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驚變
今夜下起了大雨,細密的雨幕連成了線,彷彿一串串的珠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坎上,令人倍感壓抑。
「翎兒,你母親她……」父王失魂落魄的向我走來,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果然是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么……
就在父王來之前不久,我身上的那枚金色的印記忽然泛起了一股強烈的灼痛感,而後漸漸變成了紅色。
翎羽的形狀空前清晰。
這樣的羽毛,我曾在朱雀神殿的門口見過。
神殿的門口立著一座雕像,我知道那便是傳說中的神鳥朱雀的模樣。
母親他們的印記是朱雀的翅羽,而我身上的這個,是翎羽。
朱雀有無數翅羽,卻只有一根翎羽。
這翎羽長在朱雀的雙目之上,額前的正中央,小而精緻。
我獃獃的問父王,聲音里卻明顯帶著顫抖:「母親怎麼了?」
「你母親她,遇刺身亡了……」
我就這樣看著這位君王,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模樣狼狽,毫無威儀可言。
這位君王,是我的父親。
父王他,這麼多年來仍是深愛著母親的吧。
「怎麼會……」
我呆愣在原地,思緒一時紛亂無比。
是何人會突然刺殺一位手無縛雞之力卻身負天命的祭司呢?難道策劃之人就不怕天界會降罪么?
恍惚間,我想到了王后。
除了她,我想不到還有何人會對母親有那樣深刻的敵意。
「是父王沒用,是我沒能保護好她……」
哭過之後的父王,情緒已經有所穩定,卻仍處於崩潰的邊緣。
他很自責,沉浸在永失摯愛的悲痛里無法自拔。
「父王,不要恨自己,不要將所有的過錯全攬到自己身上,」我回抱住父王,輕聲安慰道,「兒臣相信,母親她不會怪你的。」
睡吧父王,一覺醒來,你便不會再感到痛苦了。
他是我的父王,更是炎國的一國之君,他不能沉溺在失去摯愛的悲痛中消沉。
我對父親種了無情蠱,這蠱蟲會啃噬掉他內心深處最難以忘懷的感情。
一國之君,本就不該被兒女私情左右。
很快,蠱蟲便發作了。
一道青色的絲線狀划痕自他的胸口處蜿蜒而上,直至竄入腦中。我看見他的眉毛輕輕皺了一下,想來他此時已經夢見了母親。
這將會是他最後一次夢見她了。
我將他小心的扶到內間的床榻上躺下,並輕手輕腳的為他蓋好了被子。
父王漸漸平靜了下來,陷入了黑沉的夢境。
接下來,我需要單獨去見見王后了。
我屏退了所有的宮人和侍衛,獨自撐著一把鎏金的紅傘走入了雨幕中。
艷陽殿的正門口,王后正儀態端莊的站在那裡,言笑晏晏:「翎兒來啦。」
「是。雨下得實在煩心,兒臣睡不著,便想來找母后聊聊天。」
她的笑容像往常一樣包容而溫和,笑意也一樣未達眼底:「外面雨大,快進來坐吧。」
我的裙角被雨水濺濕,原本正紅色的裙擺像被鮮血浸染過一般,變成了陰沉而刺眼的殷紅。
忽然一陣驟風刮過,雨幕被吹得傾斜起來,我那把紅傘也幾乎成了擺設,冰涼的雨水浸透了我的衣服,也浸透了我的心。
她很明顯知道我要來,於是特地站在這裡等我。
那也就是說,我生母的死,當真與她脫不了干係。
「母后,」我叫住了正欲出門迎我的她,「您下一步想做什麼呢?將兒臣也除掉么?」
「翎兒,你也是我的女兒。」聞言她的笑意倒是真誠了幾分,連眼角都溢出了几絲細紋。
濕衣黏膩,我也不想繼續站在雨地里,於是主動跨入了艷陽殿的大門。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她不敢殺我。
她知道我在父王的心中有多重要,她一直都知道,不然也不會十幾年如一日的疼我寵我。
她十分清楚自己前腳對我動了手,後腳便會身首異處。
甚至不止如此,也許我的那兩位姐姐也要受到牽連。
王后很快命人找來了一套乾衣,我也沒有避諱,當著她的面就換起了衣服。
然後我看見她的笑容凝在了臉上,模樣無比滑稽。
很顯然,她看見了我身上那個火紅的印記。
我整理好衣衫,徑自拿了塊干布開始擦拭起頭髮,淡淡的開口:「母后,您當真不怕引來天譴么?我的母親,可是大祭司啊。」
她一向溫婉的表情頭一次出現了裂痕,頃刻間,碎了一地。
往日的端莊不復存在,她神色癲狂,似哭似笑:「天譴又如何!她根本就不愛王上!王上卻時時刻刻的惦念著她!」
我看著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憐憫來:「母后,你又怎知我的母親不愛父王呢?」
「若是愛他,怎會這麼多年都躲著不見他,任由他被那蠱蟲日夜折磨!」
「蠱?」我疑惑不解。
她咬牙切齒的回道:「莫忘蠱。」
我竟不知,母親是何時與父王種下了相思蠱。
刻骨相思,莫失莫忘。
相思蠱的本質可遠遠不如它的名字那般纏綿悱惻。
那蠱蟲乃是一對子母蠱,母蠱叫莫失,子蠱叫莫忘。
子蠱的性情極其霸道剛猛,中了蠱的人一生都只能與對方廝守,只能愛一個人。
如若不然,便會遭來極為強烈的反噬。
我並未體驗過,也沒對別人下過這樣的蠱,只是從書籍里的描寫上來看,那場景應該頗為慘烈吧。
母蠱則要溫和得多,最多也不過就是有些嗜睡,精神不濟罷了。
書里記載相思蠱須得二人自願,並且心意相通才能種得成,父王竟然自願選擇了子蠱,他果然愛慘了母親。
「我不知道父王與我母親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往,可我知道,」我看向淚流滿面的王后,一字一頓道,「我母親從未想過要與你爭搶什麼。不論是王后之位也好,父王也好,她從未對你有過一絲一毫的敵意。」
「她自然什麼都不用爭,她本已經就得到了一切。翎兒你知道嗎,只有像我這般一無所有的人才會不顧一切的去爭取。」說著她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衣領,白嫩的肌膚自脖頸以下戛然而止,下面全是密密麻麻青灰色的瘢痕,「至於天譴,你說我都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看著那猙獰可怖的瘢痕,我的心情突然無比複雜。
那是詛瘢,從這種情形來看,她怕是命不久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