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絕地表白
你聽過絕望的吼叫嗎？你聽過無奈的悲鳴嗎？就在此刻。
我已經不敢回頭，雨水沖刷著淚水，從頭頂流到腳後跟，每個人都一樣，心裡早已翻江倒海，說不定下一個倒下的就是自己。不過幸運的是，我們和蛇的距離在拉大，不管怎樣，讓它快點結束吧，我從來沒有這麼期盼過。
後面黑壓壓的一片，像一群黑天鵝一樣，伸著脖子晃著腦袋往前奔，已經鮮有從山坡上飛下來的蛇，估計都集結到了一起，朝著我們的方向追。每隔一段距離，當山勢允許的地方，都會有水流流下，平穩的溢過公路，水面會很寬，這倒成了減慢蛇群速度的最有效方法，也是我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當看到前面有人停下的時候，我回頭望，才發覺蛇群已經被甩掉，緊繃的精神終於稍事休息，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氣。現在才知道自己還活著，腦子裡一片空白。沒有人說話，哪怕是一句哭訴，都東倒西歪著喘氣，生怕少喘一口，就會跑慢一步，就會先一步被吃掉。
高姐也累壞了，表情凝重，望著後面，氣喘吁吁。我前後看看，還有十幾個人，有的像我一樣坐在地上，有的慢慢的向前走，暫時的殘喘也能解乏，緩口氣都是恩賜。
我不敢過多停留，拉著高姐往前走，總感覺腿想打彎，老抬不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狼狽不堪，那些坐在地上的，也都掙扎著站起來，前面山東哥和本地哥走在一起，並沒有談論，我想他們心裡更難受更矛盾吧！
忽然聽見後面雜音綿綿，回頭一望，只見群魔雄赳赳氣昂昂的殺過來，一眼望不到邊。真沒想到這麼快就會被趕上來，也沒想到它們居然這麼鍥而不捨，捨死忘生的置我們於死地。
大家只好奮力往前趕，希望它們追求無望就此罷手。我從來都認為兩條腿的跑不過四條腿的，現在居然被沒有腿的攆的雞飛狗跳，惶惶不可終日。我們是霸主啊，地球的主人！但現在肯定不是。
無論有多麼累，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你，跑下去，一直跑下去，只能跑下去。可能這就是生命里意識產生的緣由，在危急又關鍵的時刻，它比思想更重要，它可以不經過思考。
我跟在兩位導遊的後面無奈的遐想，在不需要意識的時候，就只能靠腦子。抬頭看看上面，懸崖峭壁，想爬上去，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絕無可能。再看看下面，山坡上荊棘，草木皆是。而且公路邊上都很陡峭，想下去，得費一番功夫，不知道本地哥的繩子還在不在，順著繩子還有希望遛下去。
我猛跑幾步，追上本地哥，問他有沒有好的辦法，能不能用繩子滑下山，本地哥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對我說：「再往前一點應該可以，快走！」於是本地哥一邊跑一邊喊:「大家趕快跑，再堅持一下，前面我們可以下山，躲一躲。快跑，堅持一下。」
大家一聽都來了精神，希望扭轉這被動的局面，勝利就在眼前，速度瞬間就提起來了。我和高姐緊緊跟隨，約有五六百米，轉過山角，路邊有塊空地，本地哥欣喜若狂，大聲呼喚:「往這裡跑，快來這裡！」
只見本地哥縱身一躍，三兩下就不見了，我和高姐跟過去，發現這裡有個林間小路，坡度較緩，樹大林深，並無荊棘，便也跟著跳了下去。
