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雪幻族
溫暖一向與雪荒無關,終年積雪的群山中,深寒如影隨形。
而在這荒無人煙茫茫白雪之間,一名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孤身行走在天地之間。
這女子背著一柄苗刀似的長柄兵刃,跟隨著一隻純白色的蝴蝶,緩緩地爬上了雪山。
四下里萬籟俱寂,月如銀鏡,高高懸挂在天空上,借著月光,能夠看到這女子額前配著一條雪花眉心墜,她並未梳髻,如墨青絲一半披散在身後,一半中分,壓著兩縷鬢髮,自鬢邊向腦後結在一起,攢成一條馬尾,並在中央帶了一朵精緻的金絲雪蓮。
她穿著對襟黑色半臂外袍,外面罩著棉斗篷,裡面則是一件深紫交領廣袖襦裙,一條極寬的花鳥紋藍色腰封完美的將她的腰肢勾勒出來,配合著她隱約的英氣,顯出一股纖細文靜但又幹練有力的獨特氣質。
這名女子便是劍王谷掌劍師姐,雪裡藏青孟銀雪。
數日前,逍遙宮的風君逸自百草庄而來,言說他受百草庄的洛神醫之託,給她送來了她父親的遺物。
孟銀雪心中納罕,她並不認識什麼洛神醫,更是從未聽她父親提過有這樣一位故人。
她狐疑地打開了風君逸轉交的金漆木匣,看到裡面的東西,頓時更加奇怪了。這匣中一共三樣東西,一封信,一個貼著「封」字的藥瓶,和一隻困在冰中的銀白翅膀的蝴蝶。
孟銀雪先是打開了那封信。
待看過信中的內容,孟銀雪更覺得荒誕——那封信中洛渠楚自稱為雪幻族的祭司,說她體內流淌著雪幻族的血,能夠使用貔貅賜予雪幻族先祖的封印能力,當初洛渠楚將她帶到劍王谷時封印了她的能力,如今時機已經成熟,只要她吃了那藥丸,就能夠解開封印,化解匣中的寒冰,釋放出能夠給她指引回到雪荒之路的靈蝶。並且,洛渠楚還說她的母親就在雪荒的深山之中,等待著她歸去拯救。
孟銀雪從小與父親生活在劍王谷,從未見過母親,亦從未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所以起初她完全不相信這封信的內容,直到當她發現,無論用何種方法都不能夠化解包裹靈蝶的堅冰,她的心緒才漸漸有了起伏。
「何不詢問一下劍聖?」風君逸問道。
「師叔常年雲遊,一時很難知道他身在何方。」孟銀雪解釋:「他只有找到了好酒的時候,才會發信回來『報喜』。」
一番思量,孟銀雪還是沒下定決心一探究竟。就在這時,她的師兄付松齋出關,孟銀雪去接他,付松齋一見孟銀雪手中的匣子,不由驚奇:「哪裡找回來的?」
「師兄你認識?」
「當然認識。」付松齋難得對「論劍」以外的事情說了許多話:「這蝴蝶師父養的,我小時候常常偷出來玩,四季不眠,冷熱不侵,是個靈物。」
「我爹?」孟銀雪吃了一驚。
付松齋點頭,「後來送人了......我想想,好像就是你來的那年,師父把這個給了送你來的人。我當時年紀輕,躲在門後面聽不真切,只隱約聽見了什麼祭司、阿嵐之類的話。」
孟銀雪聽了付松齋的話,內心久久不能平靜。看來那信上的內容,十有八九是真的。
思前想後,她覺得如果她母親當真在雪荒,這一搏縱是魯莽也值得,於是她鼓起勇氣,吞下了那瓶中的藥丸。
接著,她立刻感覺到體內異常變化,沒有腹痛也不會有火燒感,一絲絲微涼流過四肢百骸,連對靈氣的感知也敏感了不少。
孟銀雪連忙握住那塊寒冰,念動洛渠楚在信上所寫口訣,試圖向其中灌輸真氣。
正如洛渠楚信中所說,先前無論如何也不能融化的冰塊,化作了團團霧氣,頃刻間就消失殆盡,而沉睡其中的銀白蝴蝶,也立刻蘇醒了過來,停駐在了她的手上。
就在那一刻,喜上心頭的孟銀雪決定,她要來雪荒找她的母親。
雪荒和蠻荒是龍淵的兩塊不毛之地,想在茫茫雪山中找到雪幻族的隱居所彷彿痴人說夢,幸好她跟著洛渠楚給她的引路靈蝶,最終到達了此地。她從黃昏開始爬山,如今終於登上了半山腰的平地,孟銀雪抬頭望,看見不遠處有一個極其隱秘的洞穴,洞口被一層透明的冰牆封閉著。
微風將孟銀雪的髮絲輕輕吹起,她伸手拿過背上的昆霜刀,月光中她周身靈氣繚繞,頭上的雪蓮沐浴著銀光也彷彿鮮活了起來。
孟銀雪雙手運力,昆霜刀白光乍現,帶著破風的吼叫,重重擊在了冰幕之上,一聲脆響后,厚重的冰幕彷彿是被雷擊一般,嘩啦碎成了一地碎片。
洞中沒有一點風雪,也無陰寒之感,安靜的環境里,只有孟銀雪的腳步聲在迴響。
這就是洛渠楚所說,她母親所在的地方嗎?
