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約定
「離開龍淵城?」鳳蕭煬一怔。
「這裡就交給你了。」鳳沉璧點頭,語氣裡帶著讚許:「這幾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父親和我都看在眼裡。」
「你知道便好。」鳳蕭煬雙眉一皺:「大會如今也沒我們鳳凰城什麼事了,所以我也不問你去哪裡做什麼,但是你要牢記我們之間的五年之約。」
鳳沉璧笑道:「我不會忘。還有,南姑娘,你也要照顧好她,請她留在鳳凰城。」
「那是自然,南姑娘已經答應了之後會留下,將生死決重新帶回凰族。」鳳蕭煬提到生死決,有些興奮:「哥哥,你不要讓人家等太久了。」
鳳沉璧微微點頭,然後出了客棧。
從神龍府龍淵城到,到鵲陰府青丘城,騎馬要六七天的路程,就算晝夜不停的趕路,也要四天。
然而三天以後,就是白筱的母親的生辰。
鳳沉璧初聽白筱說起時有些驚訝,在他看來時間緊迫,但白筱似乎並不擔心時間會來不及。
「還不走嗎?」
「再等等。」白筱在人群里穿梭著,答道:「我總得給我娘買點什麼做賀禮。」
「可是時間已經……」
「誒呀,不會遲到的,我們現在自己出發才會來不及。」白筱隨口說著,看到前方一家珠寶店很熱鬧,頓時眼前一亮:「飼主,快來,我們去那家店看看!」
鳳沉璧不明就裡地被她拉進珠寶店,琳琅滿目的首飾讓連玉佩都不怎麼佩戴的鳳沉璧有些應接不暇。
「飼主,你看這個怎麼樣?」白筱在老闆的極力推薦下,指著一對雕刻成銜尾白龍樣子的環形佩問道:「老闆說白龍很受歡迎,成色不錯吧?」
正說著,白筱左手腕上佩戴的兩隻銀手環,突然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叮噹聲。鳳沉璧有些驚訝,因為白筱的那兩隻銀手環,平日里無論如何甩動手腕,也不見發出什麼聲響。
「啊,來了。」聽到手環響聲,白筱臉上一喜,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匆忙地買下了白龍佩,又拉著鳳沉璧向外走。
「發生了什麼?」
「天馬到了。」白筱笑道:「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天馬?」鳳沉璧還是沒聽懂白筱的話,但很快他就理解了白筱所說的天馬——當白筱拉著他飛出龍淵城時,天空中的巨鷹顯露了身形。
「這是天馬,飼主,它脾氣有點大,你要先跟它說謝謝,它才肯載你。」白筱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隻巨鷹足有兩米高,居高臨下地望著鳳沉璧,像一位威嚴的高人。
「謝謝……」
鳳沉璧話音剛落,巨鷹低下了頭,白筱笑道:「它好像挺喜歡你的,飼主。」
「是嗎?」明明是一隻鷹,但聽白筱這麼說,鳳沉璧竟有些受寵若驚。
他們坐在巨鷹的背上,如履平地,風聲呼嘯在耳旁,但他們卻沒有感覺到真正的凜冽寒意。
「聽說,我們門主還小的時候,天馬就在了。」白筱向鳳沉璧介紹巨鷹:「只是那時候誰都沒想到,它能長現在這麼大,說不定再過一百年,天馬就可以修成人形了。」
白筱繼續說道:「我們天地門目前的信使,都是天馬教出來的。白雞和小灰,也都是天馬撿回來的,小灰作為一隻蒼鷹能飛得與作為游隼的白雞不相上下,全是天馬的功勞呢。」
「總感覺,你們天地門,有很多奇聞異事。」
「如果你們鳳凰城也是一個什麼都跑的鏢局,沒準也有許多奇聞異事。」白筱眨了眨眼睛,笑道:「比如雪荒里一年中只有一柱香時間可以用法力的雪谷,或者是會漫山遍野跑,神仙也要抓半年才能抓到靈草……」
白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她遇見過的奇聞軼事,鳳沉璧看著她鮮活的表情,露出寵溺的笑容。
白筱一直說到口乾舌燥,才住了口。鳳沉璧於是就微笑著遞水囊給她,但白筱卻沒有接,突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飼主,現在天上只有我們兩個,有一事,我要審你。」
鳳沉璧不知道白筱要說什麼,狐疑道:「審我什麼?」
「審初次見到南姑娘時,你不讓她說的那件事。」白筱逐漸嚴肅:「你當時是不想讓你弟弟聽,對不對?」
鳳沉璧微微一怔,沒想到她突然要問這事,沉吟了一下,輕輕點頭:「你說的不錯。」
「那,實情能跟我說嗎?」
「這……」
「當然,你不說,我肯定不再問了。」白筱見鳳沉璧躊躇,立刻說道。
鳳沉璧沒有急著開口,他陷入了沉思,半晌后,嘆了一口氣:「南姑娘說的,關於我的血脈之力……我放棄了。」
「放棄了?」
「是,我放棄了。我們說的的血脈之力,是指朱雀大神的靈血。而鳳凰城這一代的凰族,繼承了完整的先祖血脈的,只有我一個。」鳳沉璧緩緩地說道:「但五年前父親生命垂危,我將一半的生命力渡給了父親,血脈之力也是一樣。」
「飼主!你將生命力一半都給了你父親,那你……」白筱倒吸一口冷氣,她雖然覺得鳳沉璧會說出什麼令人驚訝的事,但沒想到竟然是已經損壽一半!
