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劍知秋
秋風蕭瑟,催眾生之滄桑。
晚霞如劍,染萬物之猩紅。
……
夕陽西下,慶宣國官道邊升起裊裊炊煙。一名衣衫襤褸的老頭蹲坐在篝火旁抱著一隻燒雞,這是他兩天以來的第一頓飯。
津津有味之際,一名少年喘著粗氣來到了老頭面前。
「好你個陳凌霄,讓我去引開村民,自己卻在這裡偷吃。」少年怒道。
陳凌霄沒有說話,見到少年到來,啃的更加賣力,好像這輩子就只能吃這一次。
「可惡啊!」
少年一把將燒雞奪來,一口撕下小半隻。
「你給我留點。」陳凌霄道。
話音剛落,少年抱著燒雞邊跑邊啃,已經是數十尺開外。
兩人披著晚霞,在田野中狂奔。要說這老頭,骨瘦如柴,宛如死狗,可是跑路的功夫屬實到位。就連十五六歲的少年都不是對手。
少年名叫白蘞,自打記事就跟著陳凌霄。
要說這個陳凌霄吧,玩刀那是一絕,反正到現在為止,挑戰陳凌霄的人數不勝數,皆被陳凌霄毫無懸念的擊敗。
如此刀客,按說應該非常的吃香,可白蘞跟著陳凌霄莫說享受了,三天能不餓九頓就已是不錯。
這不,兩人餓的實在是不行,方才偷了隔壁村子養的雞。
皎月漸起,田野上就像是灑滿了銀子,白蘞吃飽喝足后,躺平,仰望星空。
「我說老頭,你這麼厲害,就算是走鏢也能賺翻啊,非要這般,連飯都吃不起。」白蘞努努嘴道。
再看一眼灑滿「銀子」的田野,嘆氣,自己已經忘記上一次摸銀子是在什麼時候了。
「你不懂,這叫修鍊,只有在憂患中才能尋得突破。」陳凌霄笑道。
「你少裝犢子,你要是真厲害,為什麼我從小跟著你練刀,到現在還啥也不是。」白蘞道。
「那是因為你爛泥扶不上牆,可不關我的事啊。」陳凌霄道。
瞪了陳凌霄一眼,白蘞不再說話。
夜已經深了,雖說還在秋天,可夜晚的溫度也不是自己身上的麻布能扛得住的。還是要早早睡覺,睡著就感覺不到冷了。
秋風落葉,芳草萋萋,陳凌霄撫摸著自己的銹刀,痴了。
「應該是時候了吧。」
眼眸的深邃依舊,卻多了一絲沉醉。月亮之下,遲暮的老人緊緊的抱著自己的刀,就像是抱著自己最心愛的女人一般。
——對於一名刀者而言,刀就是信仰,就是靈魂,就是命。
……
揚州城外,楓樹林中,落葉如烈火,乍暖還寒。
男子踏著火一般的楓葉,披著漫天的朝霞,獨坐在楓樹旁。
閉目,氣息均勻,一襲黑衣已經被楓葉染紅。他彷彿已經與天地融為一體,唯有他挎著的劍,尤為醒目,但任何事物都不能牽動絲毫。
「你這死老頭,天還沒亮就叫醒我,二話不說就往揚州趕,你趕死啊。」
白蘞的聲音響起。
楓樹林不再安靜,一老一少正是白蘞與陳凌霄,原本連落葉都顯得喧囂的楓樹林多了一道又一道的謾罵。
「你來了。」黑衣劍客道。
「說過的話,就要做到。」陳凌霄道。
黑衣劍客同意。
「二十年了。」陳凌霄道。
「當年差你半招。」黑衣劍客略有惋惜。
「今天你仍然不如我。」陳凌霄淡然。
「天下七大宗師,你排前三。」黑衣劍客道。
陳凌霄同意。
不是託大,平心而論,除了朝霞城自稱天下第三的那位,還真就沒有陳凌霄忌憚的人。
「朝霞城的段念自稱天下第三,可誰都知道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我是第二,你是第三。」黑衣劍客再次說道。
「葉知秋,九歲握劍,十二歲熟讀天下劍譜,十五歲自創驚天九劍,直到現在,而立之年,天下劍道,因你歸宗。」陳凌霄道。
「所以你承認你是天下第三了。」葉知秋道。
「是不是,戰過才知道。」陳凌霄淡道。
