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歸家
白筱撥弄了一下廊下的風鈴。
那隻風鈴顏色很舊,做工也很粗糙,白筱記得這是她兒時在她娘的教導下做出來的第一隻,沒想到她娘竟然能把這個找到,還掛在了廊下。
白筱的娘是金姓一脈,名為金飄絮,原是個弱柳扶風的美人。二十四年前,其夫白念初押鏢遭遇意外不幸去世,彼時白筱十一歲,由於白筱天生六尾,早就內定了家主的位置,金飄絮於是代管白家,在十幾年裡這位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柔弱女子,倒也將白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在白筱的記憶里,她的身體一直欠佳,舉止行動文靜溫柔,與天生頑皮的白筱全然沒有共同之處。
「娘,我回來了。」剛見面的剎那,白筱險些沒能認出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母親。金飄絮的鬢角竟染上了微霜,這並不是他們神狸族的壽命該出現的衰老。
白筱不禁愕然:「您這是怎麼了?」
金飄絮露出白筱熟悉的溫柔笑容,許是多時未見,親情所致,她的眼睛有些濕潤,半晌才開口:「筱筱,過來讓娘看看你。」
「娘,你別轉移話題,您的頭髮怎麼了?」白筱用力攥緊手,問道。
「你這孩子,怎麼還是這麼冒失……」金飄絮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的身體好著呢,幾根頭髮白了而已,你該先給我介紹一下這位少俠,都多大了,還這麼冒失。」
「晚輩鳳凰城鳳沉璧,見過白夫人。」鳳沉璧連忙上前施禮,金飄絮聞言,上下打量著他,笑道:「原來小俠就是阿宸跟我說的那位,筱筱的好友,我們家筱筱,肯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筱筱她……」鳳沉璧下意識看了一眼白筱,她顯得憂心忡忡,又對金飄絮迴避問題的岔開話題不滿,正和夭夜宸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筱筱她很可靠,不會給晚輩添任何麻煩。」
「你就不用抬舉她了,自己的孩子,做娘的怎麼不清楚。」金飄絮笑著招手,道:「還沒用飯吧?都過來坐下,一起吃一些?」
「多謝白夫人。」
金飄絮取了兩副碗筷,回頭見白筱還對夭夜宸瞪眼睛,裝作生氣地道:「筱筱,好好的姑娘,不要亂翻白眼,你哥哥哪裡招惹了你?」
「沒有啊。」白筱吐舌頭裝傻,然後眉毛一挑:「阿宸他才是呢,在外面一直催我回來,我回來了又一直板著臉,見到我都不高興的。」
「是嗎?」夭夜宸不為所動,平靜地說道:「舅母生辰,做女兒的不回來,我催你有錯嗎?難道,你想做個無父無母,不孝不義的野丫頭?」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啦。」白筱撇嘴,轉頭向鳳沉璧笑道:「飼主,我跟你說,我們家少門主忠孝兩全,剛正重義,天下無雙。」
夭夜宸沒有笑,倒是金飄絮被她逗笑了,假意責備了白筱一句:「筱筱,不要胡鬧,讓鳳少俠見笑。」
說罷,金飄絮才忽然嘆了口氣,「阿宸,我看出來了,你今天過來時心情就不太好,出了什麼事?」
「舅母,我沒有事……」
「小荷花找你來了吧?」白筱頭也不抬地嘟囔道:「你們又吵架了啊?」
「方才他又來了,這回不是找我,找我父親。」
「找門主?做什麼啊?」未等金飄絮開口,白筱好奇地問。
「不知。」夭夜宸搖頭:「父親連我也屏退了。」
「你也不知道?」白筱不信地將夭夜宸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當真?」
「當真。」
「那他找你呢?還是那件事?」
「還是那件事。」夭夜宸收起表情,淡淡地答道。
金飄絮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啞謎,不由問道:「小荷花?小荷花是誰?」
「就是十四年前帶我出雪荒的那個人。」白筱湊到金飄絮懷裡,似笑非笑地拉長了聲音:「阿宸對我的救命恩人意見可大了……」
