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萬物有靈 第二十一章你有沒有考慮過,留下來
有時候,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個人。
——前言
墨綠色青苔流動在蜿蜒的石板路上,突然有人出現踩了上去,延開綠色的波紋。路旁枯死的松枝搖搖欲墜,路過風不小心驚擾了它,它便隨風飄落。遠處枯井把它托住了,將它和歲月一起埋進不見光影的淤泥。
「我們到了。」
何牧聽到耀月的聲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座雅緻的宅院出現在眼前。
這方圓百里,沒有一絲人煙,也沒有路過的生靈,只剩下這小小的宅院躲在這枯樹林中,獨享孤寂。
「這是我用法術變換出來的,眼下外面在打仗,人間朝廷這場宮變也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就這吧,這地方人鬼都進不了,挺好的。」耀月說著,便領著何牧推門進去。
何牧也沒有回話,只是跟著他走了進去。
這宅院並不小,三進三出,有庭院有樓閣有後花園,就像是一個小小的世界一般。
這宅子不是耀月臨時準備的,很久以前他剛出來人間的時候,他就在籌建這個地方了。他挑了好久的位置,又做了很牢固的結界,還參考了人間各式宮廷園林的樣式,他原本是想以後能讓她看看的。
只是恐怕不會有機會了。
「房間你隨便挑,我反正是要去西廂房那邊住的,你隨意。這段時日暫時都只能在這先了,等外面安穩了,再說後面吧。」耀月說著便自顧自的往裡走去,也不管後面的何牧怎樣了。
何牧聽著耀月的話,也並沒有回應。也是自顧自的往院里走去,何牧走的是東廂房的方向。
自從顧瑤走了,何牧就變成這樣了。幾乎不說話,整日整夜的沉默著,每日做的也只有看書寫字。似乎也是覺得自己已經答應任由耀月處置,他就只管跟著耀月,去哪他都不說什麼,只管沉默著跟著他。
何牧不開口,耀月其實也不是很想跟他說話。其實顧瑤不在的時候,他挺煩的,總覺得有人監視自己。但是她真離開了,他竟開始想她了。他覺得自己真是有病,我就不應該放她走的,他想。我就不應該心軟,把她放走。不過就是一個分身的命,有什麼可惜的。
住進宅子后的日子,很是平淡,時間好像過得更慢了。宅子很大,也給了耀月更多的理由不去見何牧。
我很忙的,要一直鞏固結界,防止這裡被魔族發現。
還要一直留意外面的情況,每天聽侍從的彙報。
而且那個獃子有什麼好見的,每次去看他,不是在看書,就是在擦那個木箱子里的東西。哪有人不用新的毛筆硯台還經常擦拭的,真是病得不輕。
耀月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這麼大的火氣,或許是在這裡太無聊了,只剛幾日而已,他就受不了。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她應該也會很喜歡這宅院吧。
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身上的傷恢復好了嗎,她會不會也在想起我呢?
