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群蛇亂舞
六個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去尋找一條可以逃出生天的路,有點壯哉的感覺。我本來想再回一回頭的,看一眼高姐,顯得深情和多情一些,不過大家都義無反顧,只管朝前走,也就算了,爺我要擔當一回。
一步步走下去,也沒有心情看風景了,更多的是關注前面的路,不停的有水流下來,穿過盤山路,再流下去,雨水裡摻了很多泥,散開在路上。還有上面滾下來的石頭,應該是最近掉下來的,心裡有點膈應。
走著走著,約摸有一半路程,天上開始濛濛細雨,這並非好兆頭。大家開始加緊步伐,希望儘快到達,儘快有個結果,老天你就儘快發落吧!
雖然雨霧蒙蒙,頭髮上全是雨水,可我還是出汗了,其他人都一樣,我有點喜涼的感覺。小腿肚開始發困,腳後跟有點反感這種頻繁的接觸,想坐下來給屁股個承擔的機會,可我得忍住,成熟的標誌就源於這種忍耐吧,不能跟隨感覺或錯覺去自處。還好這種感覺只是一種信號,你不去處置,很快就消失了,大腦知曉就行了。
又翻過一道彎,就到了坍塌的地方,還算幸運,之前沒有看到的部分,並沒有坍塌,至少看得見的都是好的!
我仔細打量著,公路坍塌了有十五米左右,裡面挨著山坡的最窄處也有五米以上,外面的欄杆斷了,對面的那部分較長,懸挂在半空中,風大一點就開始晃,還吱吱吱的響。柏油路下面都是黃泥,雨水一衝就散了,根本不能承重,人要跳上去准陷。坍塌的地方往下去,全是深溝,雜草和樹林,雨水流出的水槽,向下深不見底,就是滾到谷底,這段時間也夠寫遺囑了。我再往上看,直到山頂,就像看一座摩天大樓,有點眩暈,有點懵圈,只好趕緊低頭定定神。
再回頭看五龍湖的方向,人們都聚集在一塊,估計看到我們到達了目的地,都在那盤算小九九呢!不知道高姐在想什麼,根本看不清楚,人影很小,也就能看到走來走去。現在的我,也迷茫了,走下去,還是待援,已經成為了難題。
本地哥招呼我們聚攏過來,研究一下形勢。本地哥說,他想過一下試試,到對面去,最好再往前走一段,要是路途平坦,沒有坍塌的地方,那明天基本就走出山了,到山腳了就什麼都不怕了。雖然大家都很贊成,可是怎麼過去呢?我們心裡都沒底。
還是本地哥,常年走山路,膽子也大,黑黑的皮膚,成團的腱子肉,豐富的閱歷讓他看起來更像生活的強者。只見他把繩子捆在腰上,囑咐我們務必拉好繩子的一端,他系好另一端,順著山坡,從那最窄的地方,往對面爬。
本地哥先順著滑下去有三米,站在坍塌的頂端,試著踩幾下,還算安全,可剛開始往前走,腳就陷進去,沒到膝蓋。我就知道這黃泥太坑,陷進去容易拔出來難,本地哥雖然很強悍,看著有把子力氣,可還是走的很艱難,近乎笨拙。但他總是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站穩了才抬另一隻腳,不急不慌。最後摸到對面柏油路的時候,他褲腿上全是泥,像包了一層黃色的布。本地哥回頭看看我們,歇一歇,平復一下,最後一使勁,爬上對面,果然是個走山過川的人。
看到這裡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生怕出現意外。本地哥把繩子拴在一塊石頭上,反覆測試,確定安全了,朝我們揮手示意,然後繼續向前走。我們知道他要再走一段,看看前面有沒有坍塌的路段,如果順利,明天就能走出去,後天就可以看見親人了。想著就一陣激動,心裡頓時亮堂了許多,好似丟掉了很多包袱,倦意全無,於是大家聚在一起,難得的緣分,就開始相互聊天,彼此認識一下。