孟銀雪燃起的火把將並不曠大的洞穴照亮。
通道很長,洞壁上竟然也都是雪白色,好似一座純白聖殿,通道兩旁還長有她從未見過的,花瓣竟然透明的野花,縱使是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這些花也沒有枯萎跡象,甚至散發著清淡香氣。
轉過幾個拐角,孟銀雪猛然收住腳步,她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驚到了——一個雙眉緊鎖表情痛苦的白衣女子,高舉著雙手,被冰封在了厚厚的冰中!
「這是……」女子的痛苦模樣讓孟銀雪心中一顫,她急忙揮動昆霜刀,但她全力的一擊竟然在這冰上連痕迹都留不下,甚至震得她虎口發麻。
孟銀雪立刻就明白了,眼前這冰幕即是洛渠楚所說的封印之力!
孟銀雪於是走上前將手放在寒冰上,從冰中傳來的寒氣化作浸入骨髓的冷,紛紛流入了她的掌心,一股細微的玄力,似乎也暗藏在這冷意中,鑽進了她的體內。
她念動法訣,感覺到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冰幕上傳來,那冰竟也很快就變得越來越薄。
一刻鐘后,隨著輕微的一聲響,變得如同紙薄的冰幕徹底破碎,冰中的女子身體一晃軟軟地跌倒,孟銀雪急伸手,在她還沒有倒地前輕輕托住了女子的頭。
孟銀雪不知道這女子是否會是自己的母親,但她依舊溫柔地將女子背在背上,想帶她離開此地找個醫者查看。但沒有走幾步,洞口方向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誰?」孟銀雪環顧四周,見這洞中空曠的根本無處藏身,頓生警惕,喝問道。
從轉角的陰影中先是伸出一支火把,然後清朗的男聲響了起來,聲音裡帶著幾分笑意:「是我。」
孟銀雪立刻聽出是風君逸,她鬆了一口氣:「你怎麼來了?」
風君逸快步走過來,輕笑道:「那位洛神醫的話,我不太信,擔心孟姑娘,擅自跟過來,孟姑娘不要見怪。」
「多謝風大俠關心了。」孟銀雪也笑道:「但銀雪還是有點本事的。」
「是在下多慮了,雪裡藏青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手。」風君逸說著,欲將她背上的女子扶下來:「孟姑娘不嫌棄,由在下來背吧。」
「多謝。」孟銀雪心中一暖,「有勞風大俠了。」
風君逸小心翼翼地背起昏迷的女子,二人不再多話,急匆匆向山下趕去。
洞口,靈蝶盤旋了一會兒,才悄然追上遠去的二人,為他們指引回時路。
寒光照飛雪,狂風吹漫天,但就在轉過幾座山後,肆虐的風雪戛然而止,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山谷里與山谷外隔絕成兩重天地。
孟銀雪與風君逸停住腳步,對視了一眼。
這決然不是二人來時的路。
「莫非……這裡面就是雪幻族的隱居地?」風君逸躊躇片刻,說道:「孟姑娘,你想去看看嗎?」
孟銀雪望了望風君逸背上的女子,這女子一直昏迷不醒,身體也漸漸開始發冷。
但倘若這是孟銀雪的母親,孟銀雪覺得,雪幻族就是封印的罪魁禍首,如果被發現她救出了神女,恐怕雪幻族不會善待他們。
孟銀雪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就在這時,她看到女子蒼白的臉色,想到也許她已經不能再堅持到出山尋醫,孟銀雪心一橫,對風君逸說道:「風大俠,我們進去找找看,有沒有人能夠醫治她吧。」
二人於是向著山谷中走去,當步入谷中,風雪在二人身後瞬間被隔絕,天氣回暖,晨輝中,能看到谷中鳥獸成群,樹木蔥鬱。
二人行不到一個時辰,眼前就出現了十數人家,分外清幽,孟銀雪上前扣響柴門,聽見裡面傳來一位婦人的聲音:「來了,來了。」
一位中年婦人急匆匆來開門,猛然見到孟銀雪與風君逸是生面孔,怔了一下,「你們……是誰啊?」