「原來是那個人。」金飄絮驚訝地看向夭夜宸:「阿宸,你倒是跟舅母說說,你為什麼不喜歡筱筱的救命恩人呢,他能救筱筱,難道不算一個好人……」
「舅母,好人壞人,哪有界限呢。」夭夜宸忽然打斷金飄絮,眼睛落在白筱身上,輕輕說道:「對我們而言,最好與他保持距離。您能理解嗎?」
「……我理解。」
白筱本來是故意說的玩笑話,卻沒想到在夭夜宸話音落下的時候,金飄絮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異樣,聲音陡然冷漠了幾分,她眼睛里的愛憐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擔憂,與無盡的不舍。
白筱不由一怔,她發現夭夜宸似乎話中有話,並且金飄絮顯然聽懂了,而且有深刻的理解。
她幾乎要將疑問脫口而出,但當看到金飄絮的眼神,忽然心裡一陣刺痛,她猶記得上一次見到金飄絮的這種眼神,還是剛剛聽到白念初死亡消息的那一刻。
「娘……吃完飯,我帶飼主安頓好住處,一起去城裡逛逛如何?」白筱選擇將疑問盡數咽下,小心翼翼地問道。
「真的?」瞬間,金飄絮臉上又露出笑容,她親切地拉住了白筱的手,溫柔地笑道:「好啊,也帶鳳少俠看看青丘山,雖然名氣不大,卻也值得一賞。」
白筱用力點頭,然後匆忙端起飯碗,扯出一個敷衍的笑容:「飼主,不用客氣,就和你在家一樣!」
鳳沉璧雖然點頭客套,但其實他簡直有些坐卧不安,論察言觀色他也是一等人物,因此對於這個餐桌「啞謎」,他與白筱同樣的困惑,更因為他是個「外人」,隱約有些苦惱。
一頓飯吃得不尷不尬。
飯後,金飄絮就囑咐白筱帶鳳沉璧去城裡逛逛,白筱十分樂意地應承了,然後拉著鳳沉璧向外走。
「飼主,我先問問白鳶她們,給你尋個住處。」白筱熱情地介紹道:「青丘城別的不多,但是書畫店鋪的數量絕無僅有,我們也好尋個好物,到時候正好送給君遷子做謝禮。」
「你說的是。」鳳沉璧認為白筱想得周到,卻又見白筱突然對他眨了眨眼睛:「今晚還要拜託你一件事。」
「我?」鳳沉璧不解:「什麼事?」
「我去見小荷花。小荷花既然來了,肯定發現了什麼魔雀的線索,我們可不能錯過了。」白筱頓了頓,嘆了口氣:「我答應過阿宸,不單獨去見他,不過他們剛吵了架,這回肯定又不喜歡我去找小荷花。」
「所以你幫我盯著阿宸。」白筱說著,拿出一張符:「萬一他來找我,你就燒掉他,我馬上就會知道了。等我們問了小荷花,把彼此的線索互通一下,阿宸知道我在做正事,也就不好罵我了。」
「這……」
「是不是朋友?」見鳳沉璧猶豫,白筱立刻湊到他眼前,眼睛彎的像月牙一樣,笑得討好:「你可是我的飼主呀,就這麼點小忙也不肯幫我嗎?」
那雙眼睛黑漆漆的,卻又矛盾的如星光一般明亮,溢出的星輝亂了鳳沉璧的心旌,他突然發現,他不能拒絕的,不只有白筱的假哭。
鳳沉璧最終再一次向白筱妥協了。
——
若是龍淵城那樣繁榮的地方,白筱想在一夜內尋找洛渠楚,無異於痴人說夢。好在青丘城中只有一家名為「金鯉居」的客棧,省去了她諸多的時間。
入夜後,青丘城便歸於寧靜,街頭巷尾除去打更人,再無行人。城中常年燈火不熄的去處只有兩個,其一是天地門,其二便是錦鯉居。
半柱香后,白筱出現在金鯉居的門口。
金鯉居中,掌柜已經不在了,跑堂正倚在桌子旁打盹,白筱於是笑著走上前去,敲了敲桌子:「天亮了,該回家了。」
跑堂猛然間驚醒。
天地門在青丘城無人不知,跑堂自然也認識白筱,他擦了一把嘴邊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假裝埋怨道:「白姑娘,你怎麼大半夜來客棧打趣小人我啊?」
「小二哥,你怠工睡覺,我這不是在提醒你嗎?」白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來問你,你們客棧這兩日,有沒有住一個穿黑斗篷的年輕人?」
「黑斗篷的年輕人?」跑堂一愣。
「對。穿黑斗篷的年輕人。」白筱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是長得挺不錯的那種。」
「哦,你說那位啊!」跑堂恍然大悟,笑道:「是有這麼一位長得英俊的客官,因為他,客棧門口天天有人瞧……」
