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萬物有靈 第六章燈火闌珊處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前言
「十殿下,好巧啊。」桂馥一隻手倚著門,站在房門口中間,低著頭看著正準備出門的耀月。
「上仙。」耀月抬起的腳往後縮了縮,他一邊強裝鎮定地說著,一邊往房間里退去。
桂馥隨著耀月後退的節奏慢慢地朝他走近,她走進房內,順手關上了門。
耀月退到一張椅子前,他剛想繞開,就聽見桂馥說,「坐吧。」桂馥說完,也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耀月的前面。
「是。」耀月坐了下來,並開口道:「不知道馥上仙此次來,是為何事?」他神色淡定,目光敏銳地看著桂馥,已不再是平常的無辜孩子樣。
「我為何出現,你會不知道嗎?妖王找了好幾十年都尋不到你,沒想到十殿下竟然躲在這。我聽說你這次差點就被抓回去了,能夠讓帝君幫你隱藏氣息,你也是夠厲害的呀。」桂馥說著,同時銳利的目光一直看著耀月,妖界的惡魔出現在了人間,你想做什麼呢。
「上仙言重了,我只是幫了帝君一個忙而已。我不回妖界自有自己的理由,仙界怕也不會插手妖界的事吧。」耀月一字一句皆十分謹慎,同時在心底暗暗地盤算著會不會因此出現什麼變數破壞自己的計劃。
「夠了。」桂馥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她用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桌面,「是你自己主動說,還是我把你抓回妖界你自己跟妖王說。別糊弄我,你一直跟著這個凡人,到底想幹什麼。」她直接把話挑明了,想著大不了自己把這個麻煩抓回妖界。
耀月吞了一口唾沫,他伸了伸脖子,說道:「上仙,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要找一樣東西。我跟著這個凡人,是因為他有我要的東西。」耀月站了起身,目光變得誠懇。他經常說謊,不過這一次他決定賭一把。
「跟著一個有仙緣的凡人,你的盤算倒是深的很。」桂馥還是坐著,她把手倚在桌面上淡淡地說道。
「上仙,我可以保證我做的事情絕對不會傷害天界和人間,只要等我找到了,我自會回妖界領罪。」
桂馥看著耀月誠懇的眼神,沒有答話。十殿下巧言令色、油嘴滑舌是五界都傳遍的了,看著誠懇真心,誰又知道背後在打著什麼鬼主意。而且就算是真的,這十殿下未免也過於天真了。
桂馥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笑,說道:「那你真的能確定他有嗎?萬一他沒有情劫呢?」
桂馥的一句話讓耀月愣在了原地,他沉默了,他無法反駁。他低下頭沒有說話,許久才抬起頭說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失望了。」
桂馥聽著耀月的話,用手指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圈,她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突然門口傳來「咿呀」一聲。桂馥和耀月看向門口,看到何牧推門走進了房間。
走進房間的何牧錯愕地看著桂馥,他下意識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他退了半步又看了一眼房門,才開口道:「請問姑娘你是?」
「哥哥,這是瑤姐姐的妹妹。」耀月搶先說道。
「哦,姑娘好,在下何牧。」何牧朝桂馥拱了拱手。
桂馥從何牧進門開始就一直看著他,她站了起身,眯了眯眼睛。這凡人的仙緣竟跟帝君有關,還有這氣息。她沒有說話,只是朝他走近。可是看著就是一副很普通的皮囊而已,她想。
何牧看到桂馥走近,下意識往後退了退,「姑娘?」他問道。
耀月站在桂馥的身後嘴角微微翹起,看來這次不會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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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的房門外,一個人來回地踱步,他敲門的手抬起又放下,嘴裡一直在反覆練習著說辭,又總覺得不夠好。時間越久,他的心就跳動得越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又再次抬起了手。
「咿呀」門突然打開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有事嗎?」她說。
