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孫仲謀皖城議軍情 曹…
古時傳遞消息全靠人力,沿途廣設驛站,往來接替,日夜不停,恰如孫權手中所拿的這封軍報,正是自雍州傳來,再層層傳遞,快馬加鞭之餘,沿途不知經過多少人之手。得益於水系船運的發達,江東傳遞消息的速度上還要更快一些。
而這封萬里之外的小小軍報卻震動了整個江東。
朱桓憤然起身:「這諸葛亮什麼時候得勝不好,非要這時候,好不容易曹休已經動搖,眼看謀划將成,萬一這曹休帶兵前往雍涼,就前功盡棄了。」
孫權坐在上首,深知自家奮武將軍的脾氣,便開口勸慰道:「休穆何須如此?依我看來,曹休只是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才被重用,並非有勇有謀的名將,如今魏國西線大敗,他斷然不會撤軍回援,反而更加急迫開戰。」
朱桓對孫權的話深以為然,即使吳候的軍事水平實在堪憂,但論起政治來,在座幾位無人能及。
陸遜也認為曹休此人自恃身份,好大喜功,常常輕看他人,想來是不會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
陸遜所說的好機會自然是指鄱陽太守周魴不惜斷髮誘敵,假意投降,而曹休已經來信確認近期將率大軍出征,希望周魴能履行承諾,夾擊皖城。如此一來,這位魏國大司馬就要深入敵境,吳軍就可群起而攻之。
而周魴此刻正在皖城,不僅有他,同來的還有陸遜、朱桓、全琮、丁奉等人,軍中精銳盡出,為了避人耳目,堪稱大費周章,若真的因為諸葛亮在隴右得勝,曹休便撤軍不再想這回事,那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孫權本人尚且不安,也怪不得朱桓如此暴躁,只是如今計謀百出,已經窮盡人力,也只能靜觀。
這時有親衛進來通報,說周禮前來求見,孫權立刻坐直身體,命令速速帶周禮前來。
孫權看得周禮面有喜色便放下心來,倚在椅背上,也不去看曹休的書信,反而直接交給陸遜。信中約定好下個月也就是七月共同起兵,孫權再一次強調:「武昌已多次催促,我明日將離開皖城,伯言在此指揮內外軍隊,有節制諸將之權。」
這時朱桓出列,對著孫權說道:「大王,正如您所言,曹休不過依仗著自己的宗室身份,本身並非有謀略,此次必然折戟於廬江,敗后逃亡必然經過挂車、夾石,若我們派遣軍隊斷其歸路,必能斬殺甚至俘獲曹休,到時長驅直入攻佔壽春,割據淮南,可謂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伯言為此地主帥,都聽他的。」
陸遜想了想,認為還是過於冒險,拒絕了朱桓的提議。
朱桓並不服氣,站起來大聲說道:「諸葛亮,一介書生,首次北伐就拿下雍涼,我們這些多年帶兵的將軍難道不覺得羞愧嗎!天下人都說大王您是守成之主,任用的部下也都是守成之臣,我先前常常為此與人辯解,如今良機就在眼前,我們為何要放棄!」
朱桓的脾氣孫權最為了解,他也時常在想也只有我這個賢明的君王可以容得下他。不過,這番話說的也確實有理,如今諸葛亮珠玉在前,如果仍舊不得寸土實在有點難堪。
只是剛才話已經說出,再直接下令著實有損顏面。於是令眾人先回去休息,單獨留下了陸遜商討。
陸遜原本以為孫權留下是想商討決戰地點的選擇,剛想說出石亭二字時,卻被孫權搶了先:「伯言,夾石那等不能想想辦法。」
陸遜呆住,明明剛才還說以我為主,如今怎麼又變卦啦。只是魏國實在兵多,又善陸戰,騎戰,九萬之眾尚且不穩,何況再行分兵之策呢。一念至此,陸遜本想開口拒絕,但又聽孫權說道:「伯言想必也聽到了風聲,我在武昌已經製作了數百輛乘輿車具,故而此戰只能勝,而且大勝!」
陸遜心想:您那麼大動靜,就連鄉下的婦人都知道吳王擁有皇帝出行的馬車,我又怎麼不知道。但還是裝作驚訝的樣子,恭敬地說道:「大王早就擁有九五之實,只是忠於漢室,不圖虛名,如今二帝並立,正需要您早登大統以安人心,以此廓清寰宇,至於大王所說的夾石,我必定會有所安排的。」
孫權聽后很是高興,第二天的會議上,陸遜果然提出建議:以朱桓部五千、郡兵五千出兵夾石。郡兵的戰鬥力自然比不上本部兵馬,不過朱桓也並非不知進退,只是請求讓自己帶兵前往,陸遜以前線更加重要,需要強將坐鎮為由拒絕了朱桓。周魴見狀請纓出戰,陸遜便將廬江、江夏二郡的郡兵以及五千士卒都交給他管理,並授予他蕩寇將軍的軍職。孫權見狀,便不再逗留,折返武昌處理政務去了。
