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龍鬧海

洪水如猛獸，力大勢大，能夠吞噬並活剮了一切生物。兩旁山坡，水柱猛泄，像一條條大蟒蛇竄入河道，張著血盆大口，想要吞噬我們，而河流也越來越盈滿，水勢越來越強勁，波濤洶湧連綿不絕。

天已經黑了，河水也已沒過膝蓋，人們絕望占多數，咬著牙苦苦掙扎，祈求神靈保佑，躲過劫難，回去早晚一炷香，拜謝神恩。

我背一個包，手裡拎一個，要不是我練過，天天跑來跑去，早虛脫癱軟了。高姐也累的不輕，身上濕透了，線條愈加明顯，兩座山峰隨著呼吸起伏，惹人眼，賺人涎。我想給高姐說幾句安慰的話，可是雨聲太大，誰也聽不清楚，如此繼續下去，就變成漂流了。

還是本地哥有主意，他掏出一盤繩，讓大家拽著繩走。我只好前邊一個包後邊一個包，騰出手來攥緊繩索，山東哥走在最前面，我在高姐後面，最後是本地哥，一行三十二人，就像一根繩上的螞蚱，不，螞蚱串。

河水已經爬到大腿根了，阻力也已很大，行進的速度已經趕不上螞蟻了，可絕望已經深及咽喉。四處懸崖峭壁，絕無出路，唯一的希望就是朝前走，可是天已經黑的只能看見三五米遠，這些螞蚱們絕望的低著頭往前趟水，都不願意朝前看一眼，什麼時候是個頭。

我看見高姐擦臉，不知是水還是眼淚，這都怪我，充什麼能，走什麼野路子，把高姐帶溝里了。自責還有什麼用，一個水浪打過來，一串螞蚱都得完。

隊伍行進的很慢，每一步都很艱難，激情磨沒了，留下所謂的耐心，不過是強撐而已。一整串都是捏了吧唧的，我抬起頭前後看看，數我這裡最肥，前凸后翹，水面想要親吻到背包了，我心裡暗想，水流再大一點，我就把包扔了吧。

步子越發沉重，舉步維艱，雨水更增加了危險，卻掩飾了人們恐懼和絕望的眼淚，讓你溫和的抗爭。我彷彿看到了我的老師，拿了界尺在講台上比比劃划，她累彎了腰，苦口婆心的勸學，眼睛瞪得溜圓，聲音迴響在安靜的教室里，下面一群漠然的學生，也瞪著眼睛，只是腦子裡，還在想著，快上課了，廁所里擠滿了人。

在水裡泡的時間長了，身上開始發冷，上下嘴唇就不由自主的干仗。穿著鞋在水裡走真心彆扭，不過鞋帶沒有鬆掉，不知道在水裡踩到鞋帶會怎麼樣。

正傻想著，聽見前面有抽泣聲，看不到，也聽不出來是誰，弄的我心裡怪操蛋的，莫非我虛偽的堅強表象下，也是這麼脆弱無助的心靈？我抬頭看一下天，雨水很足的樣子，再看看四周，山坡上依舊有水流竄下，匯到河裡面。原本我還是挺會安慰自己的，畢竟在第六感裡面，我還沒有預知到任何嗝屁的跡象。可是當我看到這源源不斷的匯流，徹底衝垮了我那跌宕的心情，只留下一句疑問：淹死？還是拍死？

突然有人哭出聲了，我想這也許是大家久違的心聲，不善於發泄的，善於克制的，會擔負起高潮的重任。我把臉背過去，不想看高姐，也不想她看我，畢竟歡快的節奏更適合自私的戀情，我承認，和高姐共患艱難，有利於感情升溫。

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前前後後一片漆黑，增添無限惆悵，我心裡突然想笑，不知道這串螞蚱還能蹦噠幾下。卻被高姐發現了這不合時宜的一絲譏笑，只見她一聲不吭的，非常嚴肅的，用眼瞪我。

看見她看著我，忘乎所以的我，竟然笑了，欣喜的笑了。高姐一扭臉，不再搭理我。我心裡頓感失落，不是我不知道事態嚴重，情景危難，實在是看見你就喜歡，哪怕是相遇在地府，也猶如他鄉遇故知啊！我該怎麼解釋呢？這麼深情的愛，言語難達其意。

突然前面山東哥一陣大叫，大家精神一震，原來已經到岸，於是抖擻精神，超過螞蟻，一個個都爬上岸，當最後一個，本地哥被拽上來的時候，很多人都默默的掉了眼淚。這些螞蚱們終於不用再捆繩上了，又可以蹦躂了。

河水源遠流長，我們只是到了一個岸邊，這裡有盤山公路，再往前走就能看見五龍湖，大家休息一下，繼續趕路，只有往高處走，才能更安全。還了包，頓時輕鬆不少，我挽著高姐，慢慢前行。大約走了半個小時，爬到一片空地，往對面一看，五龍湖！