難怪人們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的時候腳踏實地，下山的時候難以著力，腳一騰空腿就發軟，三恍兩恍就想溜下去，你要是不剎著車，肯定會滾下去摔個沒邊。我背著包，重心又高，腿腳一怠慢，呲溜一下身體落空，順著山坡滑下去了。高姐看我掉了下去，嚇得彎著腰又哭又喊又亂叫，周圍的人聽見都往我這瞧，還是本地哥反應快，沖著我嚷:「把手伸開，把手伸開！」
這其實也就一瞬間的事，我剛下坡才走幾步路，就蹭蹭蹭的往下滑，本能使我彎下腰，降低重心，可下滑的勢大，根本無法著力。聽見本地哥的喊話，我像大鵬展翅一樣伸開手臂，想要抓住身邊的樹或者石頭，可就是抓不牢，也就碰一下，繼續下沉。忽然，我看見前面不太遠的地方有顆樹，正好對著我，來不及多想，身邊的又抓不住，這次全靠你了，於是不自覺的身體往這邊靠，只聽見「砰」的一聲，正撞個滿懷，那叫一個嘎嘣脆！
撞得我眼冒金星，天旋地轉，震得樹葉天女散花般灑落，像下雪一樣。我往下一看，已經沒了坡度，直挺挺的懸崖，深不見底，不是這棵樹，我就阿彌陀佛了！
高姐看我停了下來，趕緊往我這邊趕，在本地哥的幫助下，我終於爬了上來，要不是路上出汗多，我估計都嚇尿了。高姐過來就把我抱住，淚水奔流不息，哎！患難見真情啊，沒有這些事，距離咋拉近。
正當他們為我慶幸的時候，就聽見頭頂上呼啦啦的響，我抬頭一看，那些蛇已經追了過來，順著山坡往下滑，有的直接順勢飄過來，在空中滑翔，射到樹上，草叢裡，還有的直接飛下山去。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爭先恐後殺過來，像下餃子一樣，一波又一波。
大家頓時慌了神，這些蛇不要命的衝過來，冒著摔下去的危險，而我們卻小心翼翼，顧慮生死。我甚至開始懷疑，下山是不是最下策的選擇，可來不及多想，只能繼續逃命。我不斷的看見，一條條蛇飛過來掉到樹上，有的從樹上又射過來，有的直接掛在樹上，一動不動。你能想象，天上下的不是雨，是蛇，活生生的，密密麻麻的，樹上，路上，草叢裡，到處都是。以前目睹過蝗蟲災害的，鋪天蓋地，漫漫而來，此時有過而無不及。
大家一路奔逃，總有倒霉的，我親眼看見之前我幫忙拎包的那對大齡男女，被飛過來的蛇咬住脖子，慌亂中摔下山崖。也有的是因為道路濕滑，不小心滾落，可每條生命的逝去，都使我心情沉重，原本釋懷的旅行，卻造化弄人。
我和高姐還在奔逃，有蛇從我們身邊劃過，或掉在我們腳邊，總在它落地暈頭轉向的時候，我們勉強閃過，身後已經遍地是蛇，扭曲著身子竄過來，形勢越發緊迫。
本地哥果然是山地里的行家，跑在最前面，我們緊跟。就聽見他說:「這樣跑估計不行，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急匆匆的說:「往哪躲，蛇能聞見我們的味。」
後面跑不及的，絕望的帶著哭腔喊:「快想辦法，往哪躲？」
大家一邊跑一邊想，都不吱聲了。等了一會，本地哥忽然說:「前面倒是有個山洞，可是很久沒去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我急忙問:「什麼樣的山洞？有門沒有？」如果沒有門，擋不住後面的蛇，去了就是找死。
本地哥說:「以前有，現在不知道，我也是探路的時候走過一回，歇腳的地方。」
大家都沉默了，這不是選擇，這是抉擇，關係著十幾條人命。我不敢拿它開玩笑，就對本地哥說:「這裡只有你去過，別人都不了解情況，你決定去不去？」
本地哥也猶豫了，茲事體大，不敢擅作主張，我一看就明白了，說:「如果現在就你一個人，你怎麼辦？你會不會去？」
本地哥說:「要是我一個人，我可能會去看看，不行我再跑。」
「行啦！」我大聲說:「我跟著你去！」
大家都跑不動了，嚷著去試試，那山上滾下來的蛇，可不是掉下來的石頭，竄上來一口就要了你的命。也許往山下跑並非上策，可是到這步了也無可奈何，不找個地方躲起來，我看再跑十分鐘，一個個都得歇菜。
