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這天春意濃厚，放眼望去，隨處可見春天的跡象。已到下午，沒多久就要下班了。透過敞開的玻璃窗看著外面的景象，烏雲密布的天空開始下起了大雨，剛剛還僅僅是綿綿細雨。此刻，雨水用力地敲擊著地面。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熟悉的春天的氣息。從早上到現在，雨水時斷時下，偶爾還出現白光鑿破陰雲瀉下來的時候。我聽著雨聲敲打玻璃窗發出的聲音，有節奏的聲響，宛如音符在空氣中跳動，我感到寧靜而祥和。

大雨漸漸轉為小雨，然後是細細的雨絲。我來到人行道時，地面是濕漉漉的，但已經沒有在飄雨了。我回到車上，很快啟動了引擎，聽著車輪捲起積水的聲音離開了這裡。一個大十字路口，紅燈有足足一分多鐘。我放鬆下來，等待著。

視野出奇的清晰，似乎是因為下過雨的原因，所有灰塵都降到了地面。重重疊疊的捲雲印在天上，遠處的天邊，濃雲被撕裂出一個大口子，銀白色的光芒灑了出來。現在，天空是如畫般的天幕。我驚嘆於天空景象的變化莫測。

我在一家超市前的路邊停下了車。自從搬到這裡后，這是我每次工作都要途經的地方，但我在這之前從來沒在這裡停下過。我看了看超市，然後下車走過去。

在這一天的開始，在我停下車的那一刻，甚至是在我走進超市門口的這一刻，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將會在這裡有一場奇遇。我在這裡遇到了一個人，但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在接下來將改變我。世事總是難料。

我來到超市門口時，感覺到身後又開始下起了雨。我走了進去。超市中等大小，裡面整個布局看上去賞心悅目。除了櫃檯后坐著一個看手機的中年女人，我沒有看到其他人。但我能聽見貨架后斷斷續續地傳來說話聲，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很熟悉。

我很快找到了自己要買的東西，它們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我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想繼續逛逛。層層貨架間擺放著的琳琅滿目的商品，即使不買，就這麼隨便看看，也蠻有趣的。

現在，我沿著一排貨架緩步移動。貨架另一邊，我隱約能看見一個緩慢挪動的身影，我們是相反的方向。透過商品的間隙，我看到了那個身影露出來的一部分衣服，是女生的服飾。但我沒怎麼在意。

我走到了這排貨架的盡頭，沒有選上任何東西，完全在意料之中。我極其自然地拐到下一排貨架。我站在貨架的起點，那個女生在終點。她即將拐出這排貨架，剎那間，我認出了她的臉。

去年，我在早餐店常常遇到的那個女生，某天，這個女生突然從那裡消失了，不知為何。她曾經跟其他人一樣，和我是陌生人，即使現在也一樣。但她與他們唯一不同的是，我們願意看到對方，至少我認為她允許我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她沒在早餐店出現的幾天後，我試圖偶遇她，雖然是臨時起意。那次站在公交站台觀望、坐上公交車的畫面仍歷歷在目，那天，我沒有在那裡遇到她。我以為再也遇不到她了，我已經堅信這就是事實，而我為此感到難過。她是個友善的陌生人。我從未想過我會再遇到她，因為世界真的很大。但這一天，我看到了她，她就在這排貨架盡頭。但現在，她拐出了這排貨架。

我下意識的露出一個震驚的表情，深感這太神奇了。

我沒有馬上去跟她打招呼，我在確認是否該去。超市的一面窗戶已經被雨水所模糊，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能清晰地聽到雨水猛烈地敲擊著地面的聲音。

看來雨突然下得很大了。

我來到櫃檯前排隊結賬，她還在裡面逛。我進來時聽到的小女孩的聲音就是那個常常在樓下玩耍的女孩發出來的。她爸爸媽媽正站在櫃檯前，他們的商品擺到了櫃檯上，等待結賬。現在，小女孩在我的面前，她根本沒有注意我。她不停地扭著頭，一會兒看向爸爸媽媽，一會兒看向貨架的方向，嘴裡重複了好幾遍相同的話。

「爸爸，我什麼都沒選到呢。」她拖著聲音重複著。

「過來，我們去那邊買。」過了一會兒她媽媽才對她說，同時朝她伸出手。

她走過去，讓媽媽拉上了她的手。

我結完賬來到門口。此時天空正在下傾盆大雨，偶爾會有一陣大風從遠處迎面刮過來，帶著雨水，冷颼颼的。小女孩的爸爸一隻手抱著她，一隻手遮在她的頭頂，在雨簾里奔跑，她媽媽緊緊跟在後面。很快，他們的汽車就從路邊駛離了。

我站在門口，看著落在地面的雨水。積水的水面泛起漣漪，台階上彈起的雨水濺到我的鞋上。我的車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如果我夠快的話，甚至不會沾到一滴雨。我本可以衝進雨中，但我沒有。有些東西，唯有刻意才不會錯過。

我感到有人從裡面出來，是她。

「嘿！」她叫道。

我轉過身，看到她驚訝的表情，她臉上帶著笑。

「嘿！」我回她一個微笑，彷彿我也是突然看到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問。

所以她經常光顧這家超市？我猜想。

「我買點東西。」我朝她抬了抬手裡的東西。

「但你不住在這邊吧。」

「我搬到這邊來了，今年。」

「哦。」她點點頭。

一輛電瓶車駛過，駕駛人的藍色雨衣在風雨中飄揚。

「你現在住在這邊？」我問道。

「嗯。去年搬過來就一直在這裡了。」

「之前我一直沒在早餐店遇到你，還以為你到哪裡去了呢。」我笑了一聲。

我們並排站著，面向籠罩在些許霧氣中的雨簾，天幕因下雨暗下來了許多。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的話有些吃驚。

「其實……」她開了口。

「嗯？」

「那天我們遇到的時候，我們不是一起走著聊了一會兒天嗎。那時候我準備跟你說一下我第二天就要搬走的事。」

我們交換了一下眼神。

「那為什麼沒說？」我詢問。

她只是笑了笑。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時間已經有些晚了，我還有事情要做，於是準備和她告別。但我注意到她手中沒有傘，我不能就這麼離開，讓她在這裡獨自等雨停。我在想，我們接下來會不會是順路的。

「你家離這裡遠不遠？」我問，然後指向路邊的車，「要不我帶你一程。」我又看向天空，「雨真的很大。」

「不用，不用。」她微笑著回答我，「我住的地方不是很遠，我可以等一下。而且……」她扭頭看向超市，「這裡有雨傘賣的。」

她先笑了起來，我也笑了。

我奔進雨中，雨水無情地灑在我身上，冰冷滲入了皮膚。我的臉撞上了下落的雨滴，它們順著我的額頭流下，瞬間我就感到睜眼困難了，這就像突然有人迎面潑來一盆水一樣。雨比想象中的大得多。來到車門前，在鑽進車裡的瞬間，我朝她看了一眼，她的目光看向這邊。我終究不夠快，到駕駛室的時候，衣服褲子好像變了顏色。我拍了拍衣服，好像這樣可以瞬間烘乾它們似的。

我啟動車子，扭頭看向後玻璃窗，她已經看向了別處。

要是時間充足的話，我還想站在那裡和她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