本地哥把包往地上一扔，整個人都輕鬆了，伸開手臂，盡情享受雨水的滋潤。我也如釋重負，高姐不用怨恨我了，讓雨水沖走我的慾望，讓高姐愛上我吧！

心情稍轉，感覺雨水變小了，也早已顧不上，在兩位導遊的幫助下，大家都把帳篷撐起來，喝點水，吃點東西，休息一下。這時候我才感覺身上暖和一點，衣服濕的多乾的少，幸虧河水沒有淹過背包，要不，晚上都凍死了。等一切都收拾完了，雨水也停了，慢慢的天也亮堂起來。原來，烏雲散盡，月亮露臉了，山高雲散，看得清楚。

我拿出手機，一點信號都沒有，高姐的也一樣。二十一世紀的夜晚，沒有手機可怎麼活呢！衣服濕了糊在身上，難受。我想換衣服，看看高姐，她輕輕的點點頭，示意我就地換吧！ok，我一向乖乖的。

換完衣服，高姐和我坐在帳篷里，相視一笑，我用右手摸著高姐的臉蛋，她默默的看著我，這會就差一個吻了。我眼珠上下轉轉，打量打量，慢慢的往上湊，心裡要喊出來：美人胚子，我來了。正在這時，有人高呼:「快來人啊！快來看啊！」

「大爺的!」

我和高姐趕緊跑出去，發現已經圍了一圈人，往湖裡觀望。我定睛一看，湖水在月亮的照映下，隱約可見湖水中有龍游過，真的！湖水雖不平靜，但是龍的身影波動厲害，潛在水裡，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五條。。。根本看不清有幾條，湖面稍微一波動，就恍恍惚惚，數不清楚。

大家都嘖嘖稱奇，沒想到還真有龍在湖裡。經歷了不容易，才看到奇景，後半輩子指著它活了。手機並不能拍的清楚，其實就是輪廓像龍，並沒有黃的紅的紫的，五彩神龍不過是傳說而已。也許因為有這並排五座山，才把龍的數量定為五個，也許把龍加上顏色，氣勢才夠匹配，引來遊客光顧，也許，有福緣的人才能看見五色彩龍。

湖面微波粼粼，借著月光生輝。大家三五成群，對著湖裡指手畫腳，兩個導遊也第一次見，看來以後有的吹了。我累得不想說話，不是有高姐在，心裡提著一口氣，早漂流了。看著大家還在興緻勃勃談論五條龍，我心裡卻提不起精神，這會兒除非真龍降世，否則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想來個葛優躺。

高姐站在那沒有說話，思緒飄飛，我把手往她肩上一搭，她回頭望我一眼，一起走回去了。當我躺下來的時候，才感覺天啊地啊的存在，整個身體像一攤爛泥似的，緊貼著大地，實在！踏實！也像一塊膏藥似的，十分黏的那種，甭想把我與大地分開。

高姐關了燈，躺在我身邊，雙手挽著我的手臂，我居然沒有動。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回想剛才危險的一幕，萬一高姐出了什麼問題，我該怎麼辦？眼淚默默的流下來，以前只知道愛之深，責之切，現在更加明白，愛之深，不敢愛！

外面風大雨大，我的腳總抬不起來，不能暢快的飛奔。河水已經漲滿，急得我滿頭大汗。兩旁山坡上水流如柱，萬馬奔騰。突然，水流幻化成長蛇，一條條向我飛來，在飛奔的過程中不斷的幻化，最終變成一條大蟒蛇，張開血盆大口，直撲而來。我使勁抬腳，可腿被繩子拌住了，當我彎腰去解繩子的時候，才發覺河水已經沒過我的胸口。可凶蛇已經飛過來了，怎麼辦？我只能潛水去解繩子，水裡看的很清晰，我使出渾身力氣，終於半解半拽鬆開了，等我從水裡露出頭來，那條蟒蛇不見了，山坡上水流依舊如柱。我擦把臉，瞪大了眼睛，確實沒有。當我回頭的時候，只見蟒蛇正在我身後，身如水桶，眼如紅寶石，一張血盆大口，向我生吞而來！

「啊」的一聲，我從夢中驚醒，猛地坐了起來。高姐這時也醒了，看我滿頭大汗，趕緊拿出毛巾給我擦。夢境如此真實，不如我怕蛇來得更直接些。一想到那千條萬條，滿屏皆是，直叫我渾身發癢，電蟄全身，靈魂出竅。

高姐摟我在懷裡，使我心裡稍稍安定。外面滴滴答答的，也許在下雨，也許是樹上的雨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又沉沉睡去。年輕真是玩的時候沒個頭，睡的時候沒個頭，沒完沒了。