牧鈴一臉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何牧,她其實早就知道他站在門外了,只是沒想到他會在她的房門外走來走去這麼久。凡人都這麼麻煩的嗎?有事不直接說,在別人的房門外吵著人休息。
「那個,顧姑娘是有事要出門嗎?」
「沒有。你有什麼事嗎?」要是再不說,我就要打人了,牧鈴想。魔王的事情沒有結果,杜康也還沒回來,你又要有什麼事啊。牧鈴對著何牧微微一笑,拳頭卻暗暗在握緊,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何牧又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顧姑娘,要一起去賞花燈嗎?」
「啊?」她還以為他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要求助,她下意識鬆了松自己的拳頭,表情有些疑惑。
「今天是花朝節最後一天,晚上會有放花燈的活動,顧姑娘要一起去看看嗎?」何牧說著,左手不停地在絞著自己的衣袖。
牧鈴有些愣住了,他邀約的話讓她突然想起那晚花燈會上的偶遇,她看著他眼角還未消去的淡淡紅痕,忍不住笑了,還真的有點像只小豬了。
「好啊。」她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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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麗的彩燈從大地慢慢浸染上天空,天際被孔明燈的暖意點綴著。遠處煙火如同繁花一般在空中盛放,轉瞬又如星星一般墜入銀河。靠著高樓的燈在與月亮攀比著,清冷的月卻只顧追隨少女的腳步。少女美好的笑容映照在九枝的火光下,月影被少女的笑容迷醉,它攜著花香拽上少女的髮髻,再也不肯離去。
何牧和牧鈴並排走著,前方不遠處桂馥和耀月在嬉笑打鬧。牧鈴一直微笑看著眼前的桂馥,心底在想,說是要來監視耀月,實際上玩得最高興就是她。也好,也好久沒這麼放鬆了。下一次這樣的時光,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顧姑娘,你覺得這花燈如何?你喜歡嗎?」
聽到何牧的話,牧鈴轉過頭看向他。這一次在花燈下看到的何牧沒有帶著面具。但她看向他的臉,還是一眼只看見他深邃純凈的雙瞳。
「叫我阿瑤吧。」她說。
她從不在人間使用化名,只是路過,也不需要。只是不知為何這次她脫口而出就是『顧瑤』二字,也許是因為我們不會路過吧,她想。
「好,阿瑤。」何牧的眼裡盛滿了笑意。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牧鈴看著眼前的景色,心中便闖入了一句不知何時看過的詩句,「人間是彩色,也只有人間是七彩的。」牧鈴說著。凡人太弱小了,但她很佩服他們。神創世人,而世人創造了七彩的世界。
「是呀,世人大多嚮往蓬萊仙境,卻不知人間更有暖意。」何牧說著,心裡在想起牧鈴念起那首詩詞的最後一段,『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看著身旁的少女,一路光華灑在少女的玉簪上,玉簪鉤住了一路的花香,路過的風拂過少女的衣袖,淡淡香氣從袖口游出,一點點的把他的心鎖住。
「難得你也覺得人間比仙境好。」牧鈴聽著何牧的話心中有些詫異,天選之人不喜歡仙境,有趣。她頓了頓又說道:「何牧,你應該不是本地人吧,你來這是有什麼事嗎?」
「是的,我是要去趕考,趕明年的春試。」何牧答道。
「那還有很長的路啊。我記得你說過你懂醫術,我還以為你是大夫呢。」
「也是的,家中世代行醫,所以我也懂醫。只是如今世道紛亂,百姓受難,行醫無法拯救人心,也無法平定天下。所以我想高中,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實現自己的理想。」
何牧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散發著光芒。牧鈴看著他堅定的神情,她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天道要選中他。大約是因為只有這樣『傻』的人,才會想要拯救世界吧。
牧鈴注視的目光讓何牧不好意思了起來,他撓了撓頭,說道:「抱歉,說這些,你會覺得無聊吧。」
「沒有啊。我相信你會實現你的理想,一定會的。」
牧鈴的話像一劑強心劑一般注入何牧的心裡,「嗯。」他堅定地回應道。