任由楓葉隨風飄蕩,腰間的銹刀靜靜的躺在鞘中。劍也像楓樹一般,不動如山。
刀道至尊,劍道魁首。
天下最最巔峰的人也不過如此。
可就是天下最最巔峰的兩個人,將於這揚州城外的楓樹林中一決雌雄。
他們都沒有出手,不是不想,而是到了他們這個層次,誰先出手誰就會率先露出破綻。
這種情況通常不會發生,可他們對彼此的招數太過熟悉。
下落的火依舊,兩人的對峙依舊。
電光火石,刀終出鞘。遲暮的老人、深邃的眼眸、就連滄桑的臉頰都盡顯鋒芒。
劍亦出鞘,如風,如落葉。
刀劍剎那交戈,清脆的聲音密密麻麻,如驟雨擊窗,珠落玉盤。
葉知秋的劍無孔不入,陳凌霄的刀摧枯拉朽。
風吹過,陳凌霄的臉頰多了兩道劍痕。
隨著鮮血的滴落,一點寒芒映出耀眼鋒芒。
再見刀,已經在葉知秋的眼帘,直指咽喉,勢不可擋。
葉知秋暴退三步,與此同時,劍式如決堤的洪水,噴湧向前。
剎那,葉知秋已打出九劍。層層疊疊,生生不息。
隨著利劍的舞動,漫天楓葉瞬間化作碎末,楓樹林中再無一片落葉。
「叮叮叮!」
再聽「砰」的一聲,陳凌霄抽刀劃過利劍,火花迸射的同時,銹刀再次來到了葉知秋的眼帘。
太快了,從兩人出手到交鋒,再到葉知秋落入下風,一共才不到三個呼吸。
銹刀再進哪怕半寸,就會洞穿葉知秋的腦袋。
劍緩緩落下,映入眼眸的銹刀猶如絕世神刀,下一秒就會結束葉知秋的生命。
空中再次有了落葉,幾乎沒入葉知秋眉心的銹刀突然停下。
不是落葉,而是利劍。
葉知秋的驚天九劍獨步天下,當九劍生出第十種變化的時候,天下都要動容。
一劍,一念,一劍,知秋。
第十劍不是劍,而是整個秋天。
——試問秋天到來的時候,又有誰能阻擋。
「真沒想到,天下七大宗師,竟是你先破入玄者。」陳凌霄顫巍巍道。
葉知秋微微點頭,眼中一如既往的平靜。
「一劍知秋入玄者,至此天下無敵手,能死在你的劍下,此生足矣。」
語落,陳凌霄的身體也倒了下去——遲暮的老人閉眼之前沒有任何的不甘,有的只是坦然與滿足。
「論年齡,我理應叫你一聲前輩。」
沒有勝利的喜悅,葉知秋的眼中反而多了一絲暗淡。
武者爭鬥亦會惺惺相惜,更何況是爭了二十餘年的兩個人。
劍道魁首,刀道至尊。兩人都是天下最強者,兩人也必須要死一個。
——對於一個武者而言,最大的恥辱就是無疾而終。只有死在尊重的對手手中,才是真正的歸宿。
「你可怨我?」葉知秋喃喃道。
白蘞自是知道這句話是給誰說的,他搖搖頭。
「我不怨你,但我會殺了你。」白蘞淡淡道。
葉知秋點點頭,手腕一抖,利劍飛到了白蘞的腳下,還有一袋銀子。
「我已沒有拿劍的必要,且贈予你吧,劍中有我用真氣封鎖住的第十劍,關鍵時刻也可保你一命。」葉知秋道。
「我會去找你的。」白蘞道。
「我很期待。」
葉知秋與聲音一起融入到了楓樹林中。
……
夕陽西下,小鎮上車水馬龍,酒樓中熱鬧非凡。
一名少年來到了酒樓,躺在鞘中的利劍仍然能感到鋒芒,這還不是最顯眼的,因為少年背著一副兩尺多寬的黝黑棺材。
少年正是白蘞,獨自坐在窗邊一角,自斟自飲。
酒過三巡,晚霞為白蘞紅撲撲的臉頰再添點綴。
背靠棺材,思緒萬千。自己從小就跟著陳凌霄,日子過得雖然艱苦,但陳凌霄待自己卻是真心的。
如今陳凌霄身死,自己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無根的浮萍隨風飄蕩,洒脫不羈,可誰又知道它的身不由己。
「公子一個人啊?」
白蘞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男子,個子不足五尺,卻是精壯,小眼窄鼻,有些猥瑣。
