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來
草長鶯飛二月天,定京城裡的春日,一片欣欣向榮。街上小販興奮地吆喝著,街邊酒樓林立,就算是那護城河邊的垂楊柳都透著勃勃生機。
在這一片祥和安樂的氛圍中,一輛古樸奢華的馬車隊伍正悠然行走在定京郊外。隊伍規模不算太大,只三輛馬車,二三十人的護衛而已。
不多時,一行人停在一家客棧前,首先下車的便是一位身穿碧綠翠煙衫和一位身穿粉白繡花褙子的小娘子,倆人髮飾相同,做丫鬟打扮。正恭恭敬敬候在一旁,準備著隨時侍候。
旁人一看這氣度,便知,定是什麼富貴人家出行。
一呼一吸間,眾行人便聽到那位翠煙衫的小娘子開口說道:「老夫人,姑娘,客棧到了。」
話音一落,車帷被一隻細白皓腕輕輕挑起,丫鬟見狀立即上前挑車帷的挑車帷,扶主子的扶主子,端的是井然有序、規規矩矩。
待眾人伸長脖子細細瞧去,便見以為頭戴帷帽,身穿粉白綉雲紋褙子的小娘子亭亭玉立於車前,氣質出塵,遺世獨立,但又隱隱透著些陰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先行下車的呂璦親自扶著其祖母呂老夫人下車,一行人便走入了這家不大不小的客棧。
客房裡,呂璦還是不願意放棄說服祖母立即啟程,又不疾不徐道:「祖母,眼下就半日功夫我們便可進城,何必在這耽誤良久。」
呂老夫人任她說,就是不為所動,堅持己見道:「你這身子現在才勉強算是好利索,這連日奔波,於修養無益。」
「祖母,我已經好了。」不等呂璦繼續說話,呂老夫人打斷道:「阿稚,你這一病,著實嚇到祖母了。」
一聽這話,呂璦便不好繼續勸說,知道祖母疼她,呂璦只好稱是不再言語。
「你且聽祖母的,回家也不急這一時半日,要是身體拖垮了,那不是得不償失,好好歇歇,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
聽到祖母這些話,呂璦也知道自己多說無益,只好告退回房歇息。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般奇遇,能回到自己即將及笄之時。不過,她知道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前世過得那般苦痛,精神上的折磨簡直令她痛不欲生,那麼今生,她就照著自己的心意來吧。是以,在重生回來時,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仍然維持著上一世的鬱鬱寡歡,甚至還會有自殘和自殺的想法,整個人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期間,祖母遍尋天下名醫,柳州大大小的大夫、郎中都看過,只有一個說辭:鬱結於心,心事過重。
祖母急的六神無主,怎麼前些年好端端的,眼看要回京了,倒是心事過重了。
於是祖母整日整日的陪著她、開導她,告訴定京的家人的好,講述臨遠侯府的榮耀興衰。漸漸地,她終於慢慢變好,而回京的時間也一拖再拖,與上一世回京的時間錯開了好久。
但,她記得,龔藺在邊關歷練回京的日子約莫就是這幾日,雖是這一世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活,心裡對這個人的念想定不會說斬斷就斬斷,但,她也不想與這人有什麼牽扯,再續前緣這種情節,應當是話本子里的,他們上一世就是怨偶,這一世肯定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即使要斬斷情絲,那便一絲一毫都不得牽扯,所以,呂璦連與龔藺相遇都不願意,儘管龔藺現在還不認識她。
可,呂璦還是要杜絕一切意外!
這便有了她不遺餘力的勸說呂老夫人加緊趕路的場面,目前為止,她們還未遇到什麼行跡與之相似的人,那就說明還是可以規避的。說她是自以為是、自作多情也好,只要不發生意外,那自作多情就自作多情吧。
現在的呂璦就似一隻驚弓之鳥,但凡有關龔藺的一點點事件便會令她避之不及,除了這個,當然還有前世令她病情雪上加霜的事——臨遠侯府的站隊問題。
不過那件事還比較遠,目前為止她還有幾年鬆快日子過,暫時不用操之過急。
呂璦站在客房窗邊,看著夕陽西斜、綠柳成蔭,一切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樣子,心底對於生的希望也越燃越亮,這一世終究是不一樣的。
日漸西沉,天邊只剩日頭的半張臉。
小鎮外,一行十幾人快馬加鞭,策馬疾馳。揚起的塵土彰顯了主人的急切,聲聲催馬之聲,倒是顯示出主人的愉快心情。
「主子,這距定京還有約莫半日功夫,是否要在這小鎮下榻。」一身黑衣勁裝的男子高聲問道。
只見策馬於眾人前方的男人當機立斷回到:「不必。」語言簡潔,並不想再有什麼解釋。但作為從小陪伴世子長大的龔齊風知道,世子急著回去,到家時定是深夜,不必急著入宮述職,連親人的面都不是第一時間見著,也不能先行歇息。
於是,龔齊風稱是之後便繼續趕路。
不多時,一行人便趕到呂璦下榻的客棧,這客棧雖小,但因著是建在柳州、荊州一帶入京的必經之路上,客源來來往往的,生意也十分紅火。
夜幕降臨時,呂璦陪著呂老夫人一同在二樓窗邊用膳,呂老夫人年紀大了,越來越喜靜,但因著大夫說,呂璦應當試著多與人接觸,是以連路來,他們一行人都不在所在的客房用膳。
呂璦知道祖母的用意,自己也可以接受,便也願意順著她老人家。況且,這一路上,就著用飯的時間,呂璦也從那些天南地北的客人嘴裡聽到了許許多多的奇聞異事。
