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隻羽毛筆
郭東隱約記得山楂干里含有維生素C,但並不確定。
無論如何,像吳運升這種情況,服用山楂乾熬制的湯水,未必能治好他的病,但也絕對沒壞處。
郭東躊躇一陣,終是又把手裡的山楂干又塞進麻袋裡,封好。
環顧四周,這是一間雜貨倉,貨品看起來並不多。
也不用看賬冊了,先把實物清點完畢,寫在紙上,然後在賬冊上勾出來。用實物去核對賬冊,邏輯上也能盤點清白,而且工作量並不大。
郭東暗自鬆了一口氣,退出來,再打開第二個貨艙門。
嘔...
滿屋子的的血腥味兒,奇臭無比。
都是些未經過硝制的生皮,血跡斑斑,各種動物毛皮間雜混放,密密匝匝都堆到天花板上了,堆與堆之間,只有一個狹窄的過道,容人側身通過。
郭東捏住鼻子往裡走,卻驚動了艙內的耗子,耗子上躥下跳,有幾隻竟然竄到郭東的腳下。
沃日...
郭東驚叫著左右騰挪,突然感覺腹內一陣翻江倒海,情知不妙。
哇....
「哎喲喂,還是個公子哥嘛...」
郭東吐得涕淚橫流,聽到有人說話,抬眼望去,見一大媽立在門口,掩嘴偷笑,「我是劉嬸兒,在大小姐身邊侍候的,臭小子,你傻站著做甚,過來呀。」
「劉嬸兒....您有事兒?」
郭東不明所以,抹了抹嘴兒,走了過去。
劉嬸兒一身下人的打扮,猜測她應該就是沈燕青派來盯梢的?
沈燕青此番出海,確實帶著兩個大媽照料起居,一個是吳運升的老婆吳嬸兒,另一個就是這位劉嬸兒了。
郭東猜得沒錯,劉嬸兒確實是沈燕青派來的,畢竟郭東只是個半大孩子,辦事怎能讓人放心?
可這劉嬸兒似乎並不在意郭東如何清點皮貨,更像是個查戶口的。
「臭小子,你多大了?」
「十六。」
郭東選擇的是十六,是因為他聽到人群里有人這麼猜測,他反覆看了自己的手,摸過自家的臉,這個年齡八九不離十了。
「家裡都有什麼人?」
「我是孤兒。」
郭東脫口而出,因為前世他就是個孤兒。
「臭小子,大小姐說你識字,你都讀過什麼書,誰教你的?」
幸好郭東早有防備,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郭東把所有事情都推給了一個過路的白鬍子道長,那道長答應收他為徒,所以教了他很多東西。
「白鬍子道長卻要收一個小和尚為徒?邪氣喲。」
劉嬸兒拿手指著郭東留著短髮的腦袋,郭東心裡咯咚一下。
完蛋,這下說不圓了!
未料,劉嬸兒很快又腦補了一句,笑道:「那老道定是稀罕你生得如此俊俏,是也不是,臭小子?」
「可能吧。」郭東心虛得很,趕緊附和一句。
劉嬸兒不停地問東問西,一邊不住地上下打量郭東,眼神很不尋常。
「劉嬸兒,我還要去數皮子,您...」
「啊,對呀。」
劉嬸兒瞬間板起臉,煞有介事地說道:「臭小子哎,好生干你的活計,若有差錯,當心大小姐拿你問罪,咯咯咯...」
劉嬸兒掩嘴兒笑著離開了,留下郭東立在門邊暗自神傷,他還得面對這一堆惡臭的動物毛皮。
愁人啦...
賬冊卻是按時間線一筆一筆記錄的,而毛皮卻沒有,而是一沓一沓地間雜混放,也就是說,要清點一沓毛皮,需要把賬冊前後翻閱很多遍,耗時費力不說,還極易出錯。
這已經不是事倍功半,而是事數倍,且可能不功的問題了。
郭東皺著眉頭,在腦迴路里搜尋關於會計賬的記憶。
借貸記賬法,分門別類,一物一賬,出是貸,入是借,清楚明白,不知比吳運升的流水賬好出多少。
但是升級吳運升的賬冊,也有個問題。
要記賬,就得寫字,可郭東根本不會毛筆字啊。
郭東頭痛的當兒,突然眉頭一展,雜貨倉里不是有幾捆錦雞毛么?用錦雞毛做一隻羽毛筆如何?
主意一定,郭東在先前的那個雜貨倉,找到幾根山雞羽毛,猶豫片刻,又回頭抓了一把山楂,揣在懷裡,這才走出雜貨倉。
回到賬房坐下,他準備製作一根羽毛筆。
只需用刀片在羽管的尖端劃一道縫兒,再修剪一番,蘸上墨汁,在紙頭上試一試,如果書寫順暢,便是一隻羽毛筆。
關鍵是根部的那道縫兒,長和寬都要合適,墨汁也需要加些水,稍做稀釋,一次不成,便多試幾次。
終於,郭東試製成功一隻羽毛筆,蘸上一次墨汁,一氣可以寫出十幾個字,寫出來的字體竟還有後世硬筆書法的那種效果。
神器啊!
