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片荒原04

奶奶常說的一句，積穀防饑，上一句就是，養兒防老。

儘管姨娘的丈夫是高知分子，也依然想著讓姨娘生個兒子好傳宗接代，為此和姨娘大吵了一架，並動了手。

姨娘離開得非常堅決，向學校申請了天天住在學校，加上每天照料畢業班的事情，姨娘的雙頰已經凹陷下去，黑眼圈和眼袋加速了姨娘的衰老。

我自然也不能回家了，奶奶早就想搬出來，在親眼看到姨夫動手甩向姨娘后，原本已收斂脾性的老太太一下子爆發，戰鬥力雖減少了許多但也沒讓姨夫好過。自那以後奶奶就順理成章的找了個房子樂得自在，還讓我們不要去打擾她，她懶得給我們做飯，便讓我們一日三餐在學校里解決，她要去融合城市老太的節奏，開啟廣場舞人生。

姨娘不回家，我們便住在教師公寓，慢慢地我逐漸熟悉了校園，姨娘的精力便全心放在了畢業班的孩子們身上。

那段時間我的成績因為路岑從吊車尾逐漸好轉，但仍然是吊車尾。

一天晚上路岑像往常一樣來到我自習的教室，不同的是這次身後多了位姐姐，扎著馬尾，笑起來翹起來的虎牙和彎彎的眼睛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而且她身上好香啊。

一聞到便會想到母親手洗完衣服的肥皂泡泡，在早晨涼涼的天氣混合遠處山崗的鳥鳴，後山的竹葉青香便趁機鑽進我的鼻子，撬開我朦朧的雙眼。

姐姐叫寧千潯，是路岑的同班同學。

從此我的補課生活又豐富了一些，接觸到我爛得要命的外語。我不懂為什麼我要去學習別人的語言，明明中文那麼美，一字一句都可以字斟句酌，而外語平鋪直敘毫無美感。

但她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摘抄的英文美句確實讓我討厭外語的心有些鬆動，或者說是她自信和溫柔的氣質讓我愛屋及烏對外語有些了好感。

「thereistoomuchdamnhappinessintheworldtoday.」

她柔軟的嘴念出這句話時，牙齒碰撞在一起，撞出了些許苦澀的味道。

我看著她的側臉，實在想不到成績這麼好又很漂亮的女孩到底有什麼煩惱藏在眼底。

那天晚上，高中部停電了五分鐘，在那不完全黑暗的五分鐘里，我一個人呆在空蕩的教室，外面路燈的暖光透過教室的窗貼在窗檯和課桌上，冷暖對比下，教室有一種獨有的魅力讓我著迷。

但這魅力並沒有持續多久，路岑打開門，接著我聽到他微微慌張的聲音詢問我的狀況。

還沒等我回答，姐姐的聲音在教室外響起了，同樣是微微慌張但卻帶著一絲欣喜。

路岑對我簡單交代幾句便出去，我移動到門口，借著昏黃的燈光和月色看不遠處的兩個剪影。

她明顯低著頭，路岑的頭卻更低，兩個人站了好一會兒，正當我預備回座位時，姐姐的頭猛然抬起來。

從我的角度里，姐姐的側臉變得越來越堅毅和清晰，湊近路岑，兩個剪影飛快的交錯了一下，完成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心思託付。

我看得心怦怦直跳，對電視劇里的吻戲我是要反覆細品的，但現實中的復刻卻要比電視劇中來得更加有衝擊力，讓我不由得紅起了臉頰的同時卻又內心悸動。

我還想再看，姐姐的剪影卻轉身離開，留下路岑直直地樹立在那兒像塊人形立牌。

我趕緊回到座位，像偷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臉色平靜。

不一會兒，教室大亮，來電了。

路岑慢悠悠過來，顯然有些心不在焉，我注意到他耳根發紅，眼下有些心事，我裝作什麼都沒看到，只說學習很累請求休息，便主動提出今天休息一會兒，明天繼續補。

路岑猶豫了幾秒，估計腦袋還在那片黑暗走廊里，抿嘴，點點頭，給我布置了幾道題就出去了。

可第二天，姐姐沒再來過，補課的人又只剩下路岑一個人。路岑交給我一封信，說是姐姐給我的。

到了晚上我一個人在被窩裡，打開時仍然可以聞到來自她熟悉的味道，這讓我莫名安心。

小風：

你之前問我那句英文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該死的快樂，我想我今天才可以真切解釋出來。

選科的日子還是來了，我知道道路不盡相同，卻還是期盼有個結果，我把選科看作是衝鋒號，但其實那是我孤注一擲的勇氣。從前我是快樂中帶些恐懼的，生怕這份快樂下一秒就是悲劇，現在我才知道，悲劇的開始確實是喜劇的結尾，這避免不了的。

這世界上有很多該死的快樂，讓你有弱點，人一旦有了弱點就會隨人喜隨人悲。但你偏偏樂在其中，即使痛苦也會感覺是快樂，我想這就是該死的快樂，讓你深陷其中從痛苦的時光嘗到甜頭。

或許你不懂得我在說什麼，但我想說的是，這世界需要一些不快樂來治癒一些快樂，我把它叫做悲情藝術。

小風，你家人給你取名字的時候一定希望你像風一樣，誰也無法挽留你。我也好想像風一樣，可我偏偏是無法動彈的泥潭，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樂，至少你帶我見到了風的形狀。

寧

我沿著摺痕合上信，躺倒在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在那一刻我是知道姐姐在說什麼的，那些雜亂無章的情感抒發並不是無病呻吟，而是一封靈魂赤誠的糟糕情書。

後來我從路岑口中的隻言片語了解到，她選了全文，和路岑沒有一門課是有交集的，我想這是她最後的勇氣，放棄甚至比堅持還難，而且要難出許多。

日子一天天過，姨娘已經好幾個月沒回過家了，姨夫放下了知識分子的高傲，主動打電話求和，但姨娘鐵了心的不理。

我知道姨娘的堅持，她不想別人干涉她的命運，她不願為一人喜一人悲，她只願管好自己的喜怒哀樂。而現在的姨夫不過是姨娘來搪塞奶奶和親戚的物品，至少我是這樣覺得的，只有表現出一副在乎的樣子，才能瞞得過許多人。

我很佩服姨娘，她能騙一個人一生，卻教導我不要撒一個謊，哪怕是最小的一個。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潛移默化早就浸到了我的骨頭裡，連騙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