「我是凰族,筱筱,沒了一半的壽命,我也依舊有兩三百年,何況,靈族修道者的壽命並不一定無法延續。」鳳沉璧道:「所以我不後悔。」
「你既然有了這樣的覺悟,為何還瞞著你弟弟不說?」白筱見鳳沉璧不是因為壽命憂心,更加不解。
鳳沉璧苦笑一聲,繼續說道:「南姑娘帶回生死決,我的事恐怕再瞞不住了。血脈之力是修鍊生死決的根基,血脈完整者才有大成。」
「就是說,生死決在鳳凰城,目前不能傳承嗎?」
鳳沉璧搖頭:「也不是沒有辦法,那才是我真正不願意當著蕭煬提此事的原因。」
「什麼辦法?」
「蕭煬的血脈只缺損很小一部分。我體內還有的血脈,足夠將他的血脈之力補全……但是他現在不會同意的。」鳳沉璧眼神黯淡:「他不會接受我將血脈之力傳給他。」
「如果都傳給他了你會怎麼樣?」白筱敏銳地察覺到,鳳沉璧還沒有說出全部,追問道。
鳳沉璧沒有回答,反而望著她,微微勾起嘴角。白筱覺得,鳳沉璧的笑容和平日里不一樣,帶著苦澀、不舍和猶豫,複雜得讓她的心也為之一沉。
「到底怎麼樣?」
「那我的時間,就真的不多了。」鳳沉璧輕輕回答:「十年……還是五年……我也不知道。我並非貪生怕死,只是我想,至少在死前手刃天雀靈,祭奠鳳凰城死去的冤魂。」
白筱突然很後悔追問此事。她沉默半晌,鼻子一陣酸楚。
「筱筱?」鳳沉璧第一次見到白筱露出這樣的表情,她垂著頭,好像在抽泣一般,失魂落魄。
他頓時有些慌了,「筱筱,你怎麼了?」
「沒怎麼。」白筱猛然回神,用手抹了下濕潤的眼角,鄭重地說道:「飼主,你要是有一天,真的把血脈之力給你弟弟,可記得一定告訴我。」
「為何?」鳳沉璧見她認真,笑著問道。
「我會陪你走最後一程。」白筱眨了眨眼睛,輕輕回答。
鳳沉璧微愣,白筱說話時,笑容也很輕,似真似假,讓他無法分辨,但她晶亮的眼睛里,閃爍著不容置疑的認真,像一顆石子,在他的心湖上盪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鳳沉璧心中一動,問道:「當真么?」
「當真,我們就在此時此刻,約定好吧。」白筱點頭,一字一頓:「飼主,若真有那天,而我還活著的話,我送你最後一程。」
——
巨鷹的速度,果然非同小可,第二天的黃昏餘輝剛剛灑下之時,青丘山便已然出現在視線里。
古老的青丘城沐浴在一片金色中,青石鋪就的街巷散發著寧靜古樸的氣息,轉過主街的巷口,兩尊九尾神狸石像簇擁下,天地門已在眼前。
今日當值的藍衣門丁,依舊手持尖槍肅立在門口。聞到聲響,一個門丁向巷口望來:「筱筱?」
「阿六,純濱,今天你們當值啊!」白筱見到熟人,笑著打招呼:「阿六,別睡著了,當心藍護法打你!」
「筱筱,你一回來就拿陳年舊事擠兌我,是不是過分了。」阿六聞言,有些哭笑不得:「我這就去跟少門主說,你回來了。你不知道,他天天一大早就來門口看兩圈,要不是昨日來個人,他……」
「停!不用了,我先回家去看我娘,過些時候我再去找阿宸。」白筱連忙打斷阿六,笑道:「我可是為了我娘回來的,你啊,還是好好站你的崗吧。」
「那也行,白夫人也是前日才從青丘山裡回來的,她可盼著你了。」另一邊,純濱接話道:「先回家也是應該的,這位公子是?」
「哦,這是鳳凰城少城主。」
「您就是鳳凰城少城主?」阿六和純濱聞言,都好奇地打量鳳沉璧:「久仰久仰。」
「二位小哥,有禮了。」鳳沉璧連忙回禮,卻被白筱一把扯走:「不用理他們,快跟我去見我娘!」
鳳沉璧被白筱拉著,穿過了天地門的外院,看見兩間相對的大堂,堂后是一排圍欄,圍欄旁的小門並未上鎖,過了小門,就見紅牆圍繞著,三個方向是三道釘有金釘的朱漆小門。
「左邊是墨家,右邊是藍家,中間的門進去就是我們白家的院子了。」白筱指著門介紹,「至於金家和門主他們在另一邊。」
推開中間的朱漆小門,鳳沉璧才發現,白姓的院落,比他想象的要大的多,入目是栽種著青竹的庭院,長廊一眼望去,盡頭的池塘里水芙蓉正是開得燦爛之時。
