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夜話
陳歡逸的滿月酒過後,丞相府下人轉頭開始忙碌過年的各種事宜,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丞相一家卻都渾渾噩噩,丞相夫妻害怕哪一日宮裡就傳來聖旨將陳歡逸和二皇子訂婚,整日整夜提心弔膽的,可過了年也不見宮裡有什麼活動便慢慢冷靜下來。
而陳鈺那日氣頭上打二皇子一頓,聽見周海辰喚二皇子,他像見了鬼般一路狂奔回自己院子,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第二日起也跟著丞相夫妻一般提心弔膽,怕二皇子告狀,自己被官差打到牢房裡。連著幾日打聽二皇子的情況,知曉他不知怎麼得了風寒只是如此而已,陳鈺這才鬆了一口氣。
是夜,丞相處理完一日的公務睡眼惺忪地往房內走去,連著好幾日的不得穩睡再加上越來越繁重的公務,樁樁件件壓得他透不過氣。
燭火照映下的房間昏暗一片,讓人瞧不真切。丞相踏入房門瞧看自家夫人坐在床邊,整理女兒新制春衣,溫婉的美貌在柔弱燭火照射下稍顯嫵媚,丞相心思一動悄無聲息地慢慢走到陳金氏身旁坐下,小聲喚她:「梓媛,夜深該休息了。」
金梓媛如何猜不到丈夫的想法,嬌嗔道:「莫煩人我這幾日心情不好,別鬧我。」
丞相將金梓媛散落的縷縷細發纏繞在手指間,細嗅還有皂角殘留的香味,溫聲細細詢問:「怎的了,誰人這般大膽惹梓媛不喜?」
丞相年過四十,不同朝中文官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樣子,身材修長高挑,貌若潘安。年少時高中狀元一日看盡長安花,成了京中貴女夢寐以求的丈夫,現在風頭仍不減當年。
金梓媛連著幾日忙活,別說和丈夫溫存,連休息時間也是硬生生擠出來的,那日滿月酒上皇帝的話猶如一把彎刀懸在她脖頸之上不知道何時落下,想到此掩面而泣。
丞相大驚,好端端地怎麼忽然哭起來,一把將妻子攬入懷中,低聲安慰。金梓媛漸漸平復下心情,從丈夫懷裡出來,最後還是問出這些天一直愁緒的問題:「那日,皇上為何要說那樣的話?」
丞相瞭然,那日過後他其實心裡已經明白皇上心思,但沒敢和妻子說,畢竟隨意揣測聖意被有心人抓住又是一場禍事,現如今不得不說:「皇上其實是在敲打相府。」
金梓媛任由丞相那手帕替自己細細擦臉頰上的淚痕,更咽道:「這又是什麼道理。」
丞相沉默不語,眼瞧見妻子臉上淚痕擦凈,又將她抱在懷中,輕撫後背幫她緩氣,長嘆一聲道:「我身為丞相,鏈兒是太子伴讀,如今鈺兒也到了讀書年紀,他與二皇子年齡相仿,怕也是要成為二皇子伴讀。我們家看似榮華無二,可這不是好事。」
金梓媛皺著眉像是思索什麼,丞相自顧自地說:「皇上那日所言,無非兩個意思。一是日後歡逸長大不可與太子成婚,避免外戚勢力過於強大。二嘛,便是歡逸不可與官家子弟成婚,防止兩家聯合,功高蓋主。」
丞相夫人猛地從丞相懷裡掙脫出來,急急問道:「那歡逸嫁給誰?商賈之家還是農間野夫?」
丞相將金梓媛的手放在自己大掌之中小心揉搓關節處,意在放鬆金梓媛緊繃的神經,說:「以後的閑散王爺二皇子,或無權無勢的皇家宗親。」
「二皇子最是荒唐不過的,那日滿月酒上他的言談便能知曉一二。」
丞相微微一笑,「那便從皇家宗親中選出一位,為人踏實穩重的來。」
「那若是找不到呢?」金梓童喃喃出最糟糕的情況。
丞相咬緊牙關,下定決心般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那我便告老還鄉。」
金梓媛大驚失色,反駁道:「你還只壯年,皇上怎會讓你告老還鄉?若你真的告老還鄉,那鏈哥兒鈺哥兒怎麼辦?」
「算了,天無絕人之路。也道是世事無常,說不准我們想得再多,到頭來聰明反被聰明誤。」
說完,房間內陷入沉寂。窗戶外夜色濃濃,夫妻倆的愁緒更濃。
丞相府正房旁邊的小房間便是陳歡逸的屋子。夫妻倆想著夜深人靜,下人們早早就躺下,說話聲音也沒有遮掩,倒叫陳歡逸聽了全程。
陳歡逸壓根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將會有嫁人的一天,她雖投生到女子身上,但思想慣是男子的。她心裡也不抵觸,她早就把自己當成普通女子不再是當初的神君,但陳歡逸遠離人間幾百年的愛恨情慾,只是想到要與陌生男子那啥心裡滿是膈應。
被丞相夫妻一頓嫌棄的二皇子賀崇州此時正纏綿於病榻,「咳咳咳來人啊。咳咳咳人呢?都死哪去了!」賀崇州得了風寒迷迷瞪瞪連睡幾日,這幾日里風寒時好時壞,折磨得他人瘦了一圈。