「只是……」牧鈴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世道險惡,人心難測。你說要是這個世界最後沒有如我們所願變好,該怎麼辦?也許你背負的,是你背負不了的責任。」她看著他滿懷希望的模樣,還是忍不住說了出口。天道選擇了你,只是這責任太重,這一路不會好走的。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懸崖。
「但總要有人去做不是嗎?人生不是因為有希望而堅持,而是因為一直堅持才有希望。」何牧的話一字一句刻進了牧鈴的心底。
「對,總要有人做的。」這個世界總是要有人去背負著什麼,從前牧鈴總覺得凡人考慮太多,把什麼都往身上背。但細想來神仙不也是嗎。拯救蒼生,守衛大地,聽著就沒有那麼肆意暢快了。
我們都有自己要背負,那便走吧,反正也沒有回頭路了。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重,何牧看著牧鈴,他覺得她的情緒有些不對,卻又不知道為何。恰好此時他們已走到了放花燈河岸邊的橋上,那頭桂馥和耀月已經在橋下放花燈了。
「阿瑤,你想要放花燈嗎?」何牧問道。
「不用了。」牧鈴搖了搖頭,她說完便停住了腳步站在橋上,她望著河上漂浮的花燈說:「真好看。」不知道放花燈的人們都許了怎樣的心愿呢,牧鈴心裡想著。以神之名,我祝福他們都能實現。
「阿瑤,我給你數花燈吧。」他說。
「好啊。」她回過頭看著他,「你說是天上的星星多,還是河上飄的花燈多呢。」
「一、二、三……」
遠方煙花在天空中綻放,身邊何牧在細細地數著花燈,牧鈴轉頭默默地看著他。她其實已經知道這個天命之人身上有仙緣,這仙緣還與她有關。
這麼算下來,你也算我的天命之人了。可為什麼是你呢?天道選中我,是想讓我渡你嗎?
她看著他,目光變得深沉。
神靈護著大地,守護著他的子民,我也會護著你的。
何牧,雖然不知道天道給你安排了怎樣的路,但我會護你無恙。以神之名,我祝願你此生不染纖塵,可以平凡安穩地度過這一生。
天空中紫色的光圈在慢慢地旋轉著,它在一點點地融入進金色的霧氣中,霧氣悄悄地延展開來,它把光圈攬進了自己的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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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線刺破厚重的雲層,初升的紅日把霧氣驅散。牧鈴站在懸崖邊,俯瞰看著遠處的小城。看著四面八方朝小城湧來的靈氣,她揮了揮手,一個紫環飛向了客棧,遠處的靈氣瞬間就停住四散開來。
「帝君,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可以出發了。」杜康走到牧鈴身後說。
「好。」牧鈴說著,便轉過身和杜康一起向前走去。
「帝君,那位天命之人要怎麼辦?」杜康問道。
「我剛剛已經用法力暫時圈中他的氣息不擴散了,至少短期內五界不會那麼快發現他的存在。」
「不過,他身邊的十殿下。」
「沒事,以他的修為還看不出來這是天命之人,他需要找仙緣就隨他吧。或許有他在,還能防一防魔族的人。」
「是。不過……」杜康還是覺得有些不妥,「雖然徹查過是沒有魔氣了,可魔王已經出現過,也許何牧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呢?萬一魔界動手了怎麼辦?而且耀月也不是值得信任的。」
「不怕。」牧鈴一臉淡定,「已經有人保護他了。」
「誰?」杜康感到疑惑,同時心中湧上隱隱的不安。
「我。」牧鈴的語氣十分平靜。
只是她這句話把杜康嚇了一跳,他停住了腳步,一把拉住牧鈴手臂,急切地說道:「帝君,不可以……」
「好啦。」牧鈴拉下了杜康的手,打斷了他的話。她的神情嚴肅並無半分玩笑的樣子,她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他說道:「你放心,我沒有分出自己影子去保護他。我不會像小殊一樣,把自己的影子弄丟的。我只是變了一個分身,她會跟著他,順便調查魔王出現在凡間的目的。而且有她在,也能震懾住耀月。」
「但分身的情緒是會直接影響本體的,帝君,萬一……」杜康還是很不放心,自從影子事件后,天界已經禁止了所有仙人指派影子下凡。在凡間駐守的仙人更是被下過禁令,連分身也不許變,要是沾染上不該有的紅塵,污染仙根可就釀成大禍了。雖然帝君是仙胎,從未沾染過紅塵俗氣,但是凡事就怕萬一。萬一帝君出了事……
「沒有萬一。」牧鈴打斷了杜康的話,「這個分身不會留太久的,等我們從酆都回來,這件事也就差不多可以結了,到時候我就把分身收回來。這次跟從前荷寅生不一樣,我不給他設什麼考驗了。」牧鈴看到杜康猶豫想要說什麼的樣子,笑了笑又繼續說道:「我知道,他身上有我的仙緣。我給他賜福了,他會過得很好的。」牧鈴抬頭看向遠方,「只要人間安定,他此生定會平穩安康。」我會保護你的,她想。