轉過迴廊,幾個年輕的白衣女子正憑欄觀賞著池塘里的錦鯉,時不時響起陣陣嬉笑聲。
白筱對鳳沉璧打了一個手勢叫他不要出聲,自己躡手躡腳地走到了那幾個女子身後,正要嚇唬她們,一個女子忽然回了頭,看到白筱愣了一下,欣喜道:「筱筱?你回來了!」
幾個女子聞言回頭,眨眼間就把白筱圍在裡面。鳳沉璧等在原地,他看得出,天地門的人都十分的喜愛白筱,不論遇到誰,都免不了要寒暄一陣子。
「我娘呢?」
「夫人這一刻應該在用晚膳了。」其中名為白鳶女子答道:「你這會兒去,還能趕上與夫人一起用膳。」
「那可太好了,說實話,我正餓著呢!」白筱比劃了一下肚子,笑道:「那我過去了。」
「去吧,少門主也在呢。」
「阿宸?他來幹什麼?」白筱正想離去,忽然聽到夭夜宸也在,不由奇怪:「他又要給我娘說我什麼壞話……」
「少門主何時說你的壞話,他對你還不夠好嗎?」白鳶笑道:「從小到大,少門主哪樣不是讓著你的。」
「去去去,什麼讓著我、不讓著我的……」白筱撇嘴,「我也是憑本事吃飯的好不好,你們到底是不是白家的?」
「是,您是家主大人。」女子們掩著嘴笑道:「我們錯了。」
「不過,方才少門主來的時候,好像心情不太好。」幾句玩笑后,白鳶突然說到:「昨天來了一個人,我們聽到少門主叫藍護法把那人趕出去,之後就一直板著臉。」
「趕出去?」白筱驚訝,「什麼人讓他發那麼大火,我還沒聽說過,咱們天地門還有趕客人出門的道理?」
「好像不是客人呢。是個俊俏的公子,跟天仙似的,白鳶盯著人家看來看去。」白浮比劃著,笑道。
「去,你才是躲後面盯著人家看的那個。」白鳶瞪了白浮一眼。
「天仙似的……公子……」白筱忽然在心裡有了一個猜測,「難道是……」
就在這時,白鳶終於注意到迴廊盡頭站著一位公子,「筱筱,那位公子是誰?」
「哦。那是飼主。」白筱答道:「我有事,你們繼續在這裡鬧吧,我現在去飯堂見我娘了。」
一群女子看著白筱完全不避男女之嫌,拉著她所謂的「飼主」從眼前經過,不由臉上都浮現出好奇之色,面面相覷半晌,她們悄悄跟了上去。
白筱與鳳沉璧自然知道自己身後跟了一群好事者,但白筱與鳳沉璧並未在意:「飼主,剛才他們說,昨天小荷花來過。」
「洛先生?」鳳沉璧不由看向白筱,「洛先生是來找你的嗎?」
「不知道,也不一定是。」白筱撓了撓頭,猶疑地答道:「五年前他也來過,三年前也來過,都不是來找我的,不知道是和阿宸說什麼,但每一次見過小荷花,他都很不高興,我也是那以後才總被他嘮叨,不許接近小荷花的。」
「少門主不曾和你說理由嗎?」
「他會告訴我理由,就不叫夭夜宸了。」白筱抱怨道:「你別看他成天都笑眯眯的,好像很善言辭的樣子,其實和面癱的小荷花是一模一樣的,都是屬於茶壺裡的餃子,話有進不出。」
「也可能是因為,我資質平庸,沒有什麼拯救蒼生的才能……」白筱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我不配和他們這種身兼重任的大人物分擔一點重擔吧。」
「筱筱?」白筱的眼神落寞,她的語氣既生氣又無力,還帶著幾分不甘心。而白筱眼中的不甘心,似乎還隱藏著更為複雜的東西,一種鳳沉璧無法參透的情感突然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臟,讓他禁不住呼吸一滯。
就在這時,鳳沉璧發現,白筱黑漆漆的左眼好像閃過一絲青色的光芒,那青色消失的太快,以至於讓他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鳳沉璧知道,白筱眼中的青色絕不是錯覺,與此同時,他忽然對未來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