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兀朮病重
副將不敢再說什麼,在他後背輕輕拍打,直到他氣息平順下來。
完顏宗弼把手中的密信揉作一團,信手扔了出去。
連米粥也無心再繼續喝了。
副將撿起密信,展開來后,也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密信上不是什麼軍機要務,也不是無理要求,而是一句坊間俚語的髒話。
乖孫子,爺爺我給你口吃的,乖乖地滾回去!——你萬爺爺
副將瞠目結舌,完全不敢看完顏宗弼的表情。
自己都這般怒氣上涌,何況他本人呢!
但是他覺得自己要是什麼都不做,又十分不妥。
於是一拍桌子道:「大宋豈有此理,竟如此猖狂,待我點齊人馬,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說完,他拔腿就要往帳外走去。
完顏宗弼起身一把拉住他,搖搖頭,沉聲道:「寥寥數言而已,不要輕舉妄動!」
副將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來,這還是他認識的大元帥嗎?
「元帥,我軍南下至今,還沒有與宋軍正面對抗過,是不是這些年,宋人已經完全不知曉我們的實力了?」
副將抖著密信,無比氣憤地說道。
完顏宗弼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此一時彼一時!金國那時候能成事,有運氣的成分。」
副將也是金國土著,他的祖上曾跟隨完顏阿骨出征契丹。
滅遼的功勞簿上有他們張家的姓名!
在維護金國的利益上,他的態度不亞於出身皇族的完顏宗弼。
完顏見他不服氣,繼續說道:「那時候的宋廷奸臣當道,一味討好皇帝,使他不知民間疾苦,導致民不聊生,民兵揭竿而起。
張猛啊,你的父親要是跟你講過,你就該知道的。
我們當時南下,與現在的情形何其相似。」
張猛當然知道,當時金國攻下大遼后,發現趙宋出爾反爾。
說好的歲貢一減再減不說,還妄圖收回燕雲十六州。
他聽父親說,金國皇帝早就知道宋人不可靠。
宋遼有澶淵之盟,卻跟金聯合攻遼,背信棄義,小人行徑真是令人不齒。
不過,那時候與現在的情況可不同啊?
完顏宗弼見他懵懂不知,笑了笑,「那時候的金國,國庫空虛,征遼已經耗費舉國財力。
佔據遼地后,不僅需要百姓擁護,還需要建立更為完整的統治。
要讓百姓聽話,就要讓他們填飽肚子,再談其他。
忍飢挨餓的人,耳朵里聽不進話的。
那麼多百姓遭受戰爭的傷害,他們靠什麼生活?
我們當時已經沒有辦法。
宋地富庶,每年的歲貢對我們來說已是天賜,但是對他們泱泱大國而言,卻只是毛毛雨。
所以,在內憂無法解決的情況下,逼不得已,我們才冒險南下。」
張猛恍然大誤,原來父親說的「為難」,竟然是這個原因。
他禁不住問道,「可是如今我們與南宋還有宋金協議,每年的歲貢也翻了幾倍。比那時候的情形要好得多了,為何?」
「是,情況好許多,是不假。
但是國土擴張之後,是需要人來開發利用。不然要那麼多城池有何用?
是人就要消耗,糧食不足看似問題不大,可是日積月累,總會導致民怨沸騰。
輕則分裂,重則顛覆朝廷。
金國幾十年的根基,可遭不住這麼折騰。」
完顏宗弼說的有些累了。
對武痴講什麼治國策略,真是對牛彈琴。
一時間,張猛再難接話,便指著密信上的署名,直言道:
「這是誰,竟然自稱萬爺爺!