而最近,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便是當朝安國公府的世子大敗與大興荊州比鄰而居的南陲,以區區三萬兵馬,全殲敵國近十萬人馬,大獲全勝,一戰成名。
「哎,我說這國公府還真是後繼有人,原以為安國公從文他那嫡長子便也是個文官了,前年不是還蟾宮折桂成了這大興最年輕的探花郎嗎,結果,人家這是沒在朝中任職,悄悄跑到邊關歷練去了。」
那寶藍錦袍男子不無羨慕的說道:「僅僅兩年,人就立下汗馬功勞,我瞧著這安國公府的世子啊,那是前途無量啊。」
「可不是,文能治國,武能安邦,這等人才,幾百年才出那麼幾個。」
「可不是嘛。」
一眾人紛紛附和著,言語之間難掩羨慕之意。
呂璦一路來已經從剛聽到時的心跳不已,到目前的心如止水,她相信,假以時日,她對他那點就有的念想也會消失不見。
不過,原來,他在世人眼裡是這般的驚才絕艷、年少有為。是呢,這樣的人怎會喜歡上平平無奇的自己呢,至少,前世她花了十幾年,也沒能讓他心悅自己。
這時,街上的馬蹄聲愈見清晰,眾人紛紛循聲往外看,心想是誰這個時辰還在不停趕路,只是沒有眾人以為的那些人肯定會前來下榻,只聞馬蹄聲漸行漸遠。
眾人也不在意,又收回視線繼續吃吃喝喝、高談闊論。
可呂璦卻是呆了。
這跟她心心念念的可一點都搭不上邊。果然,這世間之事當真是越害怕什麼什麼越來什麼,簡直是,造化弄人。
時間回到一刻鐘前,呂璦正在給呂老夫人布菜,低聲強調讓老人家別貪嘴,因著老人的腸胃不好,大夫交代待過要食用些軟和的膳食,可老人卻是管不住嘴,時時偷吃。
這邊呂璦還在碎碎念,那邊便響起了眾人聽聞的馬蹄聲,呂璦坐的位置恰好是面對進鎮的那一方,也就是她們來時的路那一方。
一聞聲抬眸,變恰好撞入一雙浩若星辰的眸子,而這一雙眼眸,她並不陌生,是龔藺。
呂璦先是一呆,緊接著心頭便砰砰直跳,待那群人策馬遠去后,呂璦才在心底一嘆,還是撞上了。
人或許就是這般,對於不想發生的事,往往不斷地害怕發生所謂的巧合,可一旦發生之後,便會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那就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至少目前,呂璦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態。之前想杜絕一切見到龔藺的機會,但真正躲不過事,又只能安慰自己沒事,只是巧合罷了。
「阿稚,怎的了?」呂老夫人見孫女半天不動筷,不由出聲提醒。
呂璦聞聲回過神來,只好訕訕道:「看方才那群人的模樣,倒是有些定京的做派。」其實,要不是因著熟悉龔藺是定京之人,呂璦壓根就看不出來,但她知道祖母不好糊弄,只好找一個借口搪塞。
「這來來往往的定京之人多了去了,不必大驚小怪。」
這要是擱在以往,老夫人指不定會問一句「如何得知」,但現在的呂璦有著生病這塊免死金牌,剛剛重生過來的時候,呂璦便常常發獃,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是以,呂老夫人也很少會幹預她。
聞言,呂璦便知道自己是糊弄過關了。
天邊的繁星圍繞著月亮零星分佈著,小鎮周圍高山林立,在黑夜的映襯下,像是一隻只巨獸,而在這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里,龔藺一行人仍在疾馳趕路,並且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
龔齊風一頭霧水,明明之前在臨京鎮時還好好的,過了鎮子不久後世子便開始加速行進,到底是怎的了?
怎的了?或許龔藺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只是想策馬疾馳甩掉心中的那些雜念罷了。
路過臨京客棧時那無意間的一瞥,他看見了一雙清如山泉的眸子,可這雙眼的眼底,但這些許哀愁。
或許是看清了他的面容,那雙眼裡便立即碰射出怔愣、驚訝等一系列情緒,可,他並不認識這人。
大興的民風較為開放,女子上街就算不帶帷帽也沒什麼關係,是以在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他更加確定,他不認識此人,但這人的表現倒是讓人生惑。
可,讓龔藺煩躁的不僅僅是這一點,還有對視那一刻,他那顆忽地顫動不止的心。
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就像是初初上戰場時內心的激動,斬下敵方將領首級時暢快和第一次殺人隱隱的恐懼。
但,他龔藺又怎的會對一個素未相識的小娘子有著征服和不安的情緒呢,定是連日的趕路奔波,疲憊過度導致出現的幻想。
於是,在龔世子的快馬加鞭、夜以繼日的趕路之下,丑時左右,他們一行人便趕到了國公府。
吩咐了值夜的下人不必驚動國公和夫人一等人,龔藺便帶著龔齊風回到東院。
一進門,小廝章威便急急迎過來,看著他睡眼惺忪的模樣,便知也是剛剛被人喚醒的。
「世子,您可算是回來了。小的已經背好了熱湯,您先沐浴一番,在用點膳食再去歇歇。」章威立即說道。
連日來的奔波卻是有些累人,龔藺變低低應了一聲,徑直朝著凈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