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地門

第二十章 天地門

青丘城地處龍淵大陸東部的鵲陰府,雖然擁有幾千年的歷史,卻並不富饒,在龍淵大陸的諸多古城中也算不得有名。不過,青丘城依山傍水,青丘山中盛產上等青雘,深受作畫的文人匠者青睞,甚至天地門總壇的大部分生意,都是幫商戶運送這些稀有礦產。

青丘城的天地門,名字恢弘大氣,但其實並非是一個江湖門派,而是一座鏢局。並且,天地門也是龍淵大陸信譽最好,最為出名的鏢局。

而天地門的出名,不僅僅是因為它押送的鏢從未出過差錯。更因為天地門所押送的鏢物範圍甚廣,上到珍寶名器,下到百姓茶米油鹽,乃至書信消息,都可押運。而它分壇又遍布龍淵大陸,數量甚至比龍淵皇朝官府設置的郵驛還多很多。憑藉這樣的優勢,天地門成為了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鏢局,無論在民間還是在各族門派間,都有不小的名氣。

夕陽西沉,厚重的雲霞彷彿將天空也壓低了,將落不落地懸在屋頂,餘暉在斑斕的琉璃瓦抹上一筆重彩的赤紅。

瓦檐下掛著一對風鈴,微風輕動,沿著白石板鋪成的路,悅耳的聲音一路蔓延到大門口。

在門口,本該擺放著石獅子的兩側,竟蹲著兩隻九尾神狸石像,頸上系著紅綢。這兩座石像不僅不威嚴,甚至調皮地歪著頭,彷彿在側耳傾聽著風鈴的歌聲,又彷彿在開口微笑,歡迎著來到此處的人。

大門頂上有一塊匾額,書有三個鎏金大字「天地門」,門兩旁還有一副聯,分別寫著「行蹤通四海,信譽滿川洲」。

兩個藍衣門丁,挺胸立正,腰桿筆直,持一柄尖槍立在門旁。

就在這時,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蒼鷹的鳴叫,左首的門丁仰頭望了一眼,邁出幾步伸出了手,那隻蒼鷹盤旋了一會兒,一揮翅膀,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臂膀上,他這才看清楚,蒼鷹腳爪上的竹筒表面,畫的是一隻威風凜凜的白虎。

