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強大的懦夫
生死的概念被疼痛用這片紅色清晰地描繪出來，但可悲的是，痛苦並不能減緩羅連此時面臨的困境。
趕得最快的一名兜帽女性率先與羅連接上白刃戰！
她揮起赤色長鞭，手裡的長鞭像一條靈活的觸鬚，沾起黃色的「海面」將沙土大片揚起，如潑墨一般朝著羅連灑去，沙土中藏著先前鋼斧握碎的劍身碎片，朝著羅連爆射而去。
羅連用左手擋住要害，幾下割裂聲后，身上留下多處傷口。
兜帽女專屬的計數員舉起五根手指，示意方才她這一擊為她贏來了五盧納。
全場傳來喝彩，同時也激勵了其餘七名狩獵者。
有見識廣的觀眾認出來了其中幾名狩獵者的來歷，向旁邊人介紹道：
「那兜帽女性，是城裡有名的中級賞金獵人艾尤娜，綽號赤紅長鞭；那邊南方的獨臂男人是瓦格監獄里死刑犯，擅使黑火藥；另外還有獨眼的傢伙，之前聽說是軍隊人員……」
觀眾還沒介紹完，他口中的死刑犯獨臂男人便探身一摸，從手裡朝著羅連連連甩出數顆雞蛋大小的黑子。
一名狩獵者連忙制止：「苟諾！別殺了他！」
名為苟諾的男人咧起一張笑臉，露出兩排漆黑牙齒。黑子落在地上，正好把羅連包圍其中，嚇停了三位朝著羅連沖的狩獵者，他們慌忙趴在地上防禦著接下來可能因爆炸引起的衝擊波，但黑子並沒有預想中那種產生大範圍的爆炸。
「一群蠢貨。」苟諾笑容更甚，速度不減超越那數名競爭者。那甩出的黑子落到地上后，引起微弱的炸裂，雞蛋大小的軀殼裡炸出無數的鐵蒺藜，將羅連團團圍住，既防止了羅連突圍，也阻止了其餘狩獵者捷足先登。
「獵物當然要先保護起來，才方便『用餐』啊……」苟諾黑齒格外醜陋醒目，大笑著踏著鐵靴朝羅連繼續逼近。
鐵蒺藜有些扎進了羅連身體，苟諾的專屬計數員舉起三根手指。
苟諾的計策生效了，有兩名狩獵者被鐵蒺藜攔住了去路，而後趕來的一人扛起巨劍，劈山斬浪掃出一劍，強大的氣浪將沙石層層掀起。
十根手指！不，計數員又舉起了七根手指！十七處傷口！
地上的鐵蒺藜反而成了巨劍男人的「子彈」，一下子為他贏得了十七盧納！但同時也為後來者掃平了障礙。
羅連的跟腱被割開，手臂，胸膛，臉上多處都留下了銳器造成的傷口，衣服破爛不堪，搖搖欲墜站在原地。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羅連嘴裡念念有詞。
「六十。神明，時間到了……」
將手臂交給我。多久？六十秒。
他沒有問原因，只是頑固地將這個「完全不使用手臂」的承諾堅持了六十秒。為此，他沒有跑，他沒有擋，沒有做一切可能會牽扯到肌肉的事情。現在，約定的時間已到。
神明的意志沒有被摧毀，他感覺到手臂的痛感在減弱，手掌的碎骨被他尚且健全的手臂肌肉逐一「搬運」。他不知道神明對他的手臂作了什麼嘗試，不知何時，他無條件信任了這名體內的神明，並冒著會被一分鐘內殺死的危險履行了承諾。
「十六歲的傢伙的確有點不切實際。」神明的聲音從腦里響起：「但也幸好你十六歲，才會答應我這個不切實際的請求。抱歉，讓你久等了。」
艾尤娜的鞭子甩來，羅連抬起右掌，碎骨聚集成刀凌空一劈，將赤紅斬斷。
艾尤娜愣住，但也緊接著抽出匕首朝羅連撲去。
羅連拖著跟腱被斷的左腳與她搏鬥，重歸的右手似乎與羅連心靈相通。下一秒把捅進艾尤娜肚子里的手掌骨刀抽出后，羅連朝著面前六名氣勢洶洶的狩獵者團隊衝去，狂怒著，咆哮著，如同兩軍交戰！只是這其中一軍，僅僅是一個單薄虛弱的十六歲少年；而另一側，則是經驗豐富，殘忍貪婪的狩獵者團隊。
殺戮、嘶吼……戰鬥打響，持續了慘烈的十數分鐘。