「好,那我們快點把事情解決完。」杜康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他深深地呼了口氣,便繼續和牧鈴往前走去。
走了幾步后,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說道:「分身可以遺留的法力很少,帝君有留下什麼法器給她嗎?」
「嗯,我把玉清劍給她了。」牧鈴答道。
「玉清劍不是蘭殊星君的嗎?」
「我煉的劍,他不用,我拿來用用沒事。」牧鈴說著,又想到了什麼,隨即補充道:「哦,對了,小遠我也留給她了。」
「嗯嗯。」杜康跟在牧鈴的身後點了點頭,沉默了幾秒后才反應了過來,「哎,不對,帝君,你怎麼這樣呀。」杜康說著卻發現牧鈴早已乘雲遠了,他趕緊施法向前追去,「帝君!」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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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煙霧從香爐溢出,它向上升騰,繞著房樑上的夜明珠在打轉。殿內幾人跪倒了一片,半張臉帶著鬼魅金面具的魔王正坐在殿內的寶座上,他的手裡拿著一瓶散發著綠色幽光的藥水。他沉默地看著手中的藥瓶,神情晦暗。
底下跪倒的眾人,個個都低著頭。大殿安靜極了,偶爾風吹過響起珠玉碰撞的聲音,都顯得格外的震耳欲聾。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魔王放下了手中的藥水,他站了起身。他緩緩走到下面跪著的一人跟前,語氣平靜地跟她說道:「這次又失敗啦。」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跪著的魔族女子抬起頭,原來是魔君羅曼,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尊上,現在天界已經介入,我們很難抓到惡鬼了。您再給我一些時日,我一定可以煉製成功的。」
「好啊。」鉤吻輕聲應著,然後便一運氣,一掌打在了羅曼的身上。
「砰「一聲巨響,羅曼撞在了遠處的牆上,她倒在地上默默地把嘴裡的血咽了回去,沒有喊出一聲。
「你的時間不多了,要是等她回了天界,你就自行了斷吧。」鉤吻還是很平靜的語氣,他甚至還勾了勾嘴角。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雙手,又轉身往寶座走去。
「是。」羅曼撐起身,又跪著低頭說道。
「尊上。」鉤吻剛回到寶座上坐下,箭木就走進了殿內。大家看到箭木都稍稍鬆了口氣,有魔君在,魔王大人就不會那麼生氣了。
箭木看見了角落受傷的羅曼,又掃了掃在發抖的眾人,他信步走到鉤吻的身邊。鉤吻見他走近,順手把自己擦完手的手帕遞給了他,「怎樣了?」他問。
箭木把鉤吻的手帕收了起來,他低下頭在鉤吻耳邊小聲說道:「烏頭來報,帝君去酆都了。」
鉤吻臉色稍稍一變,他抬頭看向身旁的箭木,他說:「箭木。」
「嗯。」
「我們去酆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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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牧背著箱籠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他的腦海里一直回想著小二跟他說的話,「哦,那位姑娘已經退房了。」
沒想到竟然沒來得及告別,我們還會再見嗎?他看著手裡豬面具,心裡想著顧瑤對他說過的話,這一次我能再尋到你嗎?他想。
「是姐姐。」身旁的耀月喊了一聲。
何牧一愣,隨即馬上抬起了頭。他看見前方有座涼亭,一位綠衣少女正低著頭倚在涼亭的柱子上。她的腰間系著一把劍,還牽著一匹馬。
「姐姐。」耀月朝著少女喊了一聲。
少女聽見了聲音,抬起了頭。
何牧朝少女走去,他的腳步不自覺在加快,只是還剩餘不到七步距離的時候,他又慢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彷彿在走進一個夢境里,一個虛幻的、美好到不真實的夢境。
他在她面前停住了腳步,他看著顧瑤的臉,看著她的雙眸,看著她嘴角的笑意。
一隻蝴蝶向玫瑰花飛去,它落了下來,不再走了。
「一起走嗎?」顧瑤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