要是落到我手裡,非要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完顏宗弼思慮過重,加上剛才情緒激動,突然覺得頭昏目眩。
副將連忙出了營帳,喊護衛去把軍醫叫了來。
這一夜,完顏宗弼睡得昏昏沉沉,朦朧中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看到副將趴在床腳打著呼嚕,他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
把手伸出被子外面,突然發覺自己渾身乏力,口乾舌燥,還不停地打著冷顫。
副將驚醒,看到完顏宗弼醒來,連忙跑了過來,「元帥,你終於醒了!」
完顏宗弼咳了兩聲,渾身酸疼。
察覺到他的異樣,張猛把他扶了起來,在他的後背墊了兩個軟墊。
見他唇色灰白,精神懨懨,伸手往他額頭一探,頓感那額頭燙的嚇人。
完顏宗弼發燒了!
張猛一刻也不敢耽誤,他大聲喊著「快叫軍醫」。
自己去桌邊倒了一杯溫水,給完顏宗弼喂下。
「元帥,軍醫馬上就到,你先不要睡。」
外面北風夾著小雪呼嘯,厚厚的帳簾被吹得來回飄動。
完顏宗弼強打著精神,問道:「糧食怎麼樣了?」
張猛如實彙報,「運糧船隊源源不斷從南方過來,元帥無需擔憂,河邊一直都有將士們盯著呢!」
完顏宗弼望著門口,低聲道:「我的病情,先不要傳揚出去。如今軍心稍穩,馬虎不得!」
他不敢想象,一旦自己真的離去,這三十萬大軍,會怎樣。
還有那正在途中的糧食,救國的糧食,若是出了岔子,該如何跟朝廷和百姓交代。
聞言,張猛心中悲苦,卻也沒有辦法。
完顏宗弼見他面色凝重,苦笑著自嘲道:「不瞞你說,這一次出征前,我就已經做好了有來無回的打算!
只是沒想到,這壞事不容多想,心念一動,就有可能成真了。」
張猛不忍再聽,粗糙的大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三十萬大軍,是眼下能夠集結的所有兵力。
既有各地的守軍,也有主力,還有臨時徵募的民兵。
毫不誇張的說,這是金國賴以立足的寶貝疙瘩。
一旦在此地全部遭殃,金國如同被拔掉爪牙的老虎,只能面對任人宰割的命運。
完顏宗弼為籌劃這次南下,殫精竭慮,一人扛下了朝堂的所有壓力。
以往出征,他都會在動員時,描述南方是如何繁華,女子是如何風情,吃食是如何多樣……
可是這一次出征,他站在壘砌的高台上,只望著北方,良久良久。
人不是植物,卻有比植物還難以割捨的根。
無論走到哪裡,根都會在原地,像一根無形的線,讓人掛牽。
張猛的父親死在戰場,死在他的懷裡。
最後一句話,便是「帶我……回家,回上京。」
看到完顏宗弼形容慘淡的模樣,他失神地想起那一幕,情緒有些崩潰。
就在這時,帳簾被人掀開,一名斥候走了進來。
「元帥,張副將!韓世忠正率大軍北上!」
完顏宗弼笑了,瞭然於胸地說道:「他這是在趕咱們走,來收地盤呢!
當初答應售糧給咱們的時候,宋廷就提出一條。
收到糧食后,黃河以南的領土歸還大宋!」
副將心驚又無奈,勞師動眾不說,為了這些糧食,來之不易的城池也要歸還……
汴梁京師見證過他們金國最為輝煌的時刻。
如今說還就要還回去,意味著什麼,他不敢說出口。
「元帥,要不咱們再……」
張猛話說到一半,就被完顏宗弼抬手制止了。
金國缺糧是因為天災,可巧的是,被宋廷抓到並且利用了起來。
有求於人,必定要學會有所取捨。
想起整個宋廷皇室和能工巧匠如牛羊一樣被趕著北上的場景,他便覺得其他的都不是事。
恨就很當初漏掉了趙構。
誰能想到,這個曾經最不被人看好的皇子,竟會成為金國最大的敵人。
他能屈能伸,要他以侄兒自居,他都爽快答應。
看似人畜無害,實則憋著壞,等著復仇呢!
完顏宗弼恨來恨去,覺得還是該恨韓世忠,若不是他攔阻自己,那趙構焉能成功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