其實耀月很想告訴顧瑤,他從來沒有把她和帝君混在一起,他其實還蠻喜歡她的。比喜歡帝君還要喜歡,就算帝君在他也這麼說。
如果還能再見到你,如果還有機會的話,真親口想告訴你。
這些日子,每一次侍從來彙報的時候,耀月都會問上一句,「姐姐怎樣了。」
「安好。」侍從每一次都這麼回答。
但這個答案耀月不喜歡。
直到今日,耀月再問,侍從回答:「顧瑤她醒過來了。」
耀月才覺得高興,心也安定下來。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平安,便都好。
這是近日來耀月聽到最好的消息了,但侍從卻並不止給他帶來這一個消息。
「烏頭和羅曼又出現了。」
「這麼快,是魔王插手了吧。」耀月其實也預料到了,魔界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放過顧瑤,「姐姐那邊沒被影響吧。」
「沒有,顧瑤和我們這裡,他們暫時都沒找到。不過這次他們的目標好像不只是顧瑤,烏頭和羅曼也在很著急地找我們。為了不被發現,我已經讓他們在外面先靜默下來了。」
「你最近也別來找我彙報了,非緊急就別過來了。」還是要早做打算,耀月心想,遲早他們要找到這裡。只是他們要找何牧幹什麼,莫非……
不過想從我手上搶人,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倒要看看他們想幹什麼。
「是。殿下,那何牧我們怎麼處置?」
「這個你別管,我自有安排。」
「殿下,妖王那邊也一直在找我們,現在帝君給您弄屏障也越來越弱了,只怕……」
「我知道,我有分寸。」耀月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想再聽下來去了,「你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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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鼓發出的轟鳴聲環繞著熊熊燃燒的烽火,它隨著火焰飛舞,與旌旗一起跳躍,它裹挾著飛箭,帶著它衝破了風沙的禁錮,直達雲霄。
綿延不斷的鐵幕似是要把大地淹沒,將士一騎絕塵,將風沙留在了身後。
那聲轟鳴隨著涼風漸漸遠去,將軍的身影隱沒在了黃沙之中。旌旗在刀光下獵獵作響,遙遙的仿似看見鐵馬疾馳,黃沙金甲。
顧瑤就站在那,目送著他們遠去。她遙遙望著江啟平的身影,威風凜凜的將軍騎著白馬,統領千軍,義無反顧地踏進了戰場。
軍隊早已遠去,風沙也淹沒了馬蹄下的足跡。但她好似還能聽見那戰鼓聲聲,看見那旌旗避空。
將軍定能凱旋歸來,一定會的。
「顧姑娘要不先回帳篷里吧,外面風大。」東方少清拿著披風走了過來,給顧瑤披了上去。
「國師怎麼沒隨軍呢?」顧瑤沒有拒絕,只用手把披風拉緊了一些。
「該做的決策戰術,我早已與殿下討論好,剩下的路,就該他自己去走了。」
「我想他可以的。」
「我也相信他。」
看著東方少清自信的神情,顧瑤笑了笑說道:「還是要多虧了國師的計謀。我之前還看不透,如今看確實是,得國師者得天下。」
顧瑤這番話讓東方少清愣了愣神,但隨即他又繼續帶著笑意,回道:「顧姑娘說笑了,這句話,我怎麼擔得起呢。」
「國師擔得起的,若是沒有國師,啟平又怎麼能成為真的真龍天子呢。」顧瑤說這話時,一直在看著東方少清。她看到東方少清眼底閃過一絲的慌亂,她知道她猜對了。
「顧姑娘說笑了,真龍天子是誰,自有上天決斷,我可沒這麼大本事。」
「國師,謙虛了。我只是好奇,原來的『真龍天子』,你們把他怎樣了。」
東方少清立刻變了臉色,他沉著聲音說道:「此等俗事,姑娘還是不要管的好。不然只怕沾染上不好的凡氣在身。」見已沒辦法掩飾,東方少清也沒有再偽裝下去了。
「國師,你別緊張,我並不想管你們事。我只是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提醒你一下,逆天而行,會遭天劫的。」
顧瑤確實並不那麼在乎這些事,誰當皇帝她都無所謂。凡間多的是慾望,有權利就會有爭鬥。只是她與東方少清相識一場,他明明有這麼好的根基和修為,真的沒必要為了這些權力去損傷仙根。
