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萬物有靈 第十四章迷霧
魔只能蠱惑有慾望的人,遇見迷霧的時候,千萬不要動搖。
——前言
死亡是什麼感覺。
臨近的那一刻很疼,然後就是漫長的黑暗。
你會感覺自己行走在深淵,那裡無風無光無世事萬物,你會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從何而來,又要到哪裡去。
很快你就會開始往下墜落,在無盡的深淵中。
起初你會掙扎,想要喊出點什麼。然後就會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你只能徒勞地揮動著無用的手臂,心臟早已追不上身體下落的速度。
一根弦被繃緊到極致,然後……
是一切歸於寂靜。
……
又或者幸運的話。
會有一道光,刺破蒼穹,打碎靈霄。它照耀在你身上,你先是感到溫暖,但只是一瞬,接著便是漫長刺骨的冰封。
強烈的刺激,會讓你感覺到脈搏重新跳動。
於是你抬起手,你觸碰到了那束光。很燙,但你沒有鬆手,它在拽著你,速度很快。
你看見了光明,你看見了參天大樹,你看見了鳥兒棲落在你腳邊。
你醒了。
顧瑤醒來的時候,她正看見腳邊的鳥兒重新展翅,它對著她叫了一聲,就轉身飛往密林深處去了。
她撿起身邊的劍,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又順手施法修補了自己破損的衣服。她摸了摸自己心口處,又抬起左手看看,發現身上的傷已經全部癒合了。
她望了望四周,這裡還是她暈倒前的地方,只是眼下這裡只剩下她自己,殘留的魔氣也都已消散了。
此時她應當是有一些死而復生的喜悅的,只是她突然想到,自己活著是不是就意味,她的判斷是錯的。
思及此處,她有些膽顫,於是便馬不停蹄地往客棧趕去。
此時太陽依舊猛烈,正午的暑氣仍未散去,午時應當未過,這個時候何牧應該是在客棧的。只要他安全回到客棧就沒事,那裡有耀月在,她想著。
很快顧瑤趕到,她遠遠地就看見何牧站在客棧門口,耀月在牽著他的手往裡走。
他才剛回來嗎?
她有些疑惑,但來不及細想,就快步向前跑去。好在何牧和耀月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在說著什麼話,她不怕趕不上了。
「何牧!小月!」顧瑤朝著他們喊道。
耀月看到飛奔過來的顧瑤愣了愣,他下意識便問道:「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
聽著顧瑤這話,耀月有些不敢相信,他能看出顧瑤身上的仙氣消逝得非常厲害,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感受不到她的氣息的。只是現在仔細看她確實沒有受傷,也沒有任何血腥氣。
魔君烏頭真的這麼沉得住氣嗎?莫非他們還沒有交手過?
耀月非常疑惑,但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說:「姐姐回來就好,剛好哥哥也回來了,姐姐也餓了吧,我們先去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顧瑤聽到耀月說何牧也是剛回來時,轉頭看向何牧,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他的表情很是奇怪,他像是想說些什麼,但又眉頭緊鎖著,像是在思索猶豫著什麼。
「我剛剛是去……」
「我路上耽擱……」
他們兩同時開了口。
他們看著對方,突然又都沒了話。沉默了幾秒后,還是何牧先開了口。
「餓了嗎?」
「嗯嗯。」顧瑤點了點頭,「那個,我……」
「吃飯吧。」何牧沒有再讓顧瑤說下去,「不要緊的。」
顧瑤看著何牧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他看穿了自己,他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只應了一聲:「好。」
「姐姐,吃飯啦。」耀月察覺出不對,立刻牽起顧瑤的手往客棧里走去。
只是何牧並沒有馬上跟著他們,他停留原地沉默著看著顧瑤的背影。許久后,才跟著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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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一次他們一起出門走了這麼遠的路,都沒說一句話。
何牧是想說點什麼的,但總找不到機會。一路上顧瑤總是很警惕,周圍似乎是有著什麼危險,她一直在防範著,見她如此,他便也沒有去打擾。
顧瑤也有很多話想問何牧,她直覺何牧是遇到了什麼事,雖然何牧沒有受傷,也沒有沾染到別的什麼氣息,但她的心裡總是隱隱地有些不安。
山雨欲來風滿樓。
現在魔君烏頭甚至毫不掩飾氣息,一直跟著他們。
他們到底要圖什麼呢?
