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萬物有靈 第十五章迷局
一場棋局,有棋手,有棋子,有旁觀者,那你覺得你是棋局中的誰呢?
——前言
眼下正是曼珠沙華盛開的時候,光照落不了冥界,只有長明燈閃著幽暗的光,橙色的光影映在忘川河上,影影綽綽。
在河岸旁,是一片鮮紅,九千九百九十九萬朵多曼珠沙華已同時盛放,再過人間歷的千年,它們又會同時凋落。
鮮紅的花瓣終會沉落河底,墨綠的葉子終會再次蘇醒,只是生生世世它們都不會再相見了。
隔著透明的結界,牧鈴凝望著忘川河岸邊的曼珠沙華。她輕聲念了一句口訣,近處的曼珠沙華同時抖動了起來,一粒粒金色的花靈飛了出來,它們朝著結界飛去,並自動與它融為一體。
牧鈴看著結界上的洞,已只有米粒般大小。只是即使是這樣小的洞,也足夠裡面鬼怪出逃。她還得守在這一段時間,還好此時正是曼珠沙華盛開的時候,不然再從仙界搬來花,肯定來不及。
也不知道顧瑤那邊現在怎樣了,進來前也忘了先通知她一聲,這裡被禁制隔絕著,她發不出消息,也收不到她的傳信。
牧鈴想到此處,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她害怕何牧的身份泄露,到時候魔界肯定會出手搶奪,這樣的話,只怕顧瑤會招架不住。
「參見帝君。」此時冥府察查司判官陸之道來了,打斷了牧鈴的思緒。
「不用多禮,說正事。」
「稟報帝君,逃脫的惡鬼,我已經抓起來就地處決,知道這次冥界禁制被破壞的幾個小鬼和低級鬼使,我也都處理好了。現在冥界除了我們四個判官,沒有人再知道這件事。」
「好,處理好就行。好在如今曼珠沙華開得正盛,再過十四日,這禁制就修補好了。」知道消息沒有被泄露,牧鈴也終於鬆了口氣。只要有她守著,其他小鬼想逃是不可能的。
她只是怕,她想逃。
說起想來這麼千千萬萬年都過去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她還好吧。」牧鈴突然問道。
「啊?」陸之道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冥王。」
「請帝君放心,冥王並不知道這些事,況且冥王的生辰快到了,現在冥府上下都在忙著籌備這件事。冥王自己也為此事忙碌著,其他雜事都交給我們四個判官。」
「是啊,前些日子,我還備過禮,讓人給她提前送去呢。」挺好的,當一個王,有什麼不好的呢。又有什麼不夠暢快的呢。
「帝君,那沒有其他吩咐的話,臣先退下了。」
「嗯嗯。」
牧鈴朝著他揮了揮衣袖,陸之道便退了下去。
她隨即又轉過頭繼續觀察著結界的修補情況,發現曼珠沙華的花靈有些變少了。於是便又念了一聲口訣,同時變出法器,將自己的一點仙靈加附在了結界上。
有著一絲仙靈的引導,曼珠沙華湧出的花靈又變多了起來,也不再衰減下去了。
只是施法一結束,牧鈴的臉色就變得煞白,口中甚至多了一絲血腥氣。
「咳咳。」牧鈴咳嗽了兩聲,隨手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等快點搞完回去,我要把阿臣收藏的仙丹都吃光,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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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瑤在床上打著坐,閉著眼睛給自己療傷。
時下突然的變故太多,他們只能暫時找了間驛站住了下來。不過好在都是幾處輕傷,她想明天他們又能重新啟程了。
昨日她又重新給帝君發信號了,她開始擔心帝君那裡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為什麼會一直沒有消息。
現在又多了一個妖,是善是惡也尚不確定。
如果是帝君在的話,她會怎麼辦呢?
