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催歸
塵土飛揚,金光大盛,南漠尋的身影已經被淹沒,除了台上的明覺,沒有人看得清南漠尋的動作。
南漠尋見到明覺使出全力,淡漠的臉上始見一絲微笑。她忽然將白綾重新披在身上,輕閉雙眼,雙手飛快地捏了一個法訣,口中念念有詞:「一念即動見真火,萬法皆靜破虛空!」
南漠尋彷彿拘了霞光,煌煌燁燁,卻只有雙手大小,浮在她的手掌上。高台上塵灰瀰漫,她卻一塵不然,半浮在空中,只將兩團光華輕輕向前一送,小小的光華飛快地向明覺飛去,與明覺的法力相撞的瞬間,猛然崩裂開,散成了一道火幕,看似無奇的火幕中,竟有一股玄力襲來,明覺覺得周身經脈一陣,如同火燒,生生被震退,撞在正折成兩段掉落的高桿之下,明覺急閃身,南漠尋的白綾卻又襲來,從他肩膀上拂過擊碎了半截高桿,若不是他閃躲及時,鈴鐺已經打在了他的臉上,而就此時,高台終於被二人的真氣擊得粉碎,二人幾乎同時落地!
眾人這才看清楚,南漠尋在落地時,急退了三步,而明覺的肩膀上,已經搭著高桿上的紅旗。
「是我技不如人。」南漠尋目光落在明覺肩上,秀氣的眉微微一蹙,淡淡地開口道。
明覺心中更加吃驚,因為他已經使出九成的法力,但南漠尋竟還是遊刃有餘,甚至在高桿粉碎的瞬間,將自己推在下面,扯了紅旗,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明覺心中雖有不甘,但卻不願接受這巧合而來的勝利,急忙出言說道:「不,女施主,是小僧……」
「旗在你身上,我被你震退,確實不如你。是你贏了。」南漠尋打斷明覺,毫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說罷轉身,向著圓慧大師微施了一禮,道:「貴派弟子法力高深,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可喜可賀。」
「多謝女施主。」圓慧大師上前一步,低聲道謝:「女施主一番苦心,小僧拜謝。」
南漠尋輕輕搖頭,隨手一揮,白綾再次自動飄蕩,當做披帛結成之前的奇怪穿法,然後轉身,向鳳沉璧白筱等人所坐的地方走了過來。
「我,可有給鳳凰城添麻煩?」
「南姑娘,我們還要謝你。」鳳蕭煬笑道:「鳳凰城除了兩百多年前參加過一次,以往都不參加,如今你有意敗陣不佔名額,倒是少為我們樹敵了。」
見鳳蕭煬如此,南漠尋才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對了,南姑娘,你這條有器靈的白綾,有名字嗎?」白筱突然好奇地問。
「有的,它叫做水綰冰綃,是我離開龍綃島時,婆婆送給我的。」南漠尋點頭:「婆婆,就是鮫人。不過她很早就離開鮫人部落了,一直和島上的漁民生活在一起。」
「你和鮫人生活在一起?」白筱聞言更加好奇,追問不止:「那他們漂亮嗎?真的人人都會織綃嗎?眼淚真的能變成明珠嗎?他們上岸以後,還需不需要水啊?」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南漠尋不知道該回答哪一個,半晌,南漠尋扁了扁嘴,怯生生地舉起了手道:「我……我餓了。」
鳳蕭煬見狀,立刻殷勤地接話:「可巧今天的比武也散了。南姑娘,你想吃什麼?」
「早晨的雞……我喜歡。」南漠尋猶豫道:「但是,我還是沒有錢。」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我們有錢呢。」鳳蕭煬立刻笑道:「哥哥,筱筱,晚飯南姑娘想吃雞,你們沒意見吧?」
「一家人嗎?」白筱突然笑嘻嘻地湊近了鳳蕭煬:「弟弟你倒挺會佔姑娘家便宜……」
「白姑娘說的不錯,你倒會佔便宜。」離飲歡也跟著起鬨。
鳳蕭煬頓時滿臉通紅,醒悟自己說話不當,但隨後又狡辯道:「南姑娘是凰族,我們,我們就算是一家人!」
白筱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只瞥得鳳蕭煬心虛,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彷彿落荒而逃似地快步走出會場。
眾人一路嬉笑著回客棧,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游隼鳴叫。
白色的游隼在白筱的頭上盤旋,好半晌,見白筱不願意伸出手接它,才不情不願地落在了地上,挪動著停在了白筱的腳邊,委屈地低鳴個不停。
「這不是你們家少門主的鳥么。」離飲歡覺得稀奇,笑道:你怎麼不接它?