「他一定會是好個皇帝,他是我親自挑的,不管命格還是德行。他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他的後人也定能夠很好的穩住江山。」東方少清也乾脆說出了自己的心底話,他從來就沒在意過什麼仙根修為,他只想為他護住這江山,他只想實現他對她的諾言。
「你現在這麼做,也不過是強行為這王朝續個兩三百年。那兩三百年後你怎麼辦?又要繼續來一次,繼續重新選個真龍天子?然後又為了這兩三百年,再遭一次天劫?」
「對。」東方少清的聲音很是堅定。
「萬事萬物自有時,你不能為了這個王朝,去跟天作對,少清……」
「好了,顧姑娘你別勸了,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反正都與你無關,我自己做的事,我自會承擔後果。」
聽到東方少清這話,顧瑤也知道不用再多說什麼了。反正該說的她都說了,他還是要去當痴人,她也沒辦法阻攔。她不再言語,只轉過身準備回帳篷里。
「顧姑娘。」東方少清叫住了他。
「嗯嗯。」顧瑤停了下來,又轉身看著他。
「你有沒有考慮過,留下來。留在殿下身邊。」
「國師,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顧瑤聽到這話,神色沒有變化,語氣也依舊是淡淡的。
「顧姑娘,你肯定看得出殿下對你的心思。我希望你能留下來,不是為了你能幫到陛下什麼。只是單純想圓了殿下的心愿。你對他真的很重要。」雖然東方少清不過是這幾年才開始輔助江啟平,雖然一開始只是帶著利用的心思,但此刻他真的只是單純的想為他做點什麼。就像江啟平說的,人總要不為名利,不為結果,去做那件你心底無法捨棄的事。
「國師,你也知道,我沒多少時間了。」
「我知道,最長也不過這個冬天了。可是姑娘,秋末前,我們應該就能到京城了。你能不能陪著啟平去長安看看。冬天的長安也很美的。」
「國師,我……」
「顧姑娘,哪怕就看在殿下救你這兩回份上,就當是還他的恩。你甚至不需要為他做什麼,你就留在身邊便好,他要的也只是你在這裡。」
顧瑤沉默著,許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東方少清看了她許久,嘆了口氣,他知道他儘力了。他拱起手點了點,向顧瑤告別。
但就在他轉身離去時,他聽到了她的回應。
「我會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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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啟平說到的事,果然是做到了。
他真的在兩天內攻下了江城。
江城淪陷,附近接連的縣城也都乘著勢迅速倒戈,太守縣官們紛紛捧著烏紗帽出城投降。大火已成燎原之勢,朝廷再也抵擋不住了。
江啟平剛在江城安頓好,就遣來了士兵接顧瑤他們。
回來報信的士兵剛到的時候,顧瑤很是緊張,即使是料定的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問報信的士兵一句。
「他可安好。」
「好著呢,姑娘放心,殿下一切安好。」
「那便好。」
眼下正是關鍵時刻,攻下一城,兵馬也不過只能稍作歇息,為了把握戰機,東方少清單獨跟著一隊人馬,快馬先趕去了江城。
他要和江啟平商量後續的作戰部署。
至於顧瑤,江啟平早就為她安排好了。顧瑤和她的護衛隊剛到江城城門,就看到早早等在那迎接他們的軍隊。
江啟平已經在江城為她準備好了一處宅院,雅緻得很,也夠僻靜,無人打擾,也方便她調養身體。他早就打算好了,先讓顧瑤在這裡休息幾天,等他行軍再攻下幾座要塞,再把顧瑤接過去。這樣她也就不用隨著他太奔波了。
江啟平的心意,顧瑤自是明白。只是總不見他,還是讓她心底不安。
她看見了他給她準備的宅院了,她真的很喜歡。只是可惜不能親自告訴他,不能謝謝他的心意。
「啟平,他在哪?」她又問了一次帶她進城的小將軍。
「我在這呢,阿瑤。」
小將軍還沒有回答,江啟平高昂的聲音就傳入顧瑤的耳中。
