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章 內供奉張承業
送別孫揆。
李曄折向了禁宮北隅的三清殿。
今日召見孫揆只是臨時起意,李曄真正要見的是另一個人,內供奉張承業。
在見張承業前,內侍省的內侍、內常侍們齊齊拜見李曄,親自彙報了他們連夜審問小太監的結果。
自然是審不出任何結果。
宮內太監們各是什麼職務,各在何處值差,都出自內侍省的決定,難不成他們還能查到自己頭上去,說是自己在天子身邊安插了眼線?
李曄心知肚明。
他昨日借題發揮,是要表明自己的態度,給內侍省里這幫大宦官們提個醒,名不副實的傀儡天子也是天子。
內侍四人,內常侍六人,李曄留意記下了這十人的名字。
其中九人都沒有史料記載,想來平平無奇,沒幹出什麼人神共憤的大壞事。史書上有記載的只有眼下任內常侍的韓全誨。
史書上出現韓全誨名字的時候,他已是神策軍中尉,繼承了唐朝宦官前輩們的傳統技能,先是幽禁天子李曄,意欲廢立,廢立不成,又脅迫天子外逃。
李曄重點記下了他。
……
……
大唐國天子姓「李」,追認道教始祖李耳為先祖,因而道教便成了大唐的國教,世受李唐天子供奉。
大明宮落成之時,便在宮內建造了三清殿,專事供奉。
新天子李曄登基,為抑制佛家寺廟私藏人口、吞沒賦稅,也曾大談道法,但他本人其實並不信奉道教,尤其是他方過及冠之年,還沒有煉丹藥以尋求長生不老的需求,所以,這三清殿,李曄實際只來過一次。
今天第二次來。
三清殿內眾道士激動異常,將殿內殿外洒水清掃了一遍,再齊齊著道袍於殿外恭候。
殿內住持還特奉上殿內新煉製的丹藥,說是吃后可增加血氣、延年益壽,李曄道謝后收下了,聲稱回去后就吃。
隨後李曄換上道袍,入殿,依次為殿內供奉的三位天師焚香禮拜。
一番功夫做足,李曄才借口詢問殿內俗務,留下張承業問話。
打從變身大唐天子開始,李曄便明確了,他第一個要依仗的人就是張承業。
只是此人太重要,他才謹慎起見,始終沒有表露自己的意圖,而是暗中尋訪各處宦官的姓名,最終尋到了「張承業」這個名字。
如今恭立他身側的張承業三十齣頭,在宦官這個群體中算年輕的了。或許是宦官的緣故,看起來又比三十多歲的正常人更顯年輕些。頭髮濃黑,皮膚蒼白,雙眼漆黑有神,舉止落落有度,渾身上下有一種充沛的力量感。
這便是殘史上聲名遠揚的張承業了,李曄不禁心裡有感慨。
據史料記載。
張承業曾先後出任郃陽、渭北、河東等地監軍,唐代的監軍都是有自己的親信軍隊的。說明此人能帶兵、知曉軍事。
張承業出任河東監軍時,朝廷與李克用的關係十分緊張,可張承業非但在河東安身下來,還贏得了李克用的親信,曾在崔胤逼迫朝廷下令處死各地宦官監軍時力保他不死,甚至在李克用死時,還將身後大事託付於他。說明此人極善權謀。
李克用死後,張承業巧用計謀,當機立斷,除去了意欲謀逆的李克寧等人,幫助李存勖坐穩了晉王之位,穩定了河東內局。說明此人謀略不凡,忠誠可靠。
後梁大軍趁李克用新死之際,圍攻潞州,張承業力薦李存勖親自領兵去救,最終一舉擊退了後梁,完成了晉梁之間的攻守異勢。說明此人能洞察時局,眼光非凡。
李存勖以勇武立身,一身南征北戰馬不停蹄,而在此期間,太原軍政全繫於張承業一人之肩,招撫流民、勸課農桑、處理政務、徵集糧草、提供後勤,等等,張承業全部都能妥當處理,未曾有任何大的紕漏。說明此人精通內務、堪當大任。
除此外,史書上還有不少有關張承業廉潔立身、不徇私情等事例的記載。
而李曄在還未謀面時便決定對張承業委以重任的更重要的一個因素是此人至死都忠心於大唐朝廷。
張承業先後輔佐李克用、李存勖兩代晉王,居功至偉,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對他自是恩寵非常,數次要給他加官進爵,可張承業一概拒絕,他始終只使用李唐朝廷封賞的官職,只承認自己是大唐的官員。
公元九二一年,大唐早已亡國多年,李存勖也已忍耐了多年,眼看滅梁在即,天下再無敵手,終於按捺不住進天子尊號,定國號唐(史稱後唐)。
張承業泣血苦諫,無果,拒絕進食湯藥,不久后鬱鬱而終。
以前研讀唐史時,李曄就曾感嘆,唐朝的宦官可說是壞事干絕,歷朝歷代罕有,然而當大唐帝國壽終正寢,最後一個為它盡忠的,卻依舊是一個宦官……
李曄考察張承業時,張承業也暗中打量著這位年輕天子。
這些年來,張承業一直在外監軍,可他心中時時不忘朝堂。他駐守在郃陽,黃河南岸,一河之隔是河中與河東交界,他眼看著關東藩鎮厲兵秣馬,為在亂世立足而不斷強大起來,也看著關東各地血流成河,大刀與長槍成了這天底下唯一的真理……
再回望關內朝廷,日益衰頹,相互傾軋,不思進取,腐朽糜爛……
兩年前新天子登基,傳言「體貌明粹,有先祖英氣」,燃起了他胸中希望。他毅然放棄經營數年的郃陽,隻身回京城。
可事有不巧,宮內養父張泰因曾依附田令孜被下獄,張承業雖持有郃陽軍功,也只能被扔到三清殿來,排斥在權宦勢力之外。
如今終於得見聖顏。
張承業恪守人臣之禮,只打量了一眼。
天子容貌青澀,身形消瘦,可眉目間英氣蓬勃,尤其是臉上常帶氣定神閑之色,令人見之忘俗,止不住心生仰慕……
三十齣頭的張承業銳氣未消,又好不容易得見天子尊容,壓抑心中的抱負終有了實現的可能,他忍不住先開了口。
「臣有一言,不知當講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