顧瑤思慮重重,已經無暇顧及何牧知道她會法術這件事了。他怎麼想不要緊,他就算誤會了什麼,也無所謂,只要他平安,便都好。
「姐姐。」此時房門被推開,是耀月。
顧瑤睜開眼,看見他托著一碗葯走了進來。
「這是哥哥讓我給你帶的葯,他剛熬好的,說是對傷口恢復很有效。」耀月說著把葯放在桌上,並坐了下來。
顧瑤沒有答話,只是站起身,走到桌前坐下。她拿起葯,輕輕地聞了聞。
「姐姐總不會懷疑哥哥吧。」耀月笑了一聲,拿過葯抿了一口,又遞到顧瑤面前,「喝吧,姐姐。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沒有害你的理由。」
顧瑤還是沒有說話,但她接過了葯一口飲了下去。
見她喝完,耀月又給她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她,顧瑤沒有拒絕。
「所以你是要讓這個羅曼一直跟著我們嗎?」顧瑤喝完那杯水,便主動開口說起那個狐狸精。
「姐姐,放心,她只是我請來的幫手,等我們過了這段山路去到下一座城,她就會走的。」耀月的臉色沒有變化,也依舊留有笑意。
「我們出城的時候,你沒有說要請幫手,等我們都從迷霧出來了,你的幫手才到,她也挺及時的。」
「是啊,她及時救下了姐姐,還好沒來晚。」
「那你呢,你什麼時候來的。」
「姐姐,說什麼?」
「我當然是在問,你是什麼時候走出迷霧的。」
「應該是跟姐姐差不多時候,在看見姐姐前,我也才剛剛走出來,然後就剛好碰到剛趕到的羅曼了。」
「是嘛,那是挺巧。只是沒想到你也困了那麼久。」
「是啊,還好我們都沒事。」
耀月說完,顧瑤沒有接話,二人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她真的只是你的一個侍從嗎?」顧瑤又問道,她看似很隨意說著,手在擺弄著茶杯,眼神也沒有看向耀月,「我只是在想,一個根基那麼好,法力這麼強的狐狸精做你的侍從,有點浪費了。」
「難道姐姐是覺得我不夠她厲害嗎?」
「怎麼會呢?在妖界,有誰打得過十殿下。」
「姐姐。」耀月看著顧瑤,他猶豫了片刻,「你是相信我的,對嗎?」
顧瑤也看向了耀月,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帝君跟我說過,你身上雖有殺孽,但卻從不濫殺無辜。我沒有帝君可以看破乾坤的能力,但我知道你不會讓自己做錯的。」
「姐姐,其實我……」
「她來,是為了幫你完成你的計劃吧。」顧瑤打斷了耀月的話,耀月聽到這話變了臉色,但她沒有理會繼續說著,「如果你覺得這是對,我不攔你,也攔不了。但你要答應我,不要傷害何牧,更不要傷害自己。何牧是帝君要保護的人,你不要犯傻和天對抗。我們終會有一別,我只不過是你和何牧人生中的一個過客,你們的一生還有很長,你還要很漫長的餘生去體驗真正的幸福。我知道你一直過得很苦,但現在你有機會重新來過。放下過去,不是什麼壞事。千萬不要去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姐姐,我……」耀月看著顧瑤,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有他必須要做的事情,他不想放棄,也放棄不了。
姐姐,已經太遲了,現在我是回不了頭。
但還是謝謝,你相信我。
他不想騙她,但也不能說實話。
「我保證何牧會安全的,我以我性命擔保。」這句話是真的。
「好。」顧瑤要的,就是耀月的這句話承諾,「不過,我想何牧那邊,你很難解釋吧。他已經知道我會法術的事情了。現在你身邊又突然多了一位女子,我也是你們帶出來的。他肯定明白我們都不是凡人了。」
「哥哥還是繼續給姐姐熬藥,也和我照常說著話,姐姐是覺得,哥哥會從此待我們不同嗎?」
「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故意漏這些破綻。」
「姐姐,有些破綻是一定漏出來的。」
「我懂了。」
顧瑤看著耀月的眼睛,她沒有再追問下去,她明白了。
「阿瑤。」何牧在這時走了進來,他背著藥箱,手裡還拿著一包葯。
「那姐姐,我先出去了。」耀月看到何牧進來,笑著點頭向他示意了一下,便端起葯碗走了出來,還順手給他們關上了房門。
「我來給你上藥。」何牧說著,走到顧瑤身旁坐了下來,「我記得你的手受了傷,我給你調了藥粉,敷一點上去會好的快些。」
何牧看著沒有什麼異樣,還是像從前一樣,顧瑤看著他,一時無話,只沉默著挽起衣袖,把左手向他伸了過去。
顧瑤的左手上,有著一條非常深的傷口,只堪堪止住了血,還有很多細小的傷痕。這些血痕橫在顧瑤白嫩的手臂上,顯得格外刺眼。
看到顧瑤的傷口,何牧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他皺著眉,說:「很疼吧。