「何事?」白蘞道。
「沒什麼,就是今天手頭有點緊,想借公子幾個子。」精壯男子笑道,還不忘亮亮腰間的利劍,生怕白蘞看不到。
「你的劍,強嗎?」白蘞道。
「無知之輩,這揚州方圓十里,你去打聽打聽我『劍耗子』的名聲。」劍耗子道。
「劍耗子?比起葉知秋,如何?」再抿一口酒,白蘞道。
「這……你……你少廢話,今天不借咱點兒銀子,休想活著走出酒樓。」
只聽「當」的一聲,劍耗子將自己的劍拍在了桌子上。
聲音不小,酒樓中的所有人都能聽到。面對光天化日的強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相反,他們都很自覺的離開了酒樓。
武者爭鬥,非常多見,莫說平頭百姓了,就算是慶宣國皇室也不會多管。這種東西,堵不如疏,況且弱者通常都是拖後腿的存在,死了也好。
場上還有幾人,他們都站在了劍耗子的身後,一臉戲虐的看著白蘞。小鎮不大,他們惹不起的人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白蘞顯然不在其中。今天他們就是要吃死白蘞。
「如果我不給呢?」白蘞道。
「不給就把命留下。」劍耗子道。
「我看看你們怎麼將我的命留下。」
話音剛落,白蘞握住了腰間的利劍。劍耗子眾人也紛紛抽出武器,揮臂作勢向白蘞攻去,這事情他們沒少干,配合也算是默契,幾乎堵住了白蘞所有的退路。
渾然不覺周身的殺機,白蘞死死的握住劍柄,額頭上已經出現了密密的汗珠,彷彿是因為拔不出利劍一般。
此番變故讓劍耗子他們也愣了,剛剛還極其囂張,現在卻如同白痴,任誰都會疑惑。
瞳孔收縮,手也在劇烈的顫動,剎那,白蘞的眼眸迸發出如利刃一般銳利的目光。
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手中的劍就像是自己的身體部位一般,劍隨手動,手隨心動,隨心所欲,運用自如。
握劍之時,就已是人劍合一。如果陳凌霄還在,一定會被眼前的情形驚的目瞪口呆。就連葉知秋,也沒有在第一次握劍的時候就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
嘴角上揚,卓然的自信感油然而生。原本快要拔出鞘的利劍又被白蘞按了回去。
此劍出鞘便是葉知秋的第十劍,面對這幾個小流氓,還不需要用這種大殺器。
見到白蘞出手,劍耗子眾人也回過神來,共同出手,攻向白蘞。
一合,白蘞軀體上多了三道醒目的傷痕。
二合,白蘞被眾人逼退數尺。
三合之後,白蘞的劍開始有了神韻。
從握劍到現在,白蘞的劍道水準呈幾何式提升。武道境界也從堪堪三品一躍成為了七品,這在慶宣國也是二流高手的層次。
要知道,武道之路不短,人們將武者劃分了不少層次。一到九品,一品為最次,九品為最佳,再往上自然就是宗師。
——至於宗師之上的玄者,那估計只有葉知秋了。
多少人窮極一生,止步七品。若是讓他們見到此時的白蘞,怕是要當場傻掉。
一劍入七品,人劍合一。這種人有一個統一的稱號——劍道天才!
越來越成熟的劍招,越來越成熟的劍式。
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攪壓掛雲,未出鞘的劍也是最致命的劍。
——誰能想到,刀道至尊的徒弟竟然是個劍道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