顧瑤憂心忡忡,她一路騎著馬,一刻都沒有松下手裡的劍。
帝君還沒有回信,也不知道幾時能趕回來。她只能撐下去,撐到帝君回來,她便可以功成身退。
「姐姐。」耀月突然喊了一聲,他用手指著前方,「你看。」
不遠處,是一片被濃霧包裹的森林。凡眼看沒什麼特別,只是一些瘴氣罷了。但顧瑤一眼就看出,這是「迷霧」,可以蠱惑人心,迷人心智。
這一片山野精怪奇多,有這麼一片密林倒也不奇怪,畢竟很多妖精半仙都會用這種法術來保護自己的巢穴。
但這「迷霧」有點不太尋常,它不像是拿來守門,更像是用來捕獲獵物。
顧瑤三人此時已經停了下來,但「迷霧」沒有,它在主動靠近。
他們就是獵物。
「快走。」顧瑤大喊了一聲,示意何牧一起掉頭走。
何牧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沒有猶豫就隨著顧瑤一起掉頭,往回跑。
只是「迷霧」好似提前就預判了他們的行動,三人剛掉頭,「迷霧」就撲了上來。
一瞬就把他們都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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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一個農家小院里,近處有一條小狗在朝著她搖著尾巴,眼前是一座小木屋,小屋前的欄杆還掛著著許多辣椒玉米。
她朝著木屋走了一步,木屋的門就被人從裡面推開了。
他走了出來,他彷彿知道她早就在那的一樣,沒有驚訝的表情,只是滿臉的笑容,很溫柔地跟她說:「娘子,別忙了,我們去吃飯吧。」
聽到這話她愣了愣,神情有些迷茫,只是當他走到她跟前,當他把自己手向她伸過來時,她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來,娘子吃飯吧,今天我做的菜都是娘子愛吃的。」他一直在不停地給她夾著菜。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在吃著飯。但吃著吃著,卻突然掉下了眼淚。
他瞬間慌了,連忙拿起自己的衣袖給她擦眼淚。
「娘子,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何牧,你做菜怎麼都不放糖。」顧瑤看著他,流著淚,但眼神卻是一片清明,沒有任何悲傷。
「娘子說什麼呢,娘子你從來都不吃甜食的,怎麼會有糖呢?」他溫柔地說著,又抬起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好了,別哭了。我在呢。」
顧瑤看著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流淚。
「真好吃。」她夾了一口菜,說著。
「娘子喜歡吃就好。」他說著,又給她夾了一塊肉,「娘子,一會吃完收拾好,我們就去集市吧,又要去採購了。」
「好。」
他牽著她的手,他們一起走在繁華的鬧市中。路上他們見到了很多人,好像每個人都認得他們,他們會叫他何大夫,會叫顧瑤何夫人。
他彷彿知道她不記得很多東西了,每到一處就會提醒她,這是什麼地方,對面打招呼的是誰,他們平常都是怎麼生活的。
路過一片花叢時,他也不忘給她採下一束花。他知道她不喜木蘭花,他知道她最喜歡綠色。
顧瑤看著身邊的他,靜靜地聽著他訴說,他們的生活。
這只是很普通的百姓生活,二人三餐四季,有人一起吃飯,一起逛集市,一起看日出日落。
只是那樣簡單的日子罷了,但卻最讓人感到幸福。
也許我們所期盼的不過就是這樣的日子。有個你,有個我,有個小房子,再養一條狗。
每日清晨你會親吻我醒來,我們相互告別出門,夕陽落下前,又會回到我們的小屋。你送我路上採得的一朵小花,我為你掃去一天的疲憊,相互訴說著今天遇上的趣事。
晚上你抱著我,在院子里看著閃爍的星星,你說真想時光再慢一點,真想和你一起一直這麼過下去。
我們一起坐在搖椅上,從黑髮到白頭,從少年到遲暮。
「何牧。」
「娘子,你怎麼今天一直叫我名字呢?」
「我……相……相公。」
「哎。」
「相公,我想和你去放河燈。我知道現在不是花朝節,但是我想……」
「娘子想要,我們便去放。」