這裡有五個人,山東哥,比較壯的東北漢,大家都很信任他,尤其是在處理分歧意見的時候,顯示出了高出我們所有人的成熟,結果往往是好的。一個白面小帥哥,一臉精氣神,比我稍高,但是瘦,看著挺有女人緣,他們都叫他阿強。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男人,骨子裡透著老實,人說面由心生,這種人一看就是社會裡最實在最老實最使人疼的那種,我家裡就有一位,我對這種人頗為熟悉,心裡默默叫他小阿爸。最後一個四十多歲,臉色紅白很是好看,可惜禿頂,還有肚子,一看就是悠哉悠哉缺乏鍛煉的主,我更願意稱呼他雪人,因為體型太像。
二十四個人在等六個人歸來,希望能有好消息,就像救命稻草一樣。這六個人中五個人在等一個人歸來,希望能逃出生天,尋一條走出去的路。我突然發現,這三十條人命,都系在了本地哥身上,回想他那不算高大的背影,居然背負著如此重擔,重如生命三十條,你這一去,對我們可真是意義重大,歷史的進程果然是少數人推動的。
雨霧已不能表達上天的旨意,開始小雨滴滴答答,看著像長久戰的意思。我抬頭望望天,烏雲並不密布,嫌隙中透著亮光,還有那三三兩兩的雨滴落在我臉上,涼涼的。山頂上雜草叢生,隨風擺動,雨水沐浴著生命,給他們頑強的支持,卻不合時宜的洗禮著我們。
本地哥去不多時,就回來了,看來走的不遠。他站在那頭說,前面能夠看到的路,都完好,囑咐我們去叫大家一起來,願意走的,一起,不願意走的,不強迫,留下待援。
看來本地哥還是願意走下去,估計經常走山路,習慣了,這點磕絆難不住,沒放在眼裡。我也不知覺的被鼓舞了,默默的告訴自己跟定他了,走出去的把握會更大。
本地哥在這等著,我們五個人原路返回,原本來的時候,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回去的時候,莫名的快,看看錶,時間差不多,但感覺就是過得很快。也許環境看過聽過欣賞過,大腦已經熟悉,簡單處理了。
當我們到達五龍湖的時候,人們早就圍攏過來,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聽情況。山東哥也不隱瞞,介紹了大體情況,然後鼓勵大家一起走出去,最後爭取大家意見。
我悄悄的蹭到高姐身邊,握住她的手。高姐扭回頭對我說:「我們怎麼辦?」
我深情的看她一眼,這深情是真心實意的,我說:」我們一起走吧!」她說:」好!」
我瞅著她樂:「高姐,你今天怎麼這麼乖,願意聽我的。」
高姐笑了,對我說:「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現在這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晴天,走和留都沒有危險。二是下雨,留下來可能危機重重,走出去還有一線生機。」
看來高姐比我聰明,我都沒有想到,她居然看的這麼透。我看山東哥一直搞不定,有人不願意走,就把剛才高姐的話一說,立馬給扳過來幾個,就剩一對半,磨磨唧唧不想走。最後山東哥一急,對那三個說:」不走就原地待援,等我們回來接你們,我得和大多數人一起走。」於是大家一起收拾東西,他們三個堅持無望,只好隨大流,羊群效應。
我一邊收拾,一邊想,就問高姐:「高小姐,此一去,山高路險,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高姐停下來看我一眼,說:「小星,你又抖什麼機靈?趕緊裝你的。」
