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獵物

【起初死靈法師為了獲得強大的力量，而放棄了自己的身體；但當他們獲得力量之後，他們又開始懷念原本的身體，懷念那些曾經為人的日子。——薩爾扎克】

梵倫緩緩睜開雙眼，自己正躺在森林中，看來是潮濕的泥地救了他的命，羅盤仍握在手裡，只是已停止了轉動。年輕的法師甩了甩頭，努力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失控的旅行結界，光亮的入口，還有高空墜落……梵倫試著活動雙手，真切的疼痛立刻衝上腦門，所幸並未骨折，他努力用雙臂撐起酸痛的身體，艱難地坐了起來。此時，他正身處一片黑色的森林之中，用黑色來形容森林的確是有些詭異，然而這裡的森林不僅黑色，而且毫無生機。

隨著意識逐漸清晰，梵倫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那是腐敗與死亡的味道。草叢那端不斷傳來駭人的咀嚼聲，以及牙齒咬在骨頭上發出的尖嘯。梵倫循著可怖的聲響，挪動著身子，當藍法師透過茂密的草叢，目睹眼前的一幕，他開始後悔，並痛恨自己那該死的好奇心。

草叢的另一頭，兩隻長著一對肉質翅膀，活像「小惡魔」的醜陋生物，正對著一具人類屍體大快朵頤，屍體看來已經腐敗許久，血液凝固成了黑色，衣服上布滿了黴菌。其中一隻怪物，正抓著一根斷裂的腿骨，津津有味地啃著，而另一隻，正將腦袋探入屍體的肚子，翻騰著內臟。

這兩隻奇特的生物，渾身布滿了青黑色的肉疙瘩，它們的腦袋很大，身體卻很小，看起來有點滑稽。碩大的眼睛突在眼皮之外，即使在進食的時候，也總是警戒地觀察著四周，它們的牙齒短小，卻很鋒利，能輕易地咬斷腿骨。梵倫從未見過這種生物，在整個維林，都不存在這樣的生物，由此可以斷定，自己的確進入了平行時空，然而，這個該死的地方究竟是哪兒，他沒有任何線索。

鼻子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器官，無論是再濃烈的惡臭，用不了多久，它便能適應，並變得麻木。梵倫已逐漸適應了森林中的氣味，強烈的噁心感也隨之消失。正當他專心致志觀察著眼前的生物時，忽然，感到腦後傳來一股腥臭的濕氣，隨之而來的還有耳畔的沉重鼻息。梵倫像木偶般機械地轉過頭，一隻碩大的眼球正死死地盯著他，那眼球離自己如此之近，幾乎就貼在了梵倫的臉上。類似巨蜥的怪物，正用巨大的鼻孔嗅著法師身上的氣味，怪物的口水不停地流淌著。順著粘稠的口水，梵倫瞥見了怪物的前爪，那兩隻爪子早已沒了皮肉，露出森森白骨。心中的恐懼激蕩出了憤怒，梵倫的右手掌心泛起一道強光。

「照明術！」梵倫舉起右手，狠狠地砸向怪物的眼珠。

巨蜥遭受突如其來的打擊，龐大的身軀向後高高仰起，幾乎是站立了起來，飢餓與疼痛使它徹底陷入瘋狂，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梵倫無暇顧及震得生疼的耳膜，「逃命」是此刻唯一的念頭，他迅速跨過草叢，穿過那兩隻正在進食的惡鬼，奪路而去。兩隻醜陋的「小惡魔」見到法師，先是一愣，隨即興奮地尖嘯起來，呼喚著同伴追趕獵物。不幸的是，其中一隻，剛撲騰了幾下肉翅，腦袋便被隨之而來的巨蜥一口咬住。巨蜥嚼碎了「小惡魔」的頭顱，將它拋向空中，一抬頭吞進了肚子里。

巨蜥在吞下第一個「小惡魔」之後，立刻對它失去了興趣，轉而繼續追趕梵倫，龐大的身軀猶如一座移動的大山在法師身後緊追不捨。巨蜥將沿途上的樹木統統掀翻。梵倫一邊在樹林里疾速穿梭，一邊躲閃著從身後飛射而來的樹木碎片，好幾次都是堪堪躲過。

「得趕緊找一個藏身的山洞，否則就死定了！「法師心想道，眼角的餘光四處搜索著。

突然，法師的腳下絆了一跤，身體頓時失去平衡，猛地摔了出去。他踉蹌地站起身，回頭一看，絆倒他的，正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屍體。定睛一瞧，竟不止一具，地上儼然擺著六具拼成某種圖形的屍體，那些屍體正在像氣球一般迅速膨脹。

梵倫暗叫一聲不好，是「屍爆術」，附近有死靈法師！遠離它們，越遠越好！年輕的法師顧不得渾身上下的劇痛，玩了命地向前飛奔，身後的屍體，已經漲到了原先的兩倍，眼見就要到達極限。「轟」的一聲，背後的樹林被巨蜥的身軀瞬間碾成了碎片，飢餓的巨獸，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年輕的法師。

梵倫幾乎能聞到巨口中傳來的熏天惡臭，法師的心臟猛烈地撞擊著胸腔。巨蜥閉上眼睛，準備享用這頓到嘴的美餐。與此同時，草叢中一雙幽綠的眼睛正注視著發生的一切，那樣的眼睛，只有真正去過地獄的死靈法師才會有，望著自己的傑作，他的手指由於亢奮而不停地顫抖起來。