本地哥領頭，所有人緊緊跟隨，一想到有了希望，就像最後的光和熱一樣，一股腦都發了，嗖嗖嗖的往前沖。也就幾分鐘，本地哥改變山道，斜插著往山腰裡爬，轉過一塊大石頭，有條山縫，從上面往下嘩嘩的流水，倒像個世外桃源，三面環山，正西往下是土坡，再往前有個自然形成的山洞。真是福地洞天，別說在這休息，就是過年也成啊！
本地哥來過，也不看也不想，直接往山洞裡沖，我們也來不及思慮，跟著往裡跑。這山洞很大，裡面地勢低，外面高，都得跳進去，再往前地勢高一些，越往裡面越黑。進了山洞，終於可以緩一緩，每個人都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外面雨水沒有停過，從這裡往外看，你都能看見雨雲飄在天空，有的地方被一道道雨線掛滿，看來這場雨沒有停的意思。
本地哥領著幾個人，進去往右邊一拐，看見有個門，打開門一看裡面也很寬敞，就是門太舊了，有的地方破了洞，門也合不嚴，勉強能關上。我仔細打量，原來這山洞有點像反寫的7字，角落裡地方還不小，誰在這比較窄的地方設個門，像卧室一樣隔開，算是別有洞天。裡面很黑，能進來的光線很少，也看不清楚，我拿出手機一照，什麼都沒有，散落著幾塊石頭，沒有壁畫，沒有窗戶，有的只是陰暗潮濕。
正這時，外面的人跑過來就喊:「趕快，蛇群都跟上來了，快到洞口了，怎麼辦？」
本地哥心一橫，就說:「進裡面躲一躲。」
於是大家都趕快躲進去，本地哥把門一關，我們就看見門上面有好幾個洞，透進來一束束的光，這可怎麼辦？恐慌繼續，山東哥著急的喊:「脫下背包堵上，把整個門都堵上。」於是七手八腳，把所有的背包都堵在了門口，就像壘起了一道牆，直到看不見外面的任何光線，眾人才算鬆了一口氣。我一下癱坐在地上，看見有人拿出手機照明，有的直接躺在了地上，高姐依偎在我身邊，一句話不說。
隨著更多的人掏出手機，這屋裡也亮堂起來，果然很久沒有人住，卻連個蜘蛛網都沒有。山東哥拿著手機照明，在那數人頭，現在還有十六個人，原來三十個人，現在加到一塊，十六個。我一個個都看了看，之前探路的人都在，某人和小妖精也在，還有不認識的，基本都是一直走在前面的人。
手機還是一點信號都沒有，躲在山肚子里，更是擺設，只能當手電筒用。這裡很涼快，原本的燥熱漸漸褪去，也不再眼見外面的危機，心情稍稍平復。我和高姐找個牆根坐下，沒有說話，高姐握著我的手，在那抹眼淚。
屋裡很安靜，大家都在聽著外面的動靜，以前是跑出路，現在是等出路，一動一靜，煎熬依舊。因為看不到外面的情況，聽也沒有特別的聲音，所以還是一無所知。雖然我們身在暗處，卻不知道明處的情況，真是可憐。
時間一點點過去，相比於在路上奔逃，我還是希望待在這裡，因為我實在跑不下去了，幸虧路還是平穩的，萬一再來個坍塌，你說你是回頭喂蛇還是跳下去？那麼緊急的情況，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現在想想，這是走錯了時空了還是怎的？什麼年代了還會遇上這種事，當我們是野人嗎？這是一萬年前嗎？不就是打死一條蛇嗎？至於要了這麼多人的命嗎？
我也想不通，這山裡怎麼會有這麼多蛇，烏壓壓的一片，足有上萬條啊！這五龍山不會說的是五蛇山吧！這想法可嚇了我一跳，莫不是以前叫五蛇山，後來改成五龍山，聽著更霸氣，而且蛇本來就是小龍嘛！媽的媽我的姥姥，你可別把我們丟在蛇窩裡，我們這些人還不夠塞牙縫的。
我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倒把自己嚇一跳。時間一長，乏勁一過，我肚子突然叫起來，餓了。越是安靜，肚子叫的越歡。有的人聽見了，才想起來還有個胃，空空如也，肚子也跟著叫，咕嚕嚕的比起賽來。我想吃東西，可包在那堵著門呢，高姐聽見我肚子響，看看我，沒招。哎！我拿起高姐的手放到嘴裡，用牙輕輕的咬她。高姐靠在我肩上，想打瞌睡。