再次睡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伸伸懶腰，昨日疲乏一掃而光。高姐居然安定的在化妝，女人真是神奇的動物。我在心裡默默的祈禱，彌勒佛南無阿彌陀佛！當我打開這帳篷的時候，希望外面的世界，光明，希望回去的路，暢通。我捂著臉，努力使自己安靜一下，高姐看著我都傻了，以為我又在出什麼幺蛾子。

好吧！該來的總會來，我打開帳篷，爬了出來，高姐緊跟在我的後面。當我們站起身來，目視這一切的時候，高姐才明白，她本來也該和我一起祈禱的。

天雖然很亮，並不見太陽的蹤影，遠處依然掛著烏雲。風雖不大，卻冷嗖嗖的，吹到身上，皮膚立馬築起一道牆，汗毛豎起。來時的路已沒有蹤影，被大水沖沒了，只剩一座座的山。原本有盤山路的，斷斷續續能看到身影，彎曲盤旋，可在一座山腰上，跨了，路邊的鐵柵欄，懸在山體上，倒掛著。本地導遊拿望遠鏡觀看，十分仔細，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手術醫生，在做ct掃描，而我們在等著他的研究方案，和最後的判定。

很是奇怪，圍在導遊周圍的，幾乎都是男人，女人們都在收拾東西和聊天。我的思緒很亂，那個毀掉的公路，真是一個坎，跳過去，也許可以得救，也許還有另一個坎，跳不過去，那就摔下去，當然，你也可以待在原地。

我趕緊查看天氣預報，有雨，未來兩小時，小到中雨。昨天的預報真是南轅北轍，晴天能下出這麼大的雨，你還能再操蛋一點嗎？不過根據經驗，這次預報準確率會大一些，可能是晴轉雨或雨轉晴這種反差較大的天氣更難準確預報，像這種跟屁蟲的預報會準點吧！

綜上，待在原地危險更大，再下一場雨，即使有人來搜救，難度也增大了。即使不下雨，二次垮塌怎麼辦？

娘的娘我的姥姥！姥姥的姥姥我的祖宗！這不是拍mv，站在山頂最高點360度耍酷，這是360度絕望。

導遊聚集了所有的人商討，大意和我想的差不多，走下去可能危險重重，也可能第一關就過不去，不走，也一樣。就像醫生宣布，你得了癌症晚期，手術之後還能多活兩年，也可能下不了手術台，不手術頂多兩年，怎麼選都挺難。

大家各自討論，兩口子自己商量。高姐看著很平靜，心裡一定很後悔，她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我其實想的很簡單，手術之後活個十年八年的也有，但不手術肯定活不了。留在這裡七天，七天沒人救，自己了斷。

竟還是有人提議原地待援，儘管兩個導遊都在勸說，是否可以走一段試試，但那對五十多歲的夫妻似乎很堅定，而且也有幾個人附和。集體的事最怕分歧，能夠把分歧攏到一塊的，都是成功人士。

導遊這時候最無奈，雖然兩個人意見一致，卻不敢扔下一個遊客，只要他還有職業精神。我其實希望兩個導遊一起走的，畢竟經驗豐富，走出去的概率會高一些，可山東哥還在猶豫。同意走的人開始焦躁，一直鼓動導遊一起走，甚至語言冷酷無情，場面一直僵困，桌面上的危險還不足以使山東哥翻臉無情，下不了決心。

時間在僵持中走的毫無意義毫無價值，我看手機都十點了，天依舊不亮不暗，感覺隨時會來一場暴雨，就向兩個導遊提議，這裡距坍塌路段約一個小時路程，是否可以聚一波人去探一下路，之後看情況再決定。

山東哥看看我，下了決心，把所有人聚一起，說了探路的計劃，希望大家理解。怎麼可能都同意呢，準備留下的人幾乎都不同意，說什麼怕導遊自己甩包袱跑了。哎！無論到哪都能遇上這種人，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包袱，我見了會毫不猶豫的甩了。山東哥還是很穩重的，盡量解釋，一直打保證。雖然有人還在扭扭捏捏，說些看似嚴重的反話，還是大體同意了。

有幾個自告奮勇的，本地哥和山東哥一起挑了三個，加上我，一共六個人，只有本地哥負重，其他人輕裝上陣。我再看一眼五龍湖，湖面微恙，並不見龍，突然想起昨晚的夢，那一條條從山坡上飛來的「蛇」，會不會映射到湖裡了，看著像龍一樣？

高姐默默地走過來，輕柔的整理我的衣服，然後深情的看著我說:「注意安全！」

我的眼淚突然湧上來，像喝了高度白酒一樣直衝頭頂，我努力剋制，壓制，像人民志願軍一樣堅守制高點，不讓一絲悲觀有機可乘，待一切平靜下來，我向高姐發誓說：「我一定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