頃刻間，六具屍體同時衝破了極限，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屍塊與血漿四處濺射，爆炸的能量波，瞬間擊穿了巨蜥的肚皮，在它的肚子留下一個恐怖的血洞。電光火石間，巨蜥似乎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它低下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肚子，隨後脖子一揚，不甘心地倒塌在地。梵倫癱軟在地上，心有餘悸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在剛才，他離死亡僅一步之遙，而此刻，那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強大生物，卻死氣沉沉地躺在了地上，巨蜥甚至都沒看清是誰殺了自己，便一命嗚呼了。梵倫厭惡地抖去身上那些黑色的血漿，他只希望這些血液中沒有屍毒，否則用不了幾小時，自己也會沒命。

死靈法師從樹叢后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走向那龐大如山的巨蜥屍體，他那早已沒有皮肉的左手，持著一人多高的死靈法杖，右手緩緩伸進怪物的肚子里一陣翻搗。摸索了許久，巨蜥的屍體抽動了一下，梵倫隱約聽到血管斷裂的聲音，巨蜥的心臟被死靈法師拽了出來。那心臟足有死靈法師腦袋那麼大，死靈法師將它貼在自己的臉上來回地磨蹭，似乎很享受這血腥的戰利品。本能催促著梵倫趕緊逃命，但他清楚地知道，將後背留給黑法師，無異於把性命送到對方手中，死於非命不說，更可怕的是，死後被改造成為靈俑，永生永世為他們服務，這對任何法師而言，都將是莫大的恥辱。

「不！我絕不能落得如此下場！」梵倫告誡自己，理智戰勝了本能，阻止了心中的魯莽，他靜靜地等待，等待一個即將出現的機會。死靈法師將胸前的破舊披風撩起，早已腐爛的軀體，只剩下了森森白骨與內臟，不見絲毫的皮肉，猶如一個活動的骨骼標本。死靈法師將剛獲得的心臟放入胸骨中間，右手輕輕地一指，一道魔法閃電射在心臟上，那顆碩大的心臟立刻鮮活地跳動起來。梵倫發現死靈法師的體內已有不少的內臟器官，但皆大小不一，應該是從不同的生物上獲得的。梵倫雖然不清楚這些內臟器官從何而來，但他卻明白死靈法師正在做什麼——復生！利用奪來的器官，藉助黑色法術來完成肉體的重造。復生一旦完成，死靈法師的身體便可恢復如初，甚至更強大，他們正是通過這種方式騙過死神，實現所謂的「永生」。

此時，死靈法師眼中的光芒更盛了，原本僅剩森森白骨的軀體，詭異地長出了血肉，無數的肌肉纖維彷彿有了生命，開始相互交織聯接，血色的肌肉已經取代白骨，佔據身體表面，有些部位，甚至長出了全新的皮膚。死靈法師正對著梵倫，用僵硬的臉部肌肉在微笑，那種微笑中，感受不到絲毫的友善，唯有毛骨悚然。梵倫一步步向後倒退，趁死靈法師沉浸在復生的喜悅之中，他突然轉身飛奔起來。

幾乎是同時，死靈法師的黑魔法瞬間向梵倫襲來，一股混濁而充滿腐臭的腥風撲向藍色法師。梵倫一聲低吼，喝出瞬間反擊咒語「失效！」。數條藍色的煙霧，從他的十指射出，纏繞在那黑色的腥風上，如同吸取精華一般抽去了腥風的勁道，破解了死靈法師的黑魔法。

死靈法師先是一楞，隨即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眯著眼睛，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藍衣法師，那張可怖的臉，因為興奮而變得愈發扭曲。死靈法師放棄了腳下的巨獸，拖著逐漸恢復的身體，朝梵倫走來。

「……由風主宰的世界里，願信仰讓我飛翔！」梵倫馬不停蹄地完成了第二個咒語「漂浮！」

頃刻間，梵倫就如同這個咒語的名字一般，擺脫了地心引力的束縛，漂浮了起來，咒語帶起了藍法師身邊的塵土，一隻毛蟲竟然也飄在了空中。

死靈法師看穿了梵倫的意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追了上來。通常，速度並不是死靈生物的優勢，但眼前的死靈法師，卻像一隻訓練有素的獵狗，不依不饒。梵倫控制著「漂浮」結界，全速向前飛行，隨著速度的提升，兩旁的景象變得模糊起來，卻仍然無法擺脫緊追不捨的黑法師。死靈法師突然飛身一撲，一隻混合了肌肉與骨骼的手，死死地抓住結界，隨後，另一隻手也搭了上來，然後是死靈法師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不過此時，結界已經飛到了空中，一旦離開了地面，那便是藍色法師的天下了。梵倫一邊控制著「漂浮」結界向上空滑行，一邊壞笑著，走到死靈法師跟前，「我說先生，搭順風車也是要付錢的，但我看你，身上也不像帶著錢的樣子……」說罷，他狠狠地一腳踢中了死靈法師的面門，黑法師像是空中飄零的葉子一般墜了下去。即使在墜落，依然可見死靈法師眼中的幽幽綠光，充滿了對生命的怨恨和對死亡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