歇過乏來，又餓了一陣，現在開始發冷，身上的衣服從裡到外，沒有乾的，只能靠體溫暖。這山洞裡賊涼快，那是熱的時候，現在感覺更加陰冷，衣服冰涼的貼在身上，不停的拔走你的溫度，使我攬住高姐，相互取暖。果然，肌膚之親，十分溫馨。
萬事皆好，唯獨這餓實在難熬，什麼前心貼後背，我腸子都餓丟了。有人就想起來拿包找吃的，我一看是某男和他的小妖精，我也不好意思阻擋，自有人不許。小妖也是乾脆，什麼話都往外扔。別人擋著不讓拿，小妖就急了:「我的東西為什麼不讓拿？」
阿強往那一戳:「不行，誰都不能動!」
小妖就想往前沖，阿強和幾個人攔著不讓去，某男站在後面沒吭聲。小妖說著難聽話，大家都很氣憤，某男看不下去了，就過來想勸一勸，誰知道小妖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大家都愣了，看來老夫少妻不好過啊，這小妖仗著年輕，為所欲為。這男的也是被欺負慣了，沒有還手，往回拉著小妖。小妖只管噴糞，毫不留情，幾個男的不好意思動手，畢竟她是女流之輩。
最後本地哥怒了，過來一個耳光走起，直扇的小妖打晃，某男趕緊護住了。本地哥指著小妖的鼻子罵:「賤人，要不是你我們會走到這地步嗎？要不是你會死這麼多人嗎？這些人都是你害的，早晚有一天，他們會去找你算賬。」
小妖挨了一巴掌，呼呼的生氣:「你放屁，跟我有什麼關，我不就是打死一條蛇嗎？我不打死它，它咬到我，死的就是我了。」
大家才想起來，他兩個打死蛇之後，才有這麼一茬，難道蛇要報復，不至於吧！
本地哥很生氣，指著他兩個罵:「真是一對賤人，你知道你們打死的是條什麼蛇嗎？是蛇王！」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蛇群裡面還有蛇王，難道像蜜蜂一樣嗎？每窩蜂裡面都有蜂王？大家和我一樣吃驚。
本地哥繼續說:「還記得死的那條蛇，頭頂上有個紅色的凸起嗎？其它的蛇是沒有的，這是蛇王的獨特標記。」
我突然回想起來，在死蛇身邊走過的時候，好像確實發現，這條蛇頭頂上有塊凸起，我還以為是長了什麼東西呢！
本地哥接著說:「我們都是你害的，這些蛇要是找到我們，下場都一樣。不是我嚇你們，蛇在報復我們。」
屋裡瞬間安靜，就像宣布了死刑一樣，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再堅強的人，到這裡都忍不住掉眼淚，要像本地哥說的，現在最有意義的事莫過於寫遺囑了。
高姐摟著我，眼淚啪啪啪的掉，我就對她說:「高姐，都到這時候了，也是我表白的時候了，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也許不能一起白頭，估計在這能一起白骨了。」
高姐苦笑不得:「不能一起白頭，卻能一起白骨，這種表白，白的不一樣。」
我說:「是不一樣，白頭是俗緣，白骨是仙緣，看來老天希望我們做一對神仙眷侶。」
高姐說:「多想俗緣未了啊！你說我們兩個要是能出去，能過一輩子嗎？」
我笑著說:「能吧！要是能出去，就在一起過，行嗎？」
高姐不哭了，對我說:「好啊，但願如此。要是出不去。。。」
我接著說:「要是出不去，我們就把這當成神仙洞，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今日復明日，明日已白骨！」
說著，手機都快沒電了，屋裡慢慢暗下來，直到最後一點光亮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