顯然,這是白虎壇壇主白筱的小灰。

這門丁與右面的門丁相顧一笑,熟練地取下竹筒,向大門裡走去。

過了白石板鋪就的外院,古松沿牆而栽,亭亭如蓋。紅粉的院牆圍繞著一扇兩側釘著金釘的朱門,門裡隱約兩株翠竹滴綠。

走入門裡則是兩間大廳相對,堂柱雕龍攀鳳,簾櫳高卷,桌椅齊整,兩個金衣女子捧著食盒轉出屏門,向藍衣門丁笑著打了聲招呼,「有事找少門主?」

「正是,白壇主有信來。」藍衣門丁點點頭,往裡又走,過了穿堂,是一個小院,院中一排窗格半開的樓閣,門口小匾上寫著「群宴閣」三個小字。

院中熙熙攘攘,正值飧食將畢,藍衣門丁在來往的人影穿梭,尋了一會兒,才看到夭夜宸自一扇門裡信步向外走來,他連忙迎上去說道:「少門主,白壇主來信。」

「筱筱來信?」夭夜宸聞言,眉頭一挑,道:「信在哪裡?拿來罷。」

「在這裡。」藍衣門丁將信筒遞上,夭夜宸打開信筒,取出信來,看罷他沉吟了片刻,轉身離去。

夭夜宸出了群宴閣,轉過迴廊,盡頭又是幾株青竹,掩映著一間書房,他輕輕敲門,片刻聽見裡面有人說道:「進來。」

夭夜宸這才開門,書房中有二人相對而坐。坐在案前的中年男子,一身錦袍,威嚴有度,正是天地門的門主夭宗郁。

夭宗郁正在聽帳房說這個月天地門的賬目,見夭夜宸似乎有事要談,遂與帳房說道:「阿來,你先回去,明日再說吧。」

帳房聞說,收了賬本。待他離去后,夭宗郁才問道:「有什麼事?」

「父親,筱筱來信。」夭夜宸答道,將那信遞呈給了夭宗郁。

夭宗郁聽到白筱,微微一怔,問道:「她現在在哪裡啊,怎麼也不回來看看她母親。」

「自上次逍遙宮弔唁雲清仙姑后,她說想要跟鳳沉璧去鳳凰城,我便同意了。」夭夜宸頓了頓,繼續道「但看這信,她果然沒有老實待在鳳凰城。」

「她個性愛折騰。」夭宗郁笑了笑,言語裡帶了幾分長輩的寵溺,「叫她就在一個地方待著,她肯定不會聽的,否則怎會去白虎壇。」

「不是那麼簡單,我擔心她折騰過頭了。」夭夜宸表情突然嚴肅起來,目光落在夭宗郁手裡的信上。

夭宗郁有幾分詫異,他一直以夭夜宸為驕傲,自從他自己身體欠佳后,夭夜宸便接管了天地門,一直以來都十分遊刃有餘,他還未曾見過自己兒子臉上會出現這樣鄭重的表情。

狐疑著,夭宗郁打開了夭夜宸遞給他的信。

白筱的信十分簡短,只有區區十一字。

「阿宸,魔雀,速來,鳳凰城相候。」

夭宗郁不由一怔,他微微抬眼,試探地問道:「你告訴她了?」

「她找月巫卜到的。」夭夜宸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而且已經知道許久了。」

夭宗郁的眼神,在夭夜宸話音落後,變得有幾分複雜,他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就好像從未見過面似的,一直看了很久,他沉默著,又閉上了眼睛。

良久,夭宗郁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十分莫名其妙的話:「宸兒,是為父太自私了。」

然而夭夜宸彷彿知道,夭宗郁為何而道歉,他面不改色,緩緩地說道:「父親,孩兒承擔此事是自願的,就像娘親當年為你承擔了吞噬的後果。」

夭宗郁沒有馬上接話,半晌后才說道:「既然,你決定了讓筱筱知道,就去一趟鳳凰城。」

「是。」夭夜宸點頭道:「孩兒一會就出發去鳳凰城。」

夭夜宸說罷,就轉身離去,還未邁出門檻,又聽到夭宗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低沉而隱忍:「宸兒,對不起,若不是當年為父把天雀翎帶回來的話……」

夭夜宸回頭,他看到夭宗郁,彷彿濕潤了眼眶,眼睛裡帶著不舍。他不由笑了一聲,搖頭道:「父親,您怎麼多愁善感起來,娘親還在的時候,您意氣風發,那時候無所不能的您是孩兒最崇拜的。」

頓了頓,夭夜宸輕聲但堅定地說道:「孩兒再說最後一次,我不會後悔重現天雀翎,父親。」

「如果你真的決定了……」夭宗郁忽然一改擔憂的神色:「我也不會阻止筱筱了解真相。其實為父也知道,你們從小在一處,關係血濃於水,她只是想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

「……」夭夜宸表情有一瞬的鬆動,喃喃地出神:「我也清楚,從前擔心她會因此事捲入危險,是我保護過度了,所以我答應不再瞞著她了。」

夭宗郁聞言忍不住微笑:「筱筱早就是八尾的成年人了,恐怕族中上下,也只有她娘親和宸兒你還將她當小女孩看。」

聽著夭宗郁的「指責」,夭夜宸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窘迫,沒有接話。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遂話鋒一轉道:「有件事,孩兒一直很在意。」

「什麼事?」

「關於洛渠楚,他為何如此關注筱筱?」

夭夜宸的疑問還未說完,就看到夭宗郁的臉上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異樣。

「因為玄鳥。」

「父親天是說倫墟那位尊神?」

「不錯。」夭宗郁點頭,「他是玄鳥的繼承人。玄鳥與我族先祖乃是至交好友,筱筱作為我族天生六尾的神狸,是唯一有希望重現先祖威能的。」

「這二者也並無什麼關聯吧。」夭夜宸打斷夭宗郁。

「先祖是長生不死的,正如筱筱的重生。他作為玄鳥的繼承者,如何會對此沒有執念呢?」夭宗郁淡淡地笑了笑:「由他去吧,他並沒有對筱筱有惡意。」

聞言,夭夜宸陷入了沉思。良久以後,他不再多言,默默地地邁出書房關門而去。

而在他離去以後,夭宗郁的嘆息回蕩在房間里,充滿了無奈的情感,長久不散:「一個兩個,脾氣都和你一樣……阿顏,我的資質如此平庸,誰都保護不了,該怎麼辦才好……」

——

夭夜宸離了書房,抬頭望了望天空,夜幕不知何時低垂,落日徹底掩去了身影。

天地門中,多數人也已經離開,各自歸家休息,廊下紅燈初點,清風拂過,搖晃著光影,平添了幾分寂寥之感。

夭夜宸的眼神明滅,若有所思,他從馬廄中提出一匹白馬,馬夫將鞍馬韁繩準備完畢后,夭夜宸飛身上馬,一聲輕喝,馬蹄聲急促,轉眼就出了天地門。

天地門到鳳凰城,路程不近,夭夜宸馬不停蹄,風餐露宿,終於在數日後的下午,來到了鳳凰城的城門前。

鳳凰城古城當年名聞天下,除去龍淵城以外,可以說是古城之最。而新修后,夭夜宸是第一次到此。他騎馬走在新修的街道上,看到城中新屋新舍,新景新貌,早已恢復了生機,是同樣的人來人往,繁榮不減當初。夭夜宸不禁暗自欽佩鳳棲梧父子與凰族重整旗鼓的能力。

