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呂惠卿守喪歸來,召為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此時曾布已身兼太子中允、集賢校理、知制誥、檢正五房公事數職,成為王安石手下最為得力的助手。
三年前,這個位置尚為呂惠卿佔據。
「介卿,吉甫他......」歐陽芾欲言又止。
「甚麼?」
「沒甚麼,」歐陽芾止了口,壓下心中怪異感受,朝王安石淺笑,「介卿多關心關心吉甫,他方回來,許多事同從前不大一樣,須些時日讓他適應。」
「我會的。」王安石將她微涼的手握住,思忖少許又道,「若有何事,無須與我諱言。」
本以為她對呂惠卿頗含微詞,畢竟她曾讓他注意對方為人,然數年相處下來,呂惠卿並未現出任何差錯,其辦事之幹練聰明甚連歐陽芾也刮目相看。
除了,他的性格確有些狠厲,心胸也似乎不夠寬廣。
呂惠卿曾向王安石建議,對反對新法之人予以毫不留情的整治與打擊,王安石雖未採納他的建議,卻也日復一日對他陳述彙報的事信任不疑。
「好。」歐陽芾笑應。
龔原來拜見過數次王安石。
作為王安石的學生,他同李定一樣對朝廷推行的新法持堅定支持態度,任學官后,日常講述課業亦以王安石經學思想為主。
朝廷新設了經義局,命王安石提舉,修撰周禮、尚書、詩經義,旨在重新訓釋經義,破不實之說,使天下士子符合古之聖王教化。
周官新義為其中最為重要的篇章,由王安石親撰,詩、書新義則暫定由陸佃、沈季長、裴如觀、呂惠卿等執筆,同樣須經王安石過目與首肯。
「相公之意已向他傳達,可他卻說......」
「說甚麼?」
「說,自己平生『讀書無幾,不足以辱檢討』。」懼王安石動怒,龔原頗小心道。
熟料王安石容色平靜:「他讀了幾本書,我還是大略清楚的,你未同他言明,修經局檢討一職無關新法,惟施教育么,他既富才學,何以不肯施展。」
「學生自是說了,」龔原嘆息,「相公豈不了解鄭俠秉性,他這人——唉。」
「他說了甚麼?」
「這......」
「實話道來,不必隱瞞。」
龔原只好道:「鄭俠說,他執經求教於相公門下,乃為增廣見識,而相公發言持論,莫不以擔任官爵為先,可見相公待士禮法淺陋如此。倘相公果欲提拔他,便請採納他所獻利民便物之言,行其一二,使他無愧受到進用,豈非更好。」
室內靜了一息。
龔原眼觀著自己老師臉色轉青,深作吐息,執盞的手也發了抖,良久,那盞茶終是重重摔在了案上。
「——混賬!」
歐陽芾踏進屋內時,恰聞見這一聲罕見的叱罵,她愣了下,目光在王安石和龔原二人面上游移。
「老師愛惜人才,縱鄭俠多次違逆老師好意,老師仍望其才華得以施展,只鄭俠決然不領情面,學生以為,不必再勸。」
「他不願做官,我還求他做么,」王安石冷道,「本相待士禮法淺陋,何用他屈就,且隨他心意。」
連「本相」二字都出來了,這回是真動了怒,龔原斂聲不言。
王安石是喜歡這位學生的,去歲鄭俠入京述職,王安石原意令其參加出官試法,以此途徑獲得進用。
此種考試乃考核候補官員法律、時事,並試斷案之能,當下實則便是考察官員新法掌握程度,合格者可破格升為京官。依鄭俠與王安石的關係,考試合格絕非難事,然鄭俠卻以不熟悉新法為由婉拒。
后多次謁見王安石,當面指陳新法之弊,王安石未予回應,鄭俠也漸放棄,只仍寫信與王安石,望其改弦更張。
王安石雖未採納他的意見,仍認可其才學,朝廷新設經義局,他令門客和學生予鄭俠帶話,望他入經義局參與編修工作,鄭俠仍舊拒絕。
龔原走後,歐陽芾於案旁坐下,安慰道:「介卿莫惱了。」
「我不應惱么?」王安石視向她,因著怒火未消,聽上去幾分質問意。
「介卿做了宰相,便須時常聽旁人不好聽的話呀。」歐陽芾好語道。
「他可與旁人一樣?」
「一樣的,」歐陽芾道,「他亦僅為眾人之一而已。」
「......」王安石一時無言,良久道,「你如此認為?」
「是。」歐陽芾笑笑,執起他手掌擱在頰邊,王安石微攏了她面龐,嘆了口氣,指腹慢慢摩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