「你可能認錯了。」白筱下意識覺得夭夜宸給她傳信不會有什麼好事情,游隼還在不停地輕啄她的裙擺,她走一步,游隼就跟一步。
「你跟你們少門主不和嗎?」鳳蕭煬見游隼實在可憐,彎下腰想要解開它腿上的信筒:「那也不能拿一隻鳥撒氣吧?」
話音未落,鳳蕭煬伸出的手猛然收回,游隼銳利堅硬的喙險些啄到他的手,嚇了他一跳。
接著游隼跳到一旁,沖著鳳蕭煬不斷地尖嘯,聲音凄厲,白筱不勝其煩,終於一把手將它提了起來,訓斥道:「白雞!叫什麼叫!」
「你叫它什麼?」鳳蕭煬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
「白雞。」白筱答道,而她口中的這隻「白雞」此刻被白筱拎著翅膀,也不掙扎,甚至縮著脖子模樣委屈。
「這麼好看的鳥,居然叫白雞?」鳳蕭煬難以置信。
白筱嘻嘻一笑,答道:「是啊,我起的。」
說著,白筱與游隼對視,「名字多合適,是不是啊,白雞?」
被叫做「白雞」的游隼,小聲地鳴叫了一聲,伸長了脖子,把喙貼上白筱的臉,似乎十分高興。白筱這才鬆開手,游隼扇了兩下翅膀,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白雞,你不小了,下來!」游隼的體型已經不是小時候那般小巧,身體緊貼在白筱的頭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無奈之下,白筱才伸出手,游隼挪到她的手臂上,洋洋得意地望著她,然後低下頭,用喙啄開腳上的竹信筒,叼出信湊到白筱面前。
白筱接了信,游隼才振翅飛離她的手臂,她將信紙展平,信上只有寥寥數語,卻不是夭夜宸寫的。
「寫了什麼?」鳳蕭煬說著湊上來,白筱將信一折,沒有讓他看到。
「沒什麼。」白筱半晌后道:「我娘寫來的,說是想我了,問我幾時回去。」
鳳蕭煬見她表情微妙:「你離家出走?」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你心事重重的?」
「小孩子總打聽什麼。」白筱不耐煩地推開他,笑道:「察三訪四的,『吹皺一池水,干卿何事』,聽過沒有?」
「關心你嘛……」鳳蕭煬又吃了憋,哼了一聲:「好心沒好報。」
「我錯了,多謝二公子關心!」白筱見他真的生氣了,哄道:「不過,我的這些小事,不勞英明神武的二公子費神啦。」
說著,白筱叫幾人稍等她片刻,她自己借了墨寶回房。
但她提了筆,卻不知道寫什麼。
她之前因為害怕夭夜宸不讓她出門,因此她一直找各種借口不回青丘,如今已經快有三年不曾見過記憶里溫柔賢淑的母親了,雖然是出於無奈,但白筱想到自己已經兩年沒給母親慶生,還是愧疚不已,一時竟不知如何回信才好。
思前想後,白筱最終將寫了個開頭的信揉作一團,將一張白紙折好,放入了白雞的信筒中。
接著,白雞振翅,一飛衝天。
——
晚飯時間十分歡暢,白筱不停的打聽南漠尋在龍綃島的生活,漲了不少見識。
晚飯之後,眾人又回到了客棧休息,但白筱尚未進房間,就又聽到天空中熟悉的鳥叫,她連忙抬頭,果然,屬於她的蒼鷹「小灰」盤旋了一會兒,落了下來。
白筱上前接住它,從它腳上的信筒取出了信,不出她所料,是月巫的來信。
「飼主,是阿巫寫來的。」白筱叫住鳳沉璧。
「找到君遷子前輩了?」
誰想到白筱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說道:「沒有……阿巫不認識君遷子,我忘了給她描述,她來信抱怨的。」
瞬間,空氣彷彿都凝結了。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哭笑不得。
「是我疏忽了,我忘了阿巫不在中陸走動,認識的人少。」白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這些天有了線索心急,腦子卻遲鈍了。
「無妨,我倒是有一件君遷子前輩所贈玉玦,可以用嗎?」鳳沉璧自絕浮沉上取下了劍穗,拆下了上面的玉玦遞給白筱。