在凡間有個傳說,你只要將你的願望寫在河燈上,然後對著它虔誠的許願,那麼河燈就會帶著你的願望飄到河神的住所。神看到你所盼,便會如你所願。
這個河燈顧瑤折的很認真,這是她第一次折,雖然她學會很久了。她將自己的願望寫了上去,閉上眼虔誠的許著願。
兩隻小紙船在河面上搖搖晃晃地向前,它們挨在一起,風在後面給它們助力,一吹又飄去了好遠。顧瑤一直看著它們游出了好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娘子,你許了什麼願望。」
我願你事事順遂,萬事如願,福壽安康。
「秘密。」顧瑤假裝噓了一聲,「反正是很好的願望。那相公你呢,許了什麼。」
「我們生生世世不分離。」他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是無比虔誠和認真,「我想娘子也是這樣的願望吧。」
「嗯。」她下意識應了一聲,此刻彷彿有光滴落在了他的雙眸,變得比夜空的星星還有閃亮。
她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些,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臉上,她在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那裡真的是她,只有她。
她抬起手,想要觸摸他的臉,被他一把抓住了。
「娘子。」
他吻住了她,她沒有拒絕。
……
人真的會沉溺在一場夢中嗎?
人真的會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嗎?
不,也許會沉溺,但不會分不清。
清晨她在他的懷中醒來,他輕吻著她的額頭,與她說了一聲早安。
她看著他起身忙碌,準備早餐,餵食家禽,劈柴燒水。
又是一天,又是新的開始。只是她知道,她要告別了。不是跟他,是跟這場夢。
「相公。」
「哎,怎麼了?」他停下了手裡的活,轉過身,看向站在木屋門口的她。
「我要走了。」
「娘子,你……」
「不只是我,你也要走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朝他走了過來。
「娘子,我們是要去哪嗎?」
「其實很像了,可是在何牧眼裡,我是喜歡甜食,喜歡紫色,喜歡木蘭花,又或者應該說是很帝君喜歡。雖然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跟帝君這麼不一樣了,明明我只是一個分身而已。我是有過猶豫,哪怕我知道是假的。可我喜歡的是真的何牧。哪怕真的他不喜歡我。如果擁有這一切,不會傷害他,我想我會甘願放棄生命留在這裡。但是現在不可以,他還在外面等我。我要去救真的何牧了」
他臉色微變,抬起手想要說些什麼,但顧瑤突然衝過去抱住了他。
「相公,謝謝你給我放的河燈。別怕,我陪你一起走。」
他感到不妙,卻發現已經不能動彈,他一臉驚恐,看著玉清劍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刺骨的疼痛能讓人清醒,誘惑需要自己親自去斬滅。
淚滴落在劍上,心痛得像是碎了一地。她猛吸了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顧瑤站在原地環顧四周,她正身處密林之中,迷霧已散去,她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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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帝君的分身,這麼快就出來啦。」
一個樹精從樹下跳了下來,他一揮手四周就湧出一群樹妖把顧瑤圍了起來。
「看來你就是這個森林的主人了。」顧瑤並沒有做出什麼防禦動作,只是把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一些。一個將「迷霧」弄成攻擊性武器的妖,肯定是有所圖的。只是除了魔族以外,她需要盡量避免和其他精怪發生衝突,不惹麻煩,才能保證不暴露何牧的身份。