我一邊忙活,一邊說:「高姐,這次出來沒有玩好,你怪我嗎?」
高姐看看我,只管收拾行李,最後說:「沒人願意,想辦法走出去吧!」
「嗯!」
大家收拾完畢,在山東哥的帶領下,頂著小雨,浩浩蕩蕩,擺開一字長蛇陣,出發了。
在雨中行進,艱難卻興奮,人們在城市裡窩久了,很少經歷生命的自然災劫,漸漸失去警醒的條件反射,腎上激素也少有激發,危險已至渾然不知。或許霸主,人類或恐龍,都會慢慢的失去警醒的條件反射,繼而安逸,最後失去那獲得霸主地位的工具,猶似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在時間的沖洗下,一點點的打磨你的意志,希望,和初衷。所以,守江山太難。不知道人類,能不能守得住這一片天,或許,有一天,人類在地球上待不住了,只能打造一個適合自己生存的小世界,遊離在宇宙當中,苟延殘喘。
路上無事,很快就看見本地哥,在那數我們的人數,估計也是擔心,生怕有人被拋下。等都到齊了,按照本地哥的安排,我們五個人先過去,然後是所有的女性,物品,就像滑索道一樣,雖然只有十幾米,幾秒鐘的事兒,人們還是很擔心,畢竟免費和付費不是一回事,看著都很勇敢,實際都是無奈給逼的,不逼不足以成大事。
山東哥最後一個過來,他在那頭把繩挽了個扣,這邊一拉,對面就開了,輕輕鬆鬆把繩子帶回來,先前我還在遲疑最後誰帶繩子呢,後來忘了,看來有福不用忙,無福忙斷腸。
來來回回,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只好補充點營養,然後出發。我和高姐點了點,將就著也就明天後天,再出不去就斷炊了,可恨。
本地哥一個口哨,大家陸續起身出發。小雨並沒有停,一直伴隨著我們,砸在地上,山坡上,草叢裡,呼啦啦的響。終於輪到大家沉默了,來的時候嘰嘰喳喳,口哨連連,現在都低著頭,頂著傘走路。
你站在山坡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我四處望望,並沒有人。走到空曠處,可以看見的天空,烏雲密布,遠處已昏暗,雨水滴進每個人的心裡,有的已被擊穿,堅強,不是誰都有的。
這時本地哥攔住了我們,有人要方便,我們只好停下等。我就納了悶,這誰啊這麼不開眼,跑到前面去方便。本地哥一擠眼,輕聲說:「是一對小年輕,小情侶,一起去的。」
哎!大家只好坐下來等,剛想歇一歇,就聽見有人大喊「蛇蛇蛇」,接著就有人啪啪啪的打,還有女人的尖叫聲。本地哥趕緊喊:「不要打!不要打!」又不方便過去,瞎喊哪裡聽得見,等到方便的人出來,早打死了。
我跑過來一看,格老子的,是某人的前男友,和他那滿臉粉的小情人。我也不好意思上前,就見本地哥跟那男的了解情況,最後把一條死蛇用棍子挑了出來。我隨著眾人上前圍觀,一條灰色的蛇,身上還有一圈圈的紅線,顏色鮮艷,體長超過一米,頭成三角形,一般這樣的蛇都很兇,但奇怪的是,它頭頂上面有個紅點,明顯凸出一些。
本地哥瞪大了眼睛,氣得說不出話來,甩手走了。我趕緊回來,待在高姐身邊,說實話,我最怕這玩意,先不管它有沒有毒,光是看體型,我的尷尬症就犯了,直想打冷戰。記得小時候,還看見有人拿它放在脖子里,纏在腰裡,噁心的我都想上帝為啥創造這玩意,膈應。
高姐也不喜歡,無奈的看著我,等眾人議論完了,繼續趕路。我看見蛇被挑在路邊,扭曲著身體,心想死的真冤。我是從來不願意也不會去傷害這些生物的,因為在上小學的時候,春回大地,燕子歸來,我們這些小學生和天上飛的燕子一樣開心奔跑,而我在奔跑中,隨意的用彈弓射殺了一隻正在嘰嘰喳喳開心飛翔的燕子,從此產生陰影。直到現在,還歷歷在目,雖然沒有瞄準,沒有設伏,但燕子確實是開心歡騰的,那開心的叫聲和矯健歡快的身影,至今難忘。再看一眼那一動不動的蛇,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就這樣走完了一生,心裡還是很酸楚的,畢竟也是一條生命。