「沒事的,它會自己慢慢修復的。」顧瑤看著何牧,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說話的聲音也變小些,「就是時間久了些,會好的。」
何牧輕輕地抓住顧瑤往回縮的手,「忍著點,我要開始上藥了。」
他托著她的手,溫柔著給她擦著藥粉,動作格外的輕。在繞紗布的時候,每一下都會問一句,「覺得裹緊了,告訴我一聲。」
「嗯。」顧瑤也總是輕聲應著。其實藥粉每碰一下都很疼,現在她的傷口恢復速度也越來越像個凡人,每一次受傷流血也都會讓她有種鑽心刻骨的感覺。
活著,就像每日在刀鋒上起舞,但還是想再多一天,再多一天。
真的很疼啊,可是她怎麼捨得打擾這一刻呢。
「記得,最近手臂都不要沾水,我每天都會給你換藥的。」何牧給顧瑤兩隻手上好葯后,仔細地叮囑著。
「嗯嗯。」
他說著又抬頭看向顧瑤,他似乎是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如果你覺得出發不方便,有危險,我們可以推遲幾天出發。不打緊的。」
「你……」何牧的反應太過淡定,讓顧瑤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好像馬上就接受了所有事情,完全沒有過渡期,「你不問問我嗎?就……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我知道的。」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也許我一直是清楚的。」
「你真的清楚?你知道,我可是……」顧瑤突然止住了聲,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她不能告訴他真相,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
我不是你的心上人,我只是,我只是,一個替身而已。
「阿瑤。」
「嗯。」
「以後不喜歡吃糖,就不要吃了。不要為難自己。」
「你……」顧瑤愣住了,她有些恍然,也紅了眼眶。
「阿瑤,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也許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是我一個普通的凡人應該知道的,但我希望你能做自己。我也不會去問,但你想說,我會聽。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苦衷,你的真心我是看得到的。阿瑤,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誰,不管我知道什麼,我對你是不會變的。」
何牧的話,一字一句都敲在顧瑤的心上。
「所以,那也是你的夢嗎?」顧瑤沉默了一陣,說了這句。
所以在「迷霧」里沒有幻境,那個真的是你嗎?
「是,也不是。因為我只是旁觀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何牧說這話的時候,顧瑤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絲內疚。
「你醒來的時候疼嗎?」她又問他。
「沒有,我在意識到夢裡的是你,我就醒過來了。就在放花燈的時候。」
顧瑤聽著沒有回話,她低下了頭,沉默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后她突然笑了起來。她笑了幾聲,抬起手,一把取下了頭上簪著的木蘭花玉簪。
她把玉簪放在了何牧的手上。
「還給你吧。這不是給我的。」
「這就是給你的。」
「可是你送給我的時候,想的不是我。何牧,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不是她,我也不知道你以後還會不會見到她,只是這根簪子是你為了她挑的,以後有機會再見,你一定要給她。」
她知道自己應該高興的,只是也許喜歡會讓人變得有那麼一點小心眼吧。這次就讓她縱自己一回吧,反正他知道她不是她了。
何牧,謝謝你願意相信我。只是我陪伴你的日子不多了,幸運的是在最後的日子裡,你知道我是我。以後你會位列仙班,以後你和帝君都會萬古長存,她才是能陪你千秋萬世的人啊。
何牧沒有回話,也沒有再拒絕,只是沉默著,收起了那根木蘭花簪。
顧瑤看著何牧不說話,又接著說:「何牧,你為什麼不怕我呀,你不好奇,我是妖是鬼嗎?你不怕是我害了你的心上人嗎?」
她的看著他,明明在笑,眼角卻在泛紅。如果你遇見的是我,如果只有我,你還會如此對我嗎?