「這是君遷子贈的?」
鳳沉璧點頭:「幾年前離兄生辰邀我去玄一教,巧遇了君遷子前輩,蒙其抬愛,贈我這塊玉玦。」
白筱聞言,將鳳沉璧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鳳沉璧不解:「怎麼了?」
「沒什麼。」白筱道:「我就是猜猜,你身上還有多少名人饋贈的東西。」
鳳沉璧一怔,不由失笑。
「飼主你放心,小灰穩重,肯定能讓你這玉玦完璧歸趙。」白筱這才接了玉玦,小心地裝進了信封,嚴密地封了起來,牢牢地綁在了小灰的身上,接著把它抱到窗邊,愛憐地摸了摸它的頭,笑道:「小灰,以最快的時間送給月巫姐姐,知道嗎?」
小灰叫了一聲,隨後一振翅飛離了窗戶,沖向天空,很快消失不見了。
白筱見小灰離去,正想關窗,忽然從窗下冒出一隻白色的身影,嚇了她一跳。
「白雞?」白筱驚訝,「你真變成走地雞了嗎,想嚇死我是不是?」
白雞清亮地叫了兩聲,似乎十分高興,白筱頓時臉色一黑,毫不留情地關上了窗戶。
「是少門主的游隼嗎?」鳳沉璧聽到響動,問道。
「不是,是走地雞。」白筱話音未落,窗戶傳來劇烈的聲響,白雞揮動翅膀,爪子拚命地撞著窗欞,發出的叫聲聽上去極其委屈。
「一隻鳥,你何必欺負它。」已經猜到了真相,鳳沉璧無奈地走上前打開窗戶,白雞一頭撞進來,撲進了鳳沉璧的懷抱。鳳沉璧下意識抱住它,白雞從他懷中伸出頭,發出響亮的鳴叫。
「白雞,你太吵了。」白筱白了它一眼,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鳳沉璧將白雞放開,白雞啄開信筒,將信叼出來,放在白筱的手上后,終於安靜下來,乖乖地蹲在桌子上等待白筱回信。
白筱極其不情願地打開了信,剛看了三行,就頓時苦了一張臉。
「怎麼了?」見白筱滿臉愁苦,鳳沉璧問道。
「他說他知道我跑來龍淵城了。我說白雞怎麼回來得這麼快呢,原來他早就把信送到城裡的鏢局等著了。」白筱不情願地嘟囔著:「催我回去的,問需不需要他來抓我。」
「你娘的生辰總該回去。」鳳沉璧覺得,白筱並非不想念她母親,不由勸道:「筱筱,你該回去看看。」
「我……」白筱猶豫著,白雞忽然從信筒里又啄出一條彩繩編的手繩,白筱望著那條手繩,頓時一怔。
「這是什麼?」
「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手繩,我娘在我爹去世的時候,給我編的。」白筱拿起手繩的手,有些顫抖,她轉頭望向鳳沉璧,心中忽然湧上來一股名為「思念」的酸楚:「我想她了,可是我因為私事太久沒盡孝了,一時有點近鄉情怯。」
「我陪你。」下意識地,鳳沉璧脫口而出。
白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連連搖頭:「那怎麼行,你可是代表鳳凰城來參加大會的呀!」
鳳沉璧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不顧後果說出要陪她回天地門,他也不由愣住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看到白筱難過,就莫名的心軟。
「我……」但是,鳳沉璧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堅持了那個瞬間的本心:「這裡有蕭煬,左右鳳凰城是充數,他能辦得好。」
「不行。」白筱還是拒絕,嚴肅地道:「你作為鳳凰城少城主,怎麼可以因為我的私事擅離職守呢?」
「筱筱。」鳳沉璧忽然皺了皺眉,低聲道:「我離開,不僅是相信他,也是鍛煉他。」
「飼主?」白筱覺得,鳳沉璧似乎話裡有話。
鳳沉璧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我的時間不多,他才是未來的鳳凰城少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