沒人過去看,只是小聲議論,大家還在往前走,這一路還算安全,放眼望去,前面所見,基本安全。於是心裡終於敞亮一些,如釋重負,感覺心也寬了,腳步也輕健了,走的也快了。正當我心悅之時,突然聽見後面大亂,噼噼啪啪的腳步聲,有人大喊大叫:「不好了,快跑啊,後面全是蛇!」
我回頭一看,後面的人都在向前跑,遠處也並沒見有什麼東西,可是又不敢停留,只好跟著隊伍跑。高姐在我旁邊,攥著我的手,和起伏的兔子,一起飛奔。忽然,頭頂上一條黑影閃過,我頭一歪,從我頭頂右前方飛過去,落在地上,「啪」的一聲。
「我艹」,嚇得我七魂六魄東倒西歪,五臟挪移四肢無力,三心無主兩眼圓瞪,一不留神,化魂而去。
媽的媽我的姥姥,蛇會飛了,從山坡上射過來,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和高姐與它擦肩而過,後面的人可開了鍋,像水沸騰了一般,驚叫和嚎叫,呼哩嘩啦。我一邊跑,一邊試圖回頭看,只見人們都驚慌失措,亂跑亂跳亂叫,還有那一條條身影萬箭齊發般從山坡上射下來,啪啪啪的亂響,像放鞭炮一樣。我都不敢想,這些蛇發瘋了嗎?掉下來不摔死你!
腳步聲,哭喊聲,亂成一鍋粥。凄慘的呼救聲,慎得我耳朵發麻發癲。攥著高姐的手心裡,都出了汗。我的心砰砰砰的跳,胸腔里熱氣騰騰,腦門上汗流如河。我估計手腳都發抖了,只是跑著步,看不出來。
有人呼救,有人罵,絕望的哭喊聲,交織在一起,像一鍋亂燉,誘惑了毒蛇王國,群蛇發瘋似的圍攏過來,從上到下,立體式攻擊。
後面跑不開的,被蛇咬住,狠命拽住它,往外面一甩,就在這空隙里,百十條蛇竄上來,凡是能下口的地方,咬住不放。就像一個耍蛇的,身上掛了很多,滿地也都是,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山坡上還是嗖嗖嗖的往下亂射,摔到地上,爬起來往前追,像麥浪,像風吹下的稻穀。
這是一場瘋狂的屠殺,是復仇者的絕唱,是撇棄文明的戰場。春雨陣陣,慌忙加入戰場,猶似勇猛的鼓手,敲打著雙方的戰鼓。雷聲,雨聲,哀嚎聲,響徹雲霄。
被撕咬的人們,又跳又叫,無效的驅趕和回擊,並不能改變生命的將逝,最後無奈的倒下,眼睜睜的看著,一張張大口撕咬著已經沒有痛感的身軀,直到最後,依舊驚恐的眼神,永遠不會再閉上。瞳孔里閃爍著麥浪,風吹下的稻穀。
有兩個被咬到的,揮打不及那源源不斷的進攻,跑到路邊,縱身一躍,連人帶蛇,跌落山崖。戰鼓在吼叫,慫恿著已經瘋狂的戰士,再瘋狂一些,再猛烈一些。激烈的戰場上,十幾具屍體倒在地上,爬滿了毒蛇,鑽進衣服里,褲腿里,再來一口。很快,每個屍體周圍彙集了數百條,上千條毒蛇,像一座座堆積的墳頭。
滿地的蛇像海浪一樣席捲而來,吞噬著周圍的一切。我渾身濕透,雨水,汗水,淚水,交織在一起,將衣服貼在身上,纏著我的四肢,不斷消耗我僅剩的些許體力。背包和後背已經不合,每一步都拍打著,分分合合的節奏。
是什麼樣的冤讎,在這麼惡略的天氣里,點燃了蛇的怒氣,要將我們斬殺殆盡。是什麼樣的怨恨,在這麼不利的條件下,釋放著悲憤的戾氣,不顧一切,要將我們全部屠戮。是誰發了誓,食言被萬蛇所噬,順帶我們陪葬。
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