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新仇舊恨(4)
眺著窗外的滾滾黃河,雲英一陣出神,她心想:這裡該是濁浪樓中的客房,想來,該是鐵門主將我安置在此吧。我依稀記得,在觀景台上,我吐了他一身...真是丟人。鑄劍門,鐵有財...冥冥之中,竟真有天意嗎?我本想著尋不到他,便與崑崙劍宗那群傢伙打上一架,之後跳河一死便解脫了,沒想到,竟會遇見他...
雲英將目光投向身旁之人,但見他閉目含笑,正享受著暖融融的天光。
她喃喃自語道:「師傅呀師傅,為了他,值得嗎?」
鐵有財聞言一愣,他睜開眼,向雲英問道:「雲姑娘,你說什麼?」
雲英不答,她隨手一揮,卻見一串鑰匙一張紙卷忽然被她抓在手中,她將鑰匙與紙卷遞給鐵有財,道:「值不值得,也就這樣吧。鐵門主,這是房契和鑰匙,請你收好。」
接過東西,鐵有財疑道:「雲姑娘,這是何意?」
雲英道:「鐵門主,這是金陵城中的一間房,是我師傅蘇天豪為你備下的。今日,我總算將它交在你手中了。」
鐵有財遽然一驚,他道:「你師傅是玄武門之主蘇天豪?你...你是他的門下?」
雲英嘆了一聲,道:「是啊,不過,玄武門已經沒了。」
鐵有財驚道:「這...這怎麼會?是因為崑崙劍宗?」
雲英慘然笑了笑,她道:「我們這等小門小派,讓崑崙劍宗欺負慣了,被它搶走些產業原是家常便飯,再尋常不過了。我至今日也想不通,怎麼偏偏給你的那間房,師傅便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它們搶去,鐵門主,你說,到底是為何?」
鐵有財聞聽此言,心神大震:原來...原來,蘇伯伯的玄武門,已經不在了!是因為崑崙劍宗,卻也是因為我!崑崙劍宗的霸道,我見識過,今日,房契和鑰匙能送來我手中,蘇伯伯他們所經歷的,該是怎樣艱難的處境?
雲英悲道:「師傅跟我說起過,他回鄉見了老友,輸了一座鑄劍門。輸是輸了,可瞧他的樣子,開心的不得了。他帶著我在金陵城中尋了好久才找到一間不錯的房屋,又費了許多唇舌終於將房子買了下來。鑄劍門的牌匾,他也為你做好了,就等你來金陵,讓鑄劍門開張大吉。你不知道,師傅為你籌備時,開心的像個小孩子一樣,我從來沒見他這樣開心過。」
雲英越說越傷心,眼淚止不住的掉,她道:「崑崙劍宗江南分舵有人也看上了那間房子,傳信來,叫師傅將房子讓與他們。他們願意出錢,總不是明搶,那間房子賠個幾百兩銀讓出去,我們吃些小虧,此事也就罷了。崑崙劍宗搶去我山門之下的千畝良田,師傅都只忍讓,我以為這次他也會忍下。哪知道,他撕了信,仰天狂笑,說:『我讓崑崙劍宗欺辱了一輩子,這次,不想忍了!『」
鐵有財恨然道:「蘇伯伯不願忍讓,崑崙劍宗之人便來尋釁,是嗎?」
雲英凄然一笑,道:「不等崑崙劍宗之人上門,我玄武門中的百餘徒眾便都做鳥獸散。到最後,只剩九個弟子不肯離去。」
雲英婆娑著淚眼,望著鐵有財,她道:「讓鐵門主見笑了。莫嫌我玄武門之人沒骨氣,那些師哥師弟投入門中,都只為養家糊口,得罪崑崙劍宗,性命有虞,他們要逃,也是人之常情。」
雲英哭的傷心,一張玉顏上儘是清淚。
鐵有財怔怔問道:「那…後來呢?」
