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疑鄰盜斧
萬航鬆開緊握的拳頭,撫了撫桌面,內心湧起的狂瀾也漸漸平息下來。
紹興十二年,公元1142年除夕日。
一場大雪自臨安城上空俄而降落。
透過竹青色窗帘一角望去,屋外的天色已是白蒙蒙一片。
起身撩開薄簾,只見飛雪洋洋洒洒,乘風打旋兒盤翔,倏忽落地,似乎要以輕盈的身軀掩蓋人間的醜惡!
他閉上雙眼,重新在寬椅上找了舒服的姿勢,四肢放鬆下來。
除夕之夜,按照臨安城的舊俗,是最重要的辭舊迎新的日子。
百姓百官,家家戶戶皆舉辦歡宴。
這是岳飛將軍被害之後的第一個春節!
自靖康之變,氣勢強盛的金軍對中原大地虎視眈眈,大有蛇鼠吞弱象之意。
南宋朝廷初立,猶如一株狂風暴雨中不經意間發出的嫩芽。
面對強敵,怯於與其正面交鋒,一味的狼狽南下,步步退縮,只求自保,連朝廷首都都沒個定處。
之後,趙構暗使宰相秦檜之流解除韓世忠,張俊,岳飛等對軍隊的節制權,並將岳飛投入大理寺獄,強勢壓下主戰派的反和情緒,宋金之間終達成合議。
終於在臨安一隅得以喘息,細芽根系得肥沃土壤滋養,開始抽出枝葉,南宋廟堂逐漸穩定下來。
眼下除去岳飛將軍這個「心腹大患」,趙構心情大好,將這個春節假期定為五天。
在殿前司任職的趙家少爺趙澤川,作為都虞侯,肩負皇城警備之責。
萬航已料到,他的假期不會舒坦!
因為,此時此刻自己正在腹中運籌,準備送這個朝堂一份新春賀禮!
他心思急轉,連趙澤川都已得到消息,那麼,百姓中恐怕也已有人知曉。
消息慢慢傳將開去,用不了多久,就會天下皆知。
上面既已暗戳戳除之,公開祭奠斷無可能,……百姓有心者要祭奠心中的英雄,換做自己,會怎樣做?
私下裡,偷偷地,不被察覺!
沒錯,那除了家中,就是集中祭奠又不令人起疑的公共場所。
等一下,趙靜姝說過什麼?
「放花燈!」萬航驀然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步子。
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又疏忽縹緲,令人握之不住。
他蹲在兩筐爆竹前,再次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人防備最弱的時候,遇到混亂會如何?
普通人會自保,而要職在身的人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外出查探。
前院又響起了爆竹聲,不知是誰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雜亂的腳步聲混雜著七嘴八舌的議論此起彼伏。
萬航從窗戶向外窺去,小道上殘雪碾碎,和著泥巴,猙獰的如同這除夕的天氣。
「不好!趙姑娘!」萬航扔掉手裡的爆竹,一把拉開門,就往前院衝去!
慌亂中,他拽住一個丫頭,問道:「趙姑娘現在何處?」
小丫頭莫名其妙,答道:「小姐,回房了吧?」
由不得他不慌張,他清楚記得,自己離開前院時,趙姑娘與小翠還在點爆竹。
他鬆開那丫頭,繼續向前院跑去。
只見竹屑和紙屑在院子各處散落,還有一處血跡觸目驚心。
萬航焦急的張望,沒有尋到可問之人,徑直向正堂跑去,當他站在長廊上時,卻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不合禮儀!
「萬公子,何事?」
趙澤川從迎面走來,冷聲問道!
萬航略微思量,低聲道:「趙公子,恕在下冒昧,敢問趙姑娘此時可安好?」
趙澤川臉色陰沉,眉眼間積的全是郁色。
他本就看不慣文弱書生,何況眼前的萬航不僅來歷不明,還對自己的妹子如此上心。
趙澤川冷漠地道:「我妹妹很好!」
他擦肩而過,故意蹭地萬航肩膀一斜,又猛然頓住,道:「我勸公子莫要對我妹妹太上心,免得傷了自己!」
萬航被他一擠兌,臉上有些掛不住,想轉過身辯駁,那人已經邁開長腿,轉過月門走遠。
悻悻回到西跨院時,與王大夫撞了個滿懷。
「抱歉,王大夫,是晚輩莽撞了!」萬航道。
王大夫笑道:「是你小子啊,活動自如,康復的不錯嘛!」
「承蒙王大夫妙手仁心!」萬航恭維著,「王大夫這是……」
「哦!一個小夥子,被爆竹傷及,還好未傷到要害……」
「那,趙府內可還有其他人傷到嗎?」萬航旁敲側擊。
王大夫搖搖頭,若有所思道:「要說起爆竹傷,前幾日李府一個小公子也是傷的不輕呢!」
趙府無其他人傷及,萬航放下心來,恭送王大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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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航頂著一頭落雪回了屋。
剛要關門,門突然被卡住了。
那雙黑靴的尖上沾著碎雪,用力踩踏門檻的角度,宣示著主人勢在必得的心氣。
萬航啞然失笑,打開門,閃身一側,道:「趙公子,快快請進!」
趙澤川也不跟他客氣,進門后,就把手中的佩劍放在高桌上。
他雙手背負,轉身看向萬航。
「萬公子,父親愛才惜才,尤其喜歡將博學多才之人收入門下。」
他頓住,眉毛輕挑,「你若有才情,這自是不難。然而,這代表不了什麼,還望萬公子莫作他想!」
萬航聽完,心裡起了一絲異樣,這不就是敲打自己,惦記他的妹妹,簡直癩蛤蟆吃天鵝肉,痴心妄想!
雖說這一世的原主是無賴,但作為來自未來的有志青年,他絕不是怕事之人。
古人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遇到心儀之人,寤寐求之,琴瑟友之,有何不妥?
除非趙姑娘當面拒絕,否則,趙澤川此舉只會激發他對趙靜姝的更多關注。
萬航問:「趙公子,可有心儀的姑娘?」
趙澤川聞言一怔,隨口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面色冷淡,嘴角卻不自然地勾起,萬航觀察后,暗自偷笑。
「那趙公子就該理解我了,在這一方面,你我並無差別!」
趙澤川吃驚看著他,「你還是先證明自己吧,別高興得太早!」
說完,他拿起佩劍,打開門兀自離去。
雪落無聲,毫無停歇的意思……
明明不到午時,天卻陰沉的仿似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