有了它,郭東便可著手改造賬冊。
「哈哈哈...」
郭東得意地大笑起來。
「你,幹什麼?」沈燕青冷厲的聲音。
郭東一抬頭,便見沈燕青像看傻子一樣瞧著他,身後的劉嬸兒都快蚌埠住了,拚命忍住笑,手裡的托盤抖得厲害,托盤上面是些吃食。
一塊發了霉的鍋盔饃,一碗稀粥,兩條小鹹魚。
顯而易見,這是來給郭東送吃食的。
大小姐還算有些良心,知道他在忍飢挨餓替她幹活,送些吃的來,理所當然。
「大小姐...」郭東得意道:「我做了只羽毛筆,可以用來記賬。」
沈燕青冷眼瞧著郭東,所謂的羽毛筆,她見紅毛番使過,哪有咱家毛筆好用,嘚瑟個啥?
郭東見大小姐興趣缺缺,正欲強辯,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總不能跟她說,我不會寫毛筆字吧。
就在這時,卻只聽到大小姐『咦』了一聲。
「這是你作的詞?」
沈燕青美目閃閃,抄起紙頭小聲念了起來:「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郭東心裡又是咯咚一下,一得意便忘形,老*毛病了。
不過,幸好沒全部寫了,不然讓人看出破綻,豈不是犯了大錯?
郭東急道:「試筆而已,抄人家的,呵呵呵...」
「是么?」沈燕青一臉的狐疑。
郭東有些慌了,急忙從懷裡掏出山楂乾兒,想要岔開話題:「大小姐,吳管事的病情可有好轉?我看他的癥狀像是得了敗血症,復用山裡紅熬制的湯藥,可能有些療效。」
「嗯?」
沈燕青聞言,臉上的狐疑又增加了幾分,奇道:「什麼敗血症?你怎知這山裡紅可能有療效?」
「這個,有個過路的白鬍子道長,他....」
劉嬸兒已經將托盤放在木台上,見郭東支支吾吾地,便搶過話頭,對沈燕青說道:「大小姐,這臭小子跟我說過,那個白鬍子道人見他生得俊,就收了他做徒弟,教會這臭小子很多東西呢。」
郭東乾笑幾聲,說道:「這山裡紅本是蔬果類,就算治不好吳管事的病,橫豎也吃不出毛病,好過就這麼眼瞅著吳管事受苦,是不是?」
「那好,劉嬸兒你把這些拿給吳嬸兒,權當茶飲罷了。」
劉嬸兒『哎』地應了,取過山楂干,用紙頭包了。
沈燕青臉上的狐疑稍減,轉身欲走,丟下一句:「貨物清點,你可要抓緊,時間可不多了。」
郭東連聲稱是,目送兩人離開后,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在椅子上重重坐下,四處找那張寫著詩句的紙頭,卻找不見。
好吧,接著爆肝。
改造吳運升的賬冊,是當務之急。
新賬冊可分門別類,總賬下面有分賬,同類物品的進出放在一起,便於結算計數。
再有,使用硬筆書寫阿拉伯數字,字可以寫的很小,節省篇幅,如此,多數物品用一兩頁紙頭即可記錄完畢,盤點時不用把整個賬冊翻一遍,十分地方便。
郭東找來木尺,畫了表格,然後把賬目一筆一筆填進表格里,過程雖然繁瑣,可一旦表格完成,用來盤點,極為便利,這就叫磨刀不誤砍柴功。
下午,郭東一直埋頭製表,直到晚上劉嬸兒來送晚飯。
「臭小子,嬸兒又來看你了。」
劉嬸兒滿臉堆笑,先幫郭東拾掇檯面,完了又把吃食一樣一樣擺在郭東跟前。
這回竟多了一盤炒青菜。
「這是大小姐親自吩咐給加的,別人可沒這口福,有福之人不用忙呢,真真的。」
劉嬸兒招呼郭東用餐,又道:「你先歇一歇,趁熱把飯吃了。」
郭東吃吃道:「劉嬸兒,您對我...真是太好了。」
「這都是大小姐吩咐的,嬸兒在沈家這麼多年,可沒見大小姐待人這麼好的,羨煞人哉。」
「都好,都好。」郭東開吃,一邊迭聲道。
「臭小子哎,你先吃著,嬸兒還得給你拿鋪蓋卷呢。」
果然,劉嬸兒一陣風似的,去了又來,把鋪蓋捲兒拿了來,挨著船舷為郭東打了地鋪。
劉嬸兒走後,郭東接著練,挑燈爆肝,不久,竟然把吳運升的流水賬全部改造完畢。
郭東是干過快遞小哥的身板,情勢所逼之下,他還是能吃苦的。
郭東伸伸懶腰,尋思這船上就那麼多貨物要清點,明日一整天應該足夠了。
夜很深了,床鋪在甲板上鋪得很整潔,郭東索性撂下羽毛筆,走過去,一頭倒在床鋪上。
郭東長吁一口氣,兩眼瞪著天花板,雖然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
他是個現代人,心底的那種刻骨銘心的孤獨感,箇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曉。
劉嬸兒始終沒有惡意,她那麼鬧騰,反而讓郭東心生些許暖意。
大小姐待他呢,似乎也有微妙的轉變,劉嬸兒送吃送喝,又送來鋪蓋捲兒,當然是大小姐的授意,可是為什麼呀?
該不會是沈燕青這丫頭看上他的吧?
這年頭在郭東腦子裡一閃而過,但轉念又一想,根本不可能。
沈燕青國色天姿,家勢也不錯,性子卻是一個字,冷。
她雙十年華,至今卻雲英未嫁,一定是有原因的,要知道這年頭女子成婚很早的。
以郭東的直覺,這樣的冷美人還是少去招惹為妙。
睡吧,別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