皇上嘴上嫌棄自己沒用的二兒子,可日日送進來的名貴藥材一日也從未斷過。今天賀崇州睡一半之間喉嚨一陣瘙癢活生生被嗆醒,喊半天也沒得一人來。氣得把額上早就被體溫染得滾燙的巾子,朝門口扔過去。
卻沒想房門被打開,原本砸在門板上的巾子被穩穩接住。「你這般咳嗽,不要再大喊大叫,小心弄壞嗓子。」來者說道。
賀崇州抬頭看去,來得正是自己的好哥哥賀崇山,沒好氣地說:「你這個時辰怎麼來了?」
賀崇山把巾子攥在手中,緩步走到桌邊倒杯茶水,入手杯壁溫熱就慢慢餵給賀崇州,回道:「我剛辦完事情,想著你就來看看。」
溫熱的茶水入喉,如雨水灑落在龜裂大地之上,賀崇州緩了一陣覺得喉嚨間舒服些,就開口:「你回去吧,小心也染了風寒。」
賀崇山把空茶杯放回原處,又將手裡的巾子放在早早備好的水盆里搓洗乾淨,說:「我又沒和相府二公子在雪地里打架,我怎麼會染風寒?」
賀崇州因為高燒而通紅的臉更紅上幾分,辯解道:「又不是我故意尋事,要不是那個陳鈺發瘋,我怎麼會得風寒。等我好了,定要他好看。咳咳咳咳…」說完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賀崇山笑著輕拍一下賀崇州的腦門,說:「你好端端地嫌棄人家妹妹幹嘛?相府二公子也是好脾氣,只是將你扔在雪地里,若是我定要你掉一層皮。」
說完就將手裡浸了冷水的巾子疊好放在賀崇州的額頭,冰冷的觸感瞬間緩解了因為高溫而疼痛的額頭,賀崇州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感嘆。
「往裡面去點,」賀崇山脫了外衣要躺下,見弟弟有些不肯挪窩,賀崇山催促,「快點!」
賀崇州不情不願地往裡挪挪,裡面沒人睡一片冰冷,滾燙的身體一碰到冰似寒窖的被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而太子躺進被自己弟弟睡得暖和的地方,因為寒冷而僵硬的四肢逐漸放鬆。
兄弟倆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同床共枕過,氣氛肉眼可見地尷尬,賀崇山忽得開口:「那日父皇的意思你可知道?」
「我不要。」
賀崇山聽得出他弟語氣里的抵觸聲音,聲音柔了些:「父皇他…..」
賀崇州猛地把被子拉起來蓋住臉,被子里傳出的聲音帶著微不可聞的哭腔:「我說我不要!」
賀崇山怕弟弟蒙壞了,本來蠢的腦子更加不好使了,連忙把被子拉下來,心疼地喚他:「崇州。」
賀崇州用濕漉漉的紅眼睛看著賀崇山,聲音顫抖地問:「為什麼是我,而不是你?」
「只能是你。」賀崇山這幾年來第一次看見弟弟哭,自打賀崇州懂事之後再也沒哭過,哪怕是被懲罰也未曾如此,心裡不是滋味但只能如實告訴他。
賀崇州再也忍不下去,眼淚奪眶而出,大聲吼道:「因為你是太子不能娶。而我只是一個廢物,可有可無的廢物。一個牽制相府的工具,一個襯托出你能力的對象!」
賀崇州的話一句句像一把刀子生剮著賀崇山的心肉,他知道弟弟的不易,他也知道民間、文武百官對弟弟的態度。他也氣憤也難過,可他能做什麼?他什麼也不能做,他是在出生前就被期待的太子,而弟弟長大后只能是閑散王爺。
賀崇州開始任由眼淚流,可看見哥哥心疼自己的眼神,現在自己也心疼起自己,終於嚎啕大哭起來,大喊自己的苦楚:「若是相府小姐長大后是個醜八怪怎麼辦?我不要!我要大美人做王妃!」
賀崇山連聲安慰:「怎麼會呢?你瞧瞧丞相夫妻二人哪個是丑的?相府大公子二公子相貌皆是出眾的,那相府小姐雖然小但是五官精緻,長大后定是個美人。」
賀崇州撒潑大哭,邊哭邊喊:「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美人!你以後要賜我美人不管幾個,你瞧見好看的,也要賜給我!」
賀崇山俊眉微皺,但瞧見弟弟俊秀的臉頰因為風寒泛起紅暈,這會子哭得都快撅過去了,猶豫半會才回復道:「好,但是相府小姐是你王妃,其他只能做小。不得欺到你王妃頭上去。」
賀崇山的話一出,房間內悲切的哭聲戛然而止,再瞧賀崇州臉上還有什麼難過的神色,甚至還有几絲得意,只是幾滴淚水掛在臉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第二日丞相難得有了一日休息,原因嘛就是二皇子風寒沒有好,太子卻也得了風寒,皇帝特令文武百官休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