江啟平急匆匆地從大門口跑了進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換下戰甲。他的臉上還沾著血跡,盔甲上滿布著刀光血影。
他跑到顧瑤跟前,沒有一刻遲疑。他真想抱抱她,又驚覺自己滿身血腥。他在她幾步遠前停了下來,用手不停地搓著臉上的血跡。可別嚇到她,他想。
「累嗎?」顧瑤見江啟平停了下來,便自己向他走過去。她伸手止住了他擦拭的動作,拿出自己的手帕給他擦掉臉上的血痕。
「不累,就算是累,見到阿瑤,也就都好了。」江啟平站在原地不敢動彈,生怕驚擾了在給他擦拭的顧瑤。
「我擔心你呢,見到你沒事,我也就安心了。」
顧瑤放下了手,正打算收起手帕時,江啟平一下把手帕拿了去。
「手帕髒了,我給阿瑤你洗吧。」罕見的,江啟平臉紅了。
顧瑤笑著看向他,只說了一字,「好。」
江啟平覺得自己被顧瑤看穿了心事,臉上一陣火燒,便下意識地說:「不白拿你的,我也給你。」
「什麼。」
「這花,白色的月季,我進城的時候摘的。白色的花,總是難得。我記得你說過你也喜歡這素色,我就想著拿來送給你,我想著你定是喜歡的。」江啟平小心翼翼地從胸口掏出一朵脆弱的小花。
看得出來他很珍視這朵花,他已經把它藏在胸口一路了,他一路呵護著,不敢磕碰。只是馬上顛簸,一路刀光,這花已被盔甲壓得有些扁了,甚至還沾染上了幾滴血跡。
江啟平看到手裡的花已經變了樣,他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明明剛剛還那麼嬌艷的一朵鮮花,怎麼這麼快就凋零了。
他有些尷尬的想把花收回去,但卻被顧瑤即時地把花拿了去。
「這花我很喜歡。」她溫柔地把花放在手心,輕聲地對他說著,「啟平,謝謝。」
「阿瑤,你喜歡就好。」只要她喜歡,便一切都值了。
「還有,這宅子,我也很喜歡。」
「那便好,那便好。」
似是太高興了,江啟平有些忘了自己剛受傷的左臂,結果不小心動作一大,把傷口扯裂了。他忍住自己的聲音,但還是皺了一下眉頭。
「你怎麼了?」顧瑤看出了他的異樣,有些急切地問道。
「我沒事。」江啟平強撐著否認,他不想讓她擔心。
「采這朵花的時候,殿下不小心被射傷了左臂。」一旁的士兵突然插話到,他還想再多說些什麼,但看到江啟平陰沉下來的臉,馬上就止住了嘴。
「胡鬧。」顧瑤擺出了生氣的臉色。
「阿瑤,你別聽他胡說。那不過是一支流箭罷了,而且只是擦破點皮,並未傷到筋骨。小事而已,戰場嘛,多得是這樣。不要緊的,你看我現在多精神,我好著呢。」見到顧瑤生氣,江啟平害怕極了,他連忙慌慌張張地說了一堆,也顧不上自己的傷了。
「走吧。」顧瑤無可奈何地轉過身。
「去哪?」
「去包紮傷口啊,殿下,你下次要是再這樣,我可不會再管你了。」
「不敢不敢,都聽你的。」江啟平怒瞪著周圍的士兵,擺擺手讓他們退下,聲音則溫柔回應著顧瑤,並乖乖地跟著她向前走去。
那些士兵哪裡見過這樣的四殿下呢。但他們也不敢議論什麼,只得乖乖地低著頭退下,裝作什麼都看不見。
「阿瑤,是你給我包紮傷口嗎?」
見顧瑤沒有理他,江啟平又在顧瑤身後繼續叨叨地說著。
「阿瑤,你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
「阿瑤,以後我受傷都不會再瞞著你了,你別生氣了。」
江啟平說著說著,看著急切走在前面的顧瑤,他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句什麼話,接著他便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句:「阿瑤,你會留下來嗎?我是說,以後我受了傷,你也會在的吧。」
顧瑤聽到江啟平這句話,終於停下了腳步。
「我現在不就在這嗎?」顧瑤應著,聲音聽不出情緒。此刻她背對著他,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走吧,我給你包紮。」
「嗯嗯。」
阿瑤,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跟我說過的話嗎?
如果真的有事,我保證我會馬上出現在你面前。
江啟平其實很想問顧瑤,你還記得嗎?
但他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