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溫家畫樓。
歐陽芾坐在板凳上發獃,突然開口道:「四娘,倘若一個人說,『你的畫勝於你的琴遠矣』,那他是在誇你,還是在......貶你?」
「誰這麼不開竅,這樣評價我們阿芾。」一位身著荼白裙衫,外罩縞色絲織褙子的女子從堂前悠悠步來,邊坐下給自己倒了盞茶,邊眯起如水的杏眸笑問。
「呃,」歐陽芾撓撓頭,「我只想知道,說這句話的人是什麼意思。」
溫儀把玩著茶盞:「尋常人若要夸人,只會說,『你的琴彈得好,畫作得更好』,我不知曉這個人內心如何想法,但我知,他定是個不解風情的人。」
「啊?」歐陽芾回憶著,「不至於吧......」
「是誰這樣說?」溫儀湊到近前問。
「是王介甫先生,」歐陽芾壓低聲音,兩顆腦袋湊到一塊,「你聽說過他嗎?」
「聽說過。王安石,便是那個屢次推辭館閣之職不受,上書自請外任的官員,京城裡凡有些許名望的文人,我大都知曉。」溫儀道,「他近日返回京城了?」
歐陽芾點點頭,問:「你為何知道這麼多?」
「傻瓜,來我們畫樓里觀畫買畫的,除了市井小民,最捨得掏錢的便是那些文人士大夫們,我們自需打聽清楚他們的喜好,自然也便了解得多。」
「這樣。」歐陽芾情不自禁拍手,「好厲害。」
「不過,假若是他做出這般評價,說明——」溫儀喝了口茶,「可能真的有幾分道理,你就聽了吧。」
歐陽芾:......你方才不是這樣說的。
趁著客流稀少,溫儀給歐陽芾講起各種百姓間流傳甚廣的文臣小故事,對象包括但不限於前宰相晏殊,現觀文殿大學士文彥博,節度使韓琦,以及那些年范仲淹和宰相呂夷簡的愛恨情仇,直至講到歐陽修年輕時於青樓楚館為舞姬現場作小詞的風|流事迹,歐陽芾終於覺得自己不能聽下去了。
「......對了,馮學士前日又來了一回哦。」溫儀想起來道。
「是嗎?」
「他沒見到你,似乎頗為遺憾的樣子。」
「姑娘,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歐陽芾一臉正經道。
「我可沒有亂說。」溫儀喝著茶,又幫著把她面前的茶盞也添滿。
歐陽芾一時卻未再動那盞茶,騰騰煙霧籠罩她的視線,她忽然道:「四娘,你真的認為他喜歡我嗎?」
她認真盯著溫儀:「可他只是買了我的一副畫。」
說到那副畫,還得追溯至歐陽芾和溫儀的初相識。
六月間,歐陽修攜家人返京,曾得當時主持太學的名師胡瑗老先生來訪,胡瑗在其房間見得一副山水掛畫,覺得清新淑麗,問起才知是其家中侄女所作。
「此等筆墨功力,依老夫看,不輸翰林圖畫院的一些學正。」胡瑗當時笑呵呵道。雖有客套之嫌,但也對於歐陽芾小朋友的天資表示出極大肯定。
胡瑗與歐陽修開玩笑道:「如若不信,可將此畫放至書畫市場,且觀是否有人前來購買。我賭很快便會被人購去。」
歐陽修當即被他挑起興緻,不顧歐陽芾在一旁抗拒的眼神,捻須笑言:「且試試又何妨。」
胡瑗乃教育大家,博古通今,然思想開明,不拘一格,與溫儀的父親溫厚之這樣的畫商亦相結識。
於是歐陽芾的那幅山水畫便被掛進了溫家畫樓,兩日後,人來通知——畫已被購走。
雖然只賣得三百文錢,遠遠比不上畫樓里那些精良細緻的花鳥畫,但歐陽芾仍覺驚喜不已,後來兩月陸續又送去幾幅以往的畫作,皆賣出幾百文不等的價錢,還因此結識了畫樓主人之女,溫儀。
八月間的一日,歐陽芾照舊到溫家畫樓找溫儀,同時藉此機會悄悄觀察旁人對她的畫如何評價。
「我看這裡的畫樣式頗多,當世兄不如在此畫樓挑選一副,贈與令堂,如何?」
言笑間,幾位士人打扮的男子站定在她的畫前。
「這是......」為首一名男子對著她的畫問。
溫儀連忙上前介紹:「這是近日新送來的畫作。」
男子轉過頭來,守在一旁的歐陽芾因此看清他的相貌。
墨裁的眉,清正的眼眸,文士寬袍在他身上襯得風度翩翩,微笑時透著自然而然的儒雅意氣。「可否知曉此畫畫師為何人?」他問道。
「這幅畫的畫師......」溫儀朝歐陽芾望了一眼,看見她拚命搖頭,「不方便告知。」她笑道:「諸位若是喜歡這畫,何必在意畫師是誰呢。」
「說得是。」男子笑了笑,繼續觀賞那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