有人用死者的腸子勒住了羅連的脖子，有人脖子動脈噴著血也要咬著斷掉的劍朝羅連撲去，而羅連整個人像從血水裡撈出來，肩膀被豁出見骨的傷痕，頭髮被血液潤濕緊貼頭皮，從沙子里翻滾著騎到他人頭上，被摔入沙里就再次咆哮著、嚼著沙礫撲上去。
彷彿野獸，彷彿失去大腦，彷彿不知疲倦，最原始的鏖戰讓在場所有觀眾暫時忘記了如何讓心臟跳動，讓肺部呼吸新鮮空氣，讓喉嚨發出聲音。
終於最後場上只站立了兩個人。
羅連，和鋼斧。
他們腳邊是四散的斷肢和屍體，現在沒有人再敢小瞧這個傷痕纍纍的少年。
「殺了他！」一隻手從觀眾席中舉起。
觀眾席傳來第一下咆哮，不知道是指讓鋼斧殺掉這個橫空出世的傢伙，還是讓羅連像解決其他狩獵者一樣解決這個拿著巨斧的男人。他只是重複著：
「殺了他！殺了他！」
這股咆哮聲使「時間」重新流動，像投入湖面的巨石，像引爆山腳的千噸炸藥，一下子將競技場的靜默的狀態擊碎。歇斯底里的口號在眾人嘴裡傳遞，形成統一有節奏的音浪，震動著場地中央的羅連和鋼斧的耳膜。
旗幟鼓動，風沙漸起。
「你還能動嗎？」羅連虛弱地問。
神明沉默了一小會兒，鄭重地回答：「我很想繼續幫助你，但是你現在手臂連一塊正常的肌肉都沒有。我努力過……」
他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那陣子也是這麼努力地為了生活拼搏，但遺憾的是結局都諷刺地一樣。
「我努力過，但我走到頭了……」神明留下結論。
鋼斧卻以為羅連是在挑釁他，身為韋徹博思競技場中最具有傳奇色彩的角鬥士，鋼斧攤開雙手，震驚地回答道：「你是認真的嗎？小子，你在小看我嗎？」
方才鋼斧一直充當旁觀者的角色，作為羅連最先的對手，在目睹羅連足以一對八的可怕實力后，深知他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手下留情。但現在，恢復體力的自己面對筋疲力盡的羅連，此消彼長的情況下無疑還是自己勝算更高。
鋼斧提起巨斧，在如潮的歡呼簇擁下朝著羅連走去，大腳結實地踩在沙面上留下一個個腳印。
羅連眼前的視線恍惚，勉強站住身子，耳邊是隆隆的雜音，還有觀眾席上傳來排山倒海的吶喊聲，羅連不得不將注意力全放在腦子裡才能勉強辨認清楚神明的話，結果自然是忽略了鋼斧的動作。
鋼斧終於來到羅連跟前，超過兩米的寬厚身軀投下大片陰影，猶如烏雲蓋頂。隱隱只聽到這句話，接下來的話難以辨認：
「你只會用手嗎？沒有手臂你就無能為力了嗎？我還有……」羅連對神明說道，他願意付出的東西不止手臂，他還有腿，還有身，他可以傾其所有。
鋼斧吞了吞口水，聽著羅連的話。
沒錯，從一開始自己引以為豪的就是這雙有力的手臂肌肉，像他所說的一樣，沒了它自己就一文不值嗎？突然鋼斧在搖搖欲墜的羅連面前感覺到無地自容，自己就連對付這個一碰就倒的傢伙也需要傾盡最強大的東西。
競技場上仍然回蕩著「殺了他」的連連催促聲，鋼斧環顧四周，只感覺自己身處布滿鈴鐺的密室，聲音鑽進自己漏風的口腔，攪得頭暈目眩不得安寧。
曾經的自己總是站在居高臨下的位置，輕易地虐殺著對手，他們就是螻蟻，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碾碎的存在！
現在的自己同樣「居高臨下」，但卻持著巨斧，戰戰兢兢地試圖靠近一名渾身鮮血的戰士，甚至在剛才長達十數分鐘的時間內，自己都只是一個徘徊觀望，不敢靠近的懦夫！
「你不想，也成為英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