孟銀雪尚未說話,又聽得房中有老人問道:「阿鹿,誰啊?」
婦人正要回答,餘光瞥到風君逸背上的女子,神情大變,連忙說道:「你們等等,你們等等!」接著就慌慌張張走進屋舍。
孟銀雪見狀,心中擔憂頓生,急轉身道:「不好,我們快走!」
但還沒走出幾步,忽然身後又傳來老人的聲音高聲叫道:「二位小俠,請留步!千萬請留步!」
孟銀雪聞聲,更疾步而去,但風君逸回頭張望了一眼,忽然攔住了她:「孟姑娘,稍等。」
「風大俠?」孟銀雪不解地看向他,見風君逸示意自己回頭看——一位滿頭華髮,拄著拐杖的老者,在那婦人的攙扶下氣喘吁吁地向他們追趕著。
「我看這位老人家,不似有惡意。」風君逸說道:「孟姑娘,聽聽他有何事吧。」
「這……」
風君逸笑道:「我們真要脫身不難。」
孟銀雪點點頭,回身迎上了這位老者,說道:「老人家慢行。」
這老者氣息尚未喘勻,就去看風君逸背上的女子,只看了一眼就渾身一震,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抓住風君逸問道:「二位小俠,是從何處遇見她?」
「老人家認識她?」風君逸不答,反問道。
「且先告訴老朽,從何處遇見她?」老者又重複問道,這回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似乎十分激動。
「是我們在山中遇見的。」孟銀雪見這老者不似有假,不忍再拐彎抹角。
「那……二位小俠,可知道是何人救了她?」老者更加激動地問道。
「這……」孟銀雪眼見老者發抖,便伸手想要扶他,但當她的手搭上那老者的手時,那老者臉色一變,轉頭盯住了她。
「你……你可是叫雪緋銀?」
孟銀雪搖了搖頭。老者頓時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似乎對孟銀雪的回答十分失望,但他立刻又抬頭問道:「你父親,可姓孟?」
孟銀雪吃了一驚,道:「是。」
老者眼中的光又亮了起來,他連忙抓住孟銀雪的手問道:「你父親是不是孟鶴言?」
孟銀雪下意識望向風君逸,不知道該不該稱是,但老者似乎已經不需要孟銀雪確認,他盯著孟銀雪打量了很久,長嘆一聲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老先生,請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風君逸問道。
扶著老者的婦人也神情複雜,輕輕說道:「二位小俠,請來寒舍稍坐,父親會告訴你們的,雪靈珊小姐,也需要醫治吧?」
「雪靈珊?」
「小俠想必知道此地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雪幻族的居地。」婦人解釋道:「小俠背上的女子,就是雪靈珊小姐。」
孟銀雪與風君逸對視一眼,皆迷茫起來,婦人也不再繼續說話,扶著老者,請他們跟著自己回到屋子裡。
「阿鹿,你快去請大夫,怎麼做知道嗎?」老者剛剛坐下,就吩咐婦人道,婦人點了點頭,讓孟銀雪與風君逸稍坐,都奉上茶,才急匆匆離去。
「老先生,莫非她就是我娘嗎?」孟銀雪試探地問道。
但令二人想不到,老者卻搖了搖頭。
「老朽雪良樞,是這雪幻族的長老。」老者緩緩地說道:「你二人所救的女子,是我們族長的小女兒。」
「老先生,那我娘她……」
雪良樞的神情又哀傷起來,他長嘆了一聲,繼續說道:「你母親雪嵐,是我們雪幻族的神女,只有神女有能夠將風雪隔絕的封印之力,保護我們雪幻族的居地。」
「你母親當年,懷上你以後,封印之力衰弱,雪幻族數月雪災,死傷無數,族人們認為,你母親未告知守護雪山的神靈,就與你父親私通,自毀了聖體……族長下令將她幽閉,而她至今也不離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