第十四章 神社、巫女與對決
鐘聲並未喚醒死寂的樹林,巫女模樣的女孩悻悻地從木錘邊挪步,開始拿起木帚清掃參道積葉。
龐大巍峨的鳥居屹立在前方,俯瞰著無數台階,卻根本讓人捉摸不透這到底是拜謁還是離去的道路,山頂上的、在黑暗中宛若盤踞陰影一般的濃霧,將神社掩映得更像凡塵。
按理說往常這個時間,芋沢夏実(實)早已躺到榻上去數天窗外的星星,但奈何今天來了位奇怪的參拜者,她也不得不穿上松鶴的千早衣,展現出一點巫女的威嚴。
雖說她經常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那東西。
她用餘光瞥著這位少女,她還在手水舍不停地潔凈身心,清澈的水流淌過她那白皙的手,然後是櫻般的嘴唇,齊肩的短髮搖晃著,在夜風中宛若精靈一般。
真是個奇怪的晚上,原本已經來了個參拜者了,現在好了,又來了一個,是要玩三人麻將嗎?
雖然這種想法在神社裡有點不敬,但芋沢夏実幽怨地想著,神靈在晚上也是要睡覺的吧。
因為已經接待過太多的參拜者,夏実早已過了會對來者的故事感到新奇的年頭,無數的慾望和煩惱糾葛在一起,使得虔誠也快成為了一種臨時商品。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倦怠,身為神子,當為接引。
「客人的名字是?」
「五百川沐子。」
五百川沐子.........夏実心裡一邊嘟噥著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名字,一邊引著她經過狛犬朝拜殿走去,好在是那位客人在本殿,她也不用擔心她們碰面。
「客人是祭拜還是來抽籤?」
「可以抽籤嗎?」沐子猶豫了一會還是雙手合十懇求道:「請務必讓我抽一簽。」
不要拜我啊........夏実心裡無語地想著,明明還只是高中生的稚嫩臉上所展露的卻是成熟微笑,她將沐子先帶到祈願牌邊,然後去殿後準備簽文。
沐子看著祈願牌上的願望,形形色色各有不同,但一想到一縱列上、那些被前面所擋住的會不會被神明看到,就感到有些可惜。
『希望父親能夠早日康復』
『希望在今年能夠和治真結婚』
『請保佑我拿到部長的位置』
『希望世界和平』
『..........』
她默默地把世界和平的牌子移到了父親康復的後面,不管怎麼說,那麼宏大的願望無論是人類還是神明都是無法照顧到的,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還請祂把神力用在渺小的幸福上吧。
「嗯吭!」
背後突然傳來的咳嗽聲把沐子嚇了一跳,她手忙腳亂地將牌子掛好,臉因為自己的小動作已經是紅透了。
夏実偏著頭從她身旁瞧過去,目光在祈願牌上逡巡了一下,似乎是沒發現什麼異常,微笑著道:「客人,請移步吧。」
沐子站在本坪鈴前,行禮後向錢箱投了硬幣,才搖了搖鈴二拜二拍,合十祈願,希望身邊的人一切順利。
她有些緊張地握著夏実遞過來的簽筒,這是因為以往的問簽都沒什麼好結果,「不幸的沐子」最開始並不是她自我的認知。但也許是因為一些偶然事情的不斷發生,懶到不肯做新生致詞的校長,都在重大節日上被她嚇得親自出來剪禮。
運氣從凶慢慢變成小吉,是遇到優美后才發生的事。
沐子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搖晃著簽筒,很快聽到神簽落在桌上的聲音,簽尾的號碼是24。
黑色的號碼讓她有些不好的預感,她十分忐忑地看向夏実問道:「我可以再抽一次嗎?」
雖然無論從概率學上、還是神學上來講,抽兩次簽的結果註定都不會太好,但或許能得到中正的平均值,這對於沐子就已經是萬幸。
有些無禮的要求,但夏実已經習以為常,她跪在本坪鈴旁,搖了搖鈴,閉眼聆聽了一會,微笑道:「可以。」
於是沐子再次搖晃簽筒,這次得到的是11的號碼。
夏実不再等沐子提更多的要求,便很快地跑到櫃旁取出了與號碼所對應的神簽紙,神簽紙被折成了四方,她交給沐子之後才悄悄地伸頭在高處偷看。
不過她的眼睛逐漸瞪大,因為兩張都是大吉。
但是她家的寺廟和淺草寺的一樣,一百本中有三十本都是凶,按理說沐子抽兩簽的結果只會更加糟糕才是。
沐子也瞪大眼睛感到不可置信,這種改變,就宛若一個被厭棄的人一下子成了寵兒一樣。
她抬起頭,彷彿天照大神隱隱約約地在天空上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我可以........」
「不行!」夏実還未聽及她的要求便炸毛地道,「絕對不行!」
連著送出去兩張大吉已經可以說是敗壞了她家的招牌了呀,畢竟客人一旦拿了大吉,連解簽的想法都沒有。
沐子悻悻地將神簽紙系在樹上,據說這樣就可以和居住在樹中的神靈結緣,不管以前那經常給她凶的傢伙怎麼樣,她對於現在這裡的還是很有好感的。
「好了,拜完了吧,你可以走了。」
夏実一改之前的笑臉,氣哧哧地如同趕狐狸一般推著沐子的肩膀就把她往外趕去。
「啊,其實我來主要是想..........」
「不,你不想。」
沐子揮舞著手臂試圖放緩速度留在神社,然而巫女彷彿有山靈附身一般,力氣離奇地大。
不過就在兩人僵持之際,台階上迎面又走出來兩位客人,夏実也不得不停手。
不讓人活了,不讓人睡覺玩手機了啊!她還想追小栗旬的電視劇呢!