「鬼怎麼會有影子呢?妖怎麼會為了救我,跟妖打起來呢?是,在我這,你們不一樣。我也是真的很想再見她一面。但同時我也相信你。這些天我們的相處不是假的,阿瑤你是一個很善良的姑娘,你絕對不會傷害別人。我說過的,我信你,對你也不會變。」
何牧的語氣十分堅定,他是不會騙她的,她知道。其實原本他這樣的話,對她已經足夠了。她本就沒想過要和帝君爭高下,本來他的緣也不是她。只是莫名的,她的心中突然湧出一個念頭,她突然想問他。
你愛我嗎?你曾說話的喜歡,還算話嗎?
但最後她也沒問他。
「何牧,謝謝。」
等帝君回來,我會為你申請一劑忘情葯。
明年你一定會高中,你此生一定會實現自己的抱負。
我雖沒有靈魂,但我絕不會忘記你的樣子,短暫一生,有幸與你同行一段路,我真的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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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魔君大人,這就是那兩個人進入迷霧中做的夢了。」樹精笑得一臉的諂媚,他弓著背微微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烏頭魔君。
「你確定你沒有半句隱瞞嗎?」烏頭沒有看著樹精,他漫不經心地看向四周,像是在欣賞森林的景色。
「不敢不敢,小人怎敢欺騙魔君人您呢。他們兩人是真的共用了一個夢境。雖然我也是第一次見,但確實是真的。我想或許是因為他們心意相通吧。」
「噢?是嗎?會不會是你法力沒有你師父深厚,造的迷霧有問題吧。」
「魔君大人,我的實力您是有看到,我造的夢絕對沒有問題。既然我能親手殺了他,我又怎麼會比他弱呢。」
「哼。」一個凡人,竟然可以做仙夢的旁觀者,有趣。看來這個凡人不一般啊。
樹精見烏頭沒有說話,趕緊閉上了嘴,他弓著背,小心翼翼地看著烏頭。
「這次你立了大功,要賞。」良久后,烏頭終於開口了。
「謝魔君大人,謝魔君大人。」樹精連忙跪下朝烏頭行了個大禮。烏頭魔君可是承諾給他傳一千年修為的,現在他自己也不過剛好一千年。
這筆買賣可真的太值了,他想。等我修為上升了,我就去占更多的地盤。以後或許還能在妖界稱個王,到時候什麼十殿下都算不上什麼。
樹精這麼想,更是興奮。他抬起頭,看到烏頭向他勾了勾手,立馬就站起身,走到烏頭身邊。
「我現在就給你。」
烏頭的話剛落,手掌就附在了樹精頭上。樹精剛剛還是激動的表情,下一秒就變得猙獰了起來。
這不是在傳修為給他,烏頭是要奪他的千年妖靈。
他反應了過來,但已經晚了。不過五秒,他妖靈和精氣都被烏頭吸干,就只剩一堆灰燼灑落在地上。
「哼。蠢妖。」烏頭彈了一下衣擺,散了散灰塵,又抬起頭,對著遠處說道:「剩下的,你們處理一下,不要留活口。」
烏頭的話剛落,森林就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他甚至聞到逐漸濃厚起來的血腥氣。
他閉上了雙眼,神情是十分的享受。
「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