「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還不快快放行。不然耽誤了帝君的事,你可擔待不起。」
「仙女姐姐,別急啊。我怎麼敢攔您呢?你要走隨時可以走。」樹精嘴角翹起,假笑了一聲,示意樹妖們開出一條道。
「我的朋友呢?」
「一個仙一個人一個妖,這搭配倒是很奇妙的很。」樹精諂笑道。
「他們去哪了?」顧瑤逼問著。
樹精朝後打了一個響指,兩個樹妖就架著暈倒的何牧從裡面走了出來。
「那個妖嘛,估計還沒出來,但這人就在這了。」
顧瑤急忙想向前,但樹精卻馬上擋住了何牧。
「仙女姐姐,你可別誤會。你可以走,他不能。」
顧瑤聽到這句話,她的劍立刻就脫了鞘飛向樹精,停在他額頭的前一寸。
「你再說一遍。」
「仙女姐姐,你別衝動啊。你們三個人過我的地盤,總要留下些什麼吧。我問你要個人,已經很划算了。」樹精眼睛都沒眨,甚至都沒動一下,「你要是想搶,這裡可是我的地盤,你只是一個分身,你覺得自己……」
「唰」
樹精的聲音突然停止了,顧瑤沒有再聽他多廢話,直接一劍刺破了他的腦袋。
「還是衝動了。」又一個樹精從後面走了出來,剛剛那個只是他的一個分身。
「要麼你把人還給我,要麼我就動手。」顧瑤將法力注入劍內,藍色劍氣縈繞在顧瑤的四周,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發起進攻。
「那就試試。」樹精的話剛落,一大群樹妖就圍了上來,朝著顧瑤發起攻擊。
雖然顧瑤只是一個分身,但這些都只是一些小妖精,戰鬥力低得要命。顧瑤一劍就能解決好幾個,可是他們數量太多了,解決完一批,還有下一批。
不行,不能這麼繼續下去,要是被他們轉移走了何牧怎麼辦。
顧瑤於是運上九成法力,硬生生用劍在眼前辟出一條道。就算只有幾秒,也足夠她衝出去,帶走何牧了。
只是當她用劍劈開眼前的一眾樹妖時,在目光的盡頭,她看見了蘇醒的何牧。他不知道是何時醒來的,她下意識就想到,自己不會消除記憶,他會害怕眼前這一切嗎?他會害怕自己嗎?
但現在她無法考慮這些了,她衝到何牧面前,隨便兩腳就把何牧身邊的小妖解決掉,然後拉起他就跑,何牧也沒反抗,也跟著顧瑤一起跑。
帶著一個凡人,她的法力就不夠支撐飛行了,她只能拉著他儘力往前跑去,只是身後樹妖們依舊緊追不捨,不過好在她的馬兒即時出現。
可就在他們打算一起上馬時,樹精追了上來。他故作詭計沒有直接攻打顧瑤,而是將手中的武器打向何牧。顧瑤此刻也正被追上來的樹妖糾纏著,她根本沒法脫身。
就在樹精快要得手時,顧瑤終於擺脫了樹妖們的糾纏,她突然閃現到何牧身前,替他挨下了那一招。然後順勢一伸手,拍了馬兒一下。
「快走。」她對著馬兒說了一聲。
何牧還未反應過來,就被飛起的馬嚇了一跳,他一邊勒緊韁繩,一邊往後看去,只看見顧瑤血跡斑斑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哼。還要再來嗎?」看到何牧被小遠安全帶走,顧瑤終於卸下了一口氣。她吐了一口血,把劍插入地下,一臉不服輸的表情。
樹精立即被惹怒了,他舉起斧頭就想向顧瑤砍去。
「咚」
突然一把劍從遠處飛來,一下把樹精的斧頭擊飛了出去。
「是誰。」樹精怒吼道。
「是你姑奶奶我。」
此時一位身穿深紫色紗裙的狐狸精從空中飄落了下來,她長著極其勾人的桃花眼,神情很是慵懶,她手一勾,遠處的劍又自動飛回了她的手掌心。
「一個老樹精帶著一群樹妖欺負一個小姑娘,真好意思啊。」
「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樹精眯了眯眼睛,他拾起地上的斧頭,對著眼前的狐狸精擺出進攻姿勢。
「還有我呢。」這時又有一個人走了過來,竟然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
樹妖們看著這小孩,差點就笑了出聲。只是當他們看清這孩子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嚇破了膽,膽小的妖已經直接跪下了。
「妖族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