而曹休雖然下定決心出兵,甚至已經開始調遣兵力,但仍面臨重重壓力,他沒有想到曹真竟然會敗,而且是如此大敗,竟丟了隴右,他也想過就此罷兵,前往關中與諸葛亮決戰,但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張郃都敗了,自己又哪裡有必勝的道理,反倒是眼前的廬江、鄱陽似乎唾手可得。
曹休心裡很清楚皇帝是不太贊成出兵的,只不過自己仗著年齡大、資歷老曹睿不便駁斥罷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至於其他人,尚書蔣濟、豫州刺史賈逵又算什麼東西?我當年被武帝稱讚為千里駒時,你們又有什麼功業可言,此時竟然敢出言反駁,既然如此,那這次我必須要立下大功,讓你們好好瞧一瞧。
這場仗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如今也只是引而不發,曹睿本人在多方權衡下也同意了曹休的計劃,甚至調動荊州、豫州各路軍隊配合,讓司馬懿攻江陵,賈逵督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等四支軍隊攻東關,以此來緩解曹休的壓力。曹睿如此做並不僅僅是維護曹休,更是因為他也迫切需要一場大勝來振奮人心,尤其是以曹氏宗親為帥的勝利,曹真作為軍事長官,已經受到處罰,被貶為了車騎將軍,遍觀朝堂,有能力也有資格的宗室只有曹休,而另一個原因則是曹睿本人對於奪回隴右其實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他甚至有點懼怕再次與諸葛亮開戰。
於是半推半就的曹睿批准了這次由曹休主導的軍事行動,但始料未及的是這次仍然沒有為他帶來渴望已久的勝利
時間來到七月,曹休終於準備妥當,他為此召集了十萬的人馬,包括淮南一線的邊軍與洛陽的中軍,這幾乎相當於蜀漢傾國的兵力,足以可見魏朝堂內部對於此次伐吳的重視。
大司馬曹休此時尚在壽春城內,他又在腦中復盤了一下接下來的軍事計劃,認為並沒有什麼疏漏。他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後背,那裡又微微脹痛,幸好醫官說好好調理,並無大礙,而以自己的權勢什麼珍貴藥材尋不到?
他的兒子見父親有起身的意思,便取來甲胄,這鎧甲是昔日曹休攻下辯立功時曹操所贈,如今曹操已經去世多年,而這副甲胄經細心保養仍然光亮如新。曹休今日並沒有追憶故人的閑情,他在曹肇的幫助下披上了甲,近年來他能感覺到身體每況愈下,漸漸力有不逮,可曹肇卻仍沒有表現出可獨當一面的氣魄,不僅是他,整個曹氏宗族裡,曹真的兒子曹爽、夏侯惇的兒子夏侯充、夏侯楙、曹仁的兒子曹泰全然沒有父輩的那種豪氣,彷彿是在糖水裡長大般,怎能帶兵打仗,數來數去,唯有妙才的兒子夏侯霸還算勇武,頗像其父。
曹肇並不知道自家父親在想什麼,他也不敢問,最近曹休喜怒無常,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動輒就打罵不停,幸好這種沉默並未持續太久,文欽等將領紛紛來到,曹休起身,宣布出征。正如事先安排的,文欽率兩萬步騎當做先鋒,探查敵情,曹休本人統領剩餘軍隊當做主力。
十萬大軍依次開拔,城門大開,魚貫而出,綿延數里,陽關照射下,鎧甲熠熠生輝,從遠處看,便如天兵天將般威武。曹休站立在城門上,看得真切,情由景生,忽生得一股豪邁之情,本想說點什麼,但思索半天,困於才情,還是一無所得。就在恍惚間,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那是武皇帝的詩句,「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曹休輕輕的吟誦著,又彷彿回到了昔日場景,只是過去數十年,這天下仍未太平,大魏仍然沒有渡過長江,不過這次定然有所不同!
接著,他喚來佐吏,吩咐道:「去給周魴送封信,就說我已經上奏天子封他為鄱陽候,他的侄子周禮為中郎將,希望他能按時起兵,共圖大業。」又派人催促文欽加快行軍速度,准許他可以捨棄一切不必要的輜重,全力前進,又派人將行軍路線詳細繪製,傳回洛陽長安。
隨從依次離開,這段城牆上除了他空無一人,曹休望向遠方,那是武皇帝都未能踏足的地方啊。他低聲說道:「賈豫州,庸人耳,千里駒者,豈可居於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