夏実已經不是幽怨,而是用殺人一般的目光從新客人身上掃過。
沐子連忙說道:「這下你不反對我留在神社了吧。」
然而當三人說明真正來意並排朝本殿走去時,沐子卻對兩人,也就是累死累活趕到的嵐斗和直人毫不理睬,彷彿互相之間完全不認識一樣。
「沐子,沐子?」嵐斗沒有辦法,陡然嚴肅地道:「五百川,我可是你的導師,你今天還無故缺勤了。」
沐子氣呼呼地扭頭,「我不和背叛者說話,」
「背叛者.......」嵐斗感覺胸口被一劍刺穿般一涼,「這叫法也太難聽了吧,我怎麼背叛了?」
「違反了和露央沙的約定。」
連「您」都沒有了,嵐斗感受到了一向誠心敬意的沐子此刻心中有多麼憤慨。
嵐斗辯解道:「作為警視廳顧問的責任可比一個約定更重吧?露央沙和你應該都能諒解的啊!」
「連身邊的人都能背叛的人,滿嘴都是謊言的人,沒有資格去談什麼責任。」
嵐斗感覺自己的人格在沐子的心底忽然已經快低到了塵埃,他覺得沐子過於小題大做,此刻也只能選擇了沉默來暫時平息她的怒火。
夏実忽的駐足,回首嚴令道:「就在這裡吧。只有仲見家有資格進入本殿參拜,請不要越過玉垣。」
嵐斗喏喏應是,目送著巫女緩緩走遠。
眼前八幡造的神殿莊嚴肅穆,向上是石階與古紅色的欄杆殿宇,然而還沒等嵐斗醞釀好情緒,沐子就已經不顧夏実的警告沖了進去,門推開后又很快地關上,如同吞入了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屋內只點著幾隻白燭,一切顯得恐怖和晦暗,但估計這已經是露央沙僅有的心靈平靜之所,她就這樣縮在外院的角落,宛若祈求神明收留的流浪貓一般。
沐子走過去心疼地抱住她,抵住她冰涼的側臉。
露央沙並沒有抬頭,「如果尾花武死了,他會不會纏著我,畢竟是我做的那麼惡劣的事。」
沐子畢竟是個唯物主義者,「不會吧,人類的所有奇觀都是建立在弱者的骸骨之上的,弱者連活著的時候都無法掙扎,死去后還能有什麼作為?」
露央沙抬起哀怨的眼神,彷彿在埋怨她到底是趕來做什麼的。
沐子這才捂嘴小聲支吾了下道:「其實我從昨天就一直在想,尾花武究竟是不是兇手。」
「一方面對於警察而言他是很好駕馭的弱智,一方面他是精神病,易怒,富有攻擊性,似乎做出什麼都不足為奇。」
「比起通過一件件地通過證據找到兇手,人們更願意相信那些有潛質的人犯下惡行,彷彿印證了他們心底的聲音「看!果然如此」。」
「在嫌疑犯的背後,他們已經提前地為其貼上了犯人的標籤,或許這才是令你和我生氣的地方。至於手段,如果把對面當成是人而不是野獸,那麼我想那樣以及類似的手段也不會再出現。」
露央沙茫然的眼神逐漸消退,沐子的話彷彿為她心中的所有疑問都做了解答,更是指明了方向。
外面這時響起了嵐斗的呼喊聲,「出來吧,露央沙!我願意為我違背約定的行為道歉!」
「別理他。」沐子怒氣未消地道:「這傢伙只是最擅長妥協罷了。」
「喂!露央沙!」
「喂!沐子,你有幫我勸她嗎?」
嵐斗喊得聲嘶力竭,一旁偏殿中的巫女使勁地塞著耳朵。
「這樣吧,期末的課程成績我給你們雙a怎麼樣?」
直人懶洋洋地在旁邊突然補充道:「嗯,但是很遺憾的是,已經提交的控告是不能更改的!無論你耍小脾氣要達成的是任何目的,除了會傷害到你自己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嵐斗震驚地看著添亂的直人,後者聳了聳肩膀,指了指神殿,表示只需要等著看,自己對露央沙的高傲脾性已經拿捏的一清二楚。
沐子瞪大眼睛知道不妙,她使勁地抱住露央沙,但氣得牙痒痒的露央沙帶著她這個掛件依然一步步地衝出了神殿,面若冰霜地說道:「對一個無辜者的指控也不能更改?」
直人抱臂嗤笑了兩聲:「如果尾花武是無辜的,我真琦直人能從四樓跳下去,在地上翻上三個跟斗再倒立轉上兩圈。」
露央沙冷冷看向嵐斗道:「教授您此刻也依然這麼認為嗎?」
嵐斗覺得眼前一步刀山一步油鍋,但他抹著額上的熱汗,又沒有能夠在兩女面前說謊的信心,決定這次陳懇為好,「其實,以多年作為特別顧問的經驗擔保,我也覺得沒有其他的可能。」
露央沙使勁禁錮住試圖掙扎的沐子,冷聲道:「記住你們此刻說的話。」
直人不屑地大笑了兩聲絲毫沒有懼容,「看來你是想打賭了。那麼你的賭注呢?」
「你想要什麼賭注?」
直人似乎起了點興趣眼睛轉了轉,指了指露央沙和沐子道:「如果你們輸了,你陪我一天,五百川陪嵐斗老師一天。」
「不..........」
露央沙飛快地捂住了沐子的口,冷冷道:「可以!但一天內是以我們能夠接受的方式,別以為提什麼要求都行。」
「那便成交!」直人偏了偏頭,用雙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露央沙放狠話道:「等到瞧吧,我會把今天這浪費的一天收回來,這將是我真琦直人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