跑堂正說著,忽然一頓,問道:「白姑娘,你不會也跟她們似的,看上那位爺了吧?」
「什麼看上了?」白筱沒有聽懂。
「嗨……敢情您不知道哇?我這還以為白姑娘你也跟那些姑娘一樣,跑到客棧來瞧他來了。」跑堂說著,有些無奈地:「這位客官一來,在城裡一走,有好幾個姑娘被他迷住了,這幾天眼巴巴蹲我們客棧門口,就為了看他一眼。」
「你是說,有女孩子因為他長相蹲你們客棧門口?」白筱聽了三分驚訝七分好笑,「真的假的?」
跑堂的表情又苦三分:「當然真的,東頭李家那位姑娘最甚,趕都趕不走,都影響我招呼客人了。」
「難為你了,小二哥。」白筱同情地安慰著,問道:「他在哪個房間?」
「白姑娘,原來你也是……」
「胡說,他是我的朋友。」白筱打斷跑堂,假意嗔怒:「廢話少說,他到底住哪個房間的?」
「二樓地字丙號房!」跑堂麻利地答道:「就拐角第三間。」
「多謝。」白筱呵呵一笑,轉身奔樓上走去,才邁了幾個台階,跑堂在樓下猶豫地喊住了她:「白姑娘!」
「怎麼了?」
「那個,那什麼,您別做什麼不合禮法之事。」跑堂欲言又止地說道。
「去你的,當心我半夜去敲你家門!」白筱瞪了跑堂一眼,隨手拋給他一小塊碎銀:「我一會兒就離開。」
「哎,那行!您上樓去吧,有事叫我!」跑堂拿了錢立刻喜笑顏開,點頭哈腰地答道。
白筱轉身上了樓。房間內沒有點燈,十分安靜。她剛剛想要敲門,忽然,房間里響起了洛渠楚的聲音,語氣不咸不淡,聲音也不大,但卻在白筱耳邊十分的清晰:「進來。」
白筱眨了眨眼睛,想也沒想就推開了門,與此同時,房間內亮起了燭火,洛渠楚坐在桌旁,一雙琉璃似的眼睛淡淡地望著她。
「你反應挺快的,小荷花。」白筱愣了一下,關上門笑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我不知道。」洛渠楚答道:「但你進客棧,我便知道。」
「好吧,那是你神通廣大。」白筱翻了個白眼:「難得一見,你有沒有什麼話對我說?」
「沒有,我不說別人的事。」洛渠楚面不改色:「而且,數日前就見過,不是難得一見。」
「……」白筱被洛渠楚嗆得啞口無言,最後她只好在洛渠楚面前坐下,開門見山:「我不繞圈子了,我要知道,你找我們門主都談了什麼?」
「無可奉告。」
出乎白筱的意料,洛渠楚居然拒絕了她。但白筱豈是輕易就會放棄的人,她見洛渠楚乾脆的回絕,忽然笑道:「好吧,那我不問門主的事,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說,我們什麼關係?」
洛渠楚一愣,白筱的問題莫名其妙,他想了一會,依舊不明白她的用意:「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不能問這個嗎?」白筱的臉迅速垮下去:「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們是朋友呢……小荷花,這麼久了,我都不算你的朋友嗎?我太難過了,太難過了……」
洛渠楚看著白筱滿臉委屈,軟軟地趴在桌子上嘟囔著,不禁皺眉,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我還能打什麼主意?你都不把我當朋友看,也不肯告訴我你為什麼去天地門……」白筱眨眨眼,擠出幾滴眼淚,小聲說道。
「好吧」洛渠楚嘆了口氣,「你起來,我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麼找他。」
「真的假的?」白筱猛地抬起頭,看向洛渠楚。
「我找他……」洛渠楚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開口道:「是因為你。」
「因為我?」白筱心裡一驚,她沒想到,洛渠楚竟然主動說了她想知道的事,不禁追問道:「為了我什麼?」
洛渠楚的視線落在白筱左眼下的胎記上,道:「我告訴他,你再獸歸幾次,會死。」
------題外話------
雖然寫了小荷花被花痴了,但其實倒也不是天下第一的驚世美人,就是自帶點仙氣。和現實里在路上見到一個氣質很好的美女,會覺得很有眼緣,忍不住多看幾眼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