只是,天闕峰那炎河繞城的奇景,被破壞得甚是可惜。

夭夜宸感嘆了一句,徑至鳳府,下馬拍門。

不久后,一個年輕小廝才開門探頭出來,見夭夜宸一身白衣,手持白玉骨扇,儀錶不俗,灰眼睛裡帶著笑意對自己施禮,先吃了一驚,問道:「公子是何人,容我通秉?」

「在下天地門夭夜宸,與鳳少城主有約。」夭夜宸答道:「敢問小哥,少城主他可在嗎?」

小廝一臉遺憾地搖頭,道:「不湊巧,我們家少城主前幾天出門了,公子不如先進來,我稟告城主,容你在家裡等候?」

「不必,既然鳳少城主不在家,在下便明日再來,告辭了,多謝小哥。」夭夜宸說著,便告辭轉身,還沒走出三步,他已經看到街道遠處,那極熟悉的青衣女子正騎在馬上使勁向自己揮手,還大聲喊道:「阿宸!你來的好快啊!」

鳳沉璧跟在她的身後,嘴角噙笑地望著她的背影,聽到白筱喊話,才看向了夭夜宸,略帶歉意地張口,無聲地說了句「萬分抱歉」。

夭夜宸對鳳沉璧看得清楚,也讀出了鳳沉璧的口型。雖然他知道白筱古靈精怪,鳳沉璧沒有辦法管住她,但顯然鳳沉璧對白筱的縱容超出了界限,這讓夭夜宸心中有一絲不快。

也許讓白筱總跟鳳沉璧在一起也不是什麼好事?

夭夜宸望著飛快下馬朝自己奔快來的白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三人見面,沒有在街上客套,白筱搶先跳下馬,上前將情況向夭夜宸盡數說了,後者聽到最後,輕輕拍著手中的白玉骨扇,問道:「所以,你們想叫我破那所謂的四象升厄陣?」

「少門主,如果可以的話,望請一試。」鳳沉璧鄭重地請求道。

夭夜宸沒有立刻回答,不經意地瞥了白筱一眼,白筱立刻心虛地低下頭。

夭夜宸看著低下頭的白筱,她少見的沉默,眼神也不再亂飄,顯出幾分乖巧,而夭夜宸知道,她從來不會真的乖巧。夭夜宸敏銳的發現,她左眼下的胎記泛著一絲紅色。夭夜宸知道,她每次獸歸,那胎記就紅一些——看來她又遇上了危險。

果然,見洛渠楚,就註定沒有好事。

夭夜宸看向鳳沉璧,強壓下心中的不悅,低聲說道:「鳳少城主,我素來不相信那位洛神醫。」

「阿宸你……」

「此事既然有關天雀翎重鑄,我姑且一試。」夭夜宸打斷白筱,無視了她委屈的表情繼續說道:「此是看在鳳少城主的大義上。」

「在下雖不敢妄稱大義,但多謝少門主願意相助!」鳳沉璧一喜,問道:「請問何時能破陣?」

「事不宜遲,不如現在便去如何?」夭夜宸答道。

白筱猛然抬起頭,聽到夭夜宸的應允,眼睛晶亮地望向他:「阿宸,你真是……」

「行了,你可以剩下那些天花亂墜的好話,我懶得聽。」夭夜宸打斷白筱,不想聽她的廢話,「門主說了,你若想查……幫鳳少城主查天雀翎重鑄他不反對,只別誤了白虎壇的事就好。」

「真的?」白筱一喜,「我怎麼會誤了白虎壇的事,這幾年白虎壇的利潤哪一年都不是最後一名吧!」說著,她又重重地拍了下鳳沉璧的肩膀,故意挺起胸膛笑道:「我們家門主批准我開小差啦,飼主,從現在起,天雀翎的事就完全放心的交給我吧!」

鳳沉璧笑而不語。

鳳沉璧並非不善於察言觀色之人,他看得出夭夜宸是想保護白筱,才一直不讓她做走鏢以外的事情。他越發對二人關係好奇,想知道夭夜宸對白筱這般呵護究竟是出於什麼情感。

「飼主,快走呀,你還愣著幹什麼?」

白筱的呼喚讓鳳沉璧從沉思中回神,他這才發現白筱和夭夜宸已經上了馬。鳳沉璧下意識地向夭夜宸看去,夭夜宸也只是淡淡地回望回來,臉上客氣的笑容,讓鳳沉璧頗為懷疑方才他暗中生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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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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