雲英擦了擦眼淚,道:「崑崙劍宗之人見我玄武門中只剩十人,盡皆哂笑,輕蔑之念已到極處。他們放出話來,說兩方比試,我玄武門勝一場便可將那間房收下,他們絕不再爭。雙方擺下擂台,比了九日。前一日將重傷的師兄抬下擂台,后一日便舉身赴約,那些師哥師弟們,都被打的筋斷骨折重傷垂死,不過,沒有一人臨陣退縮!我玄武門中還是有大好男兒的!」
念著那時的情景,雲英只覺熱血上涌,她舉起酒葫蘆,張口狂飲著烈酒。
飲罷,她道:「崑崙劍宗算什麼東西!我玄武門中的大好男兒才不怕他們!」
「不錯!皆是大好男兒,皆有錚錚鐵骨!當浮一白!」鐵有財心神激蕩,他取過雲英的酒葫蘆也連飲了幾口酒。
飲罷,他道:「那間房的鑰匙與房契能落入我手中,是有人勝了崑崙劍宗罷!」
雲英道:「不錯!師傅勝了成飛,他為你贏下了這間房!不過,那一戰,師傅消耗太劇,第二日,他便駕鶴西去…」
「啊!蘇伯伯…他不在了!」鐵有財驚得大呼。
忽的,鐵有財念起了師傅與蘇伯伯在鑄劍門中把酒言歡的情景。
那一對老友,許久未見,濃濃情誼都融進了一杯一杯的濁酒之中。
「將進酒,杯莫停,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鐵有財起身臨窗,對著窗外莽莽黃河吟著太白之詩。那時,兩位先人耳酣眼熱喝的開懷,他們也在吟《將進酒》。
只是,他們都不在了。鐵有財心中悲痛難當,他舉起酒葫蘆又灌了幾口酒。
他正喝著,雲英來在他身旁,忽的奪過葫蘆,也朝自己口中灌著酒。
飲罷,她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師傅最喜歡的就是這首《將進酒》。」
鐵有財捏著鑰匙與房契,他只覺得這兩個小物件是千斤般的沉,他悲道:「蘇伯伯,你何必如此?你將我鑄劍門看得太重,太重了…」
卻見雲英將目光投來,她一字一頓,極鄭重道:「你說,值嗎?」
鐵有財一怔,他仰天長嘯道:「當然值得!你我二人的師傅,他們傾心相交,為不渝知己一諾,性命又算什麼!」
雲英聞言,雙眸登時一亮,她朗然一笑,道:「好!說得好!有鐵門主此言,我玄武門之滅便不枉了!」
鐵有財搖了搖頭,悵然道:「還是可惜,還是不該。」
雲英也長長一嘆,她道:「師傅決意如此,他受夠了崑崙劍宗的欺辱,為踐摯友一諾,其實,沒什麼不該,沒那麼可惜…唉,就是…就是…我的家沒了…」
「呀!是啊!我累得玄武門沒了!我累得雲英她沒了家!」鐵有財心中一驚,更覺悲不自勝。
雲英忽的輕輕一笑,向鐵有財道:「你也是你師傅撿來的,咱們倆一樣。你是三月十八撿的,我是十月二十撿的,你比我大幾個月。」
鐵有財心中正悲,萬不料雲英竟提起此事,他訝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雲英笑了笑,道:「我師傅想著等你到金陵時便將我許配給你,他請人算過,咱們倆的八字很相合。我想,算命先生之言是錯了,咱倆都是孤兒,皆由師傅撿了回家,原本的生辰無人可知,靠撿時的日子,算不準的。你與藍姐姐那麼恩愛,連性命都可捨去,你肯定不願意娶我。藍姐姐那麼漂亮,我卻是個邋裡邋遢的酒鬼,哪能與她相比?」雲英頓了頓,望著窗外,悵然道:「我本想著,尋到你后,跟你成家的。不過,你有佳偶,那便算了。」
鐵有財怔怔望著雲英,愣了半天,他心道:「原來,我又害得她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