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隨著封常棣藥方的逐漸改善,受感染的看護下降不少,是以如今的丙營十分安靜。
這是連日操勞之後,難得的休息時間,賀錦兮一進屋,立刻抬手敲了敲牆壁:「封常棣,你在嗎?」
「在。」封常棣那邊也傳來了回應。
「你現在怎麼樣了,難受嗎?想吐不?冷不……」賀錦兮連著把疫病初期的癥狀都問了一遍,又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封常棣:「眼下與病人的衣物接觸不到一個時辰。」
「是哦,最快也要一兩個時辰才會發病。」賀錦兮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你很失望?」
「胡說!我不想你染上疫病。若是因為救我而害死你,那我就是北城的千古罪人。」
「只是如此么?」封常棣的聲音略為失望。
賀錦兮俯身趴在窗邊,看向天空。
今夜星稀,無風無雲,那一輪皓月像極了清源山的月,她的心一動:「我自然是不願意你出事的,要不然,我該跟誰去清源山看月亮,和齊玉柏?還是侯府大公子?」
「你想和誰?」他的尾音輕挑,帶著濃濃的酸味。
「和你。」
俏皮的聲音從牆的那端傳來,如這夜色的清涼,沁入心扉。
封常棣轉過臉,透過窗戶縫隙望向天邊:「何時?」
「明年。」她輕聲應完,又似乎覺得不夠,「後年,大後年,歲歲年年。」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但她希望封常棣能看到。
「賀錦兮,食言的人會窮得連粥都喝不起,大冬天只能裏破布,大暑日也無片瓦遮頭。去了黃泉下輩子投胎繼續過這種苦日子。」
賀錦兮:「……這也有點太毒了吧!」
她是不怕這輩子這樣過,反正她可能都活不過今年,可不代表自己要賭上下輩子!
那邊的聲音一沉:「還說你不想我死?」
「不不不,我答應你!」賀錦兮這才反應過來,以封常棣不知她病情且又擔心染上疫病的前提下,她的猶豫就是在咒他,她連忙應道,「咱們年年歲歲都要去清源山看月亮,誰不去誰是狗。」
封常棣顯然對這個誓言很滿意,聲音也輕快了許多:「你是擔心我治不好自己,故意這樣說的嗎?」
她的態度很明顯嗎?竟然被他發現了!賀錦兮暗暗心驚,嘴上卻是否認:「倒也不是,你想多了。」
「你要相信你夫君。首先,我未必會染上,其次,若得的是輕症,我已制出了葯,喝過便能解,更何況,我也不想解。」
「不想解?為什麼?是因為研究病症太累的緣故嗎?」賀錦兮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封常棣你別太著急,沒有人逼你一定要制出解藥,若是不行,皇上也會管的,大不了找比你醫術更精湛的太醫來。」
「這世間還找不出比我醫術更精湛的人。」封常棣毫不客氣打斷她的話,「我不治,只是想親身了解病情。」
「以身試藥?」賀錦兮想到封常棣發現她用耳後試藥研製出生髮膏藥時說的話。
「神農嘗百草,方知葯有何效,如何去解,親身試病,也是大夫的職責。」封常棣怕她擔心,只放軟了聲音哄著她,「我不治,自然是為了更好得了解此病。」
「我知道你這麼說是為了不讓我內疚。」賀錦兮輕聲道,「你替我擋衣服的時候並沒有想這些,現下你也沒有制出解藥。」
「你總是在不該聰明的時候聰明。」封常棣啞然失笑。
「但我信你能制出解藥。」賀錦兮看向圓月,「我信我們能看到清源山的圓月,歲歲年年。」
「歲歲年年。」
這是約定,亦是承諾。
但現實總不如期望的美好,那天夜裡,封常棣喚來了看護,讓他們將自己挪到了甲營,他的疫病開始發作了。
司命染病的消息根本瞞不住,很快就傳遍北城。原本對戰勝疫病信心十足的百姓們再次陷入到了恐慌。
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而現在,希望和他們一塊兒困在了甲營。
賀錦兮能感受到看護們低迷的情緒,就連為她傳達封常棣病情的阮阮也變得心事重重。
「司命以身試藥真的太草率了,賀姐姐你為什麼不勸勸他?」阮阮說著,又搖頭,「不對,那日是商凝珠把病人的衣服丟過來,他替你擋住,唉,如今司命染病,商凝珠卻還安然無恙,唉我那會兒怎麼就不在呢?都怪齊玉柏。」
「嘴上說著怪他,口氣卻不像。」賀錦兮輕笑道,「這幾日可是遇著什麼事了?」
那日齊玉柏被她拉出甲營后,被她逼著證明自己的身份,最後是真正的齊玉柏出現,向她道歉,阮阮差點以為又是齊玉棘搞鬼,直到齊玉柏說出他們相識的地點,她才放下心。
那會兒,齊玉柏有些愧疚,與她道了歉,又感激她及時看破了齊玉棘的把戲。
阮阮便發現齊玉柏其實並沒有傳聞中的無用,只是因為多年的癔症讓他比常人多了幾分謹慎。
賀錦兮入住丙營后,齊玉柏力壓封家那幾個叔伯,接替賀錦兮的位置,調度一切事務,各營至今井井有條,這等能力也不是普通公子哥能做到的。
「齊玉柏比想像中更厲害。」這是阮阮的評價,「不過齊玉棘一出現,我就得把他拉走,要不然就會出亂子。」
「你認得出齊玉棘和齊玉柏?」這令賀錦兮大感意外。
「齊玉柏溫潤如玉,謙謙君子,齊玉棘暴戻成性,心腸狠辣,這二人本就截然不同。」
「溫潤如玉,謙謙君子,其實齊白楊亦是如此,若靠性情,不以言辭而論。你恐怕分不出二人的區別。」
阮阮聲帶困惑:「齊白楊又是誰?」
「自然是說話更為利索的那位。」賀錦兮毫不猶豫道。
「可是齊玉柏說話從未利索過。」阮阮搖了搖頭。
這個回答讓賀錦兮心頭一沉。
她沉默了一下,說道:「你去告訴齊玉柏,就說我已經把醫書默好,請他來取。」
阮阮看了看她桌上的那一堆白紙,心中有些奇怪,不過她並沒有詢問,賀姐姐辦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只管去辦就成。
當天夜裡,賀錦兮等到了齊玉柏。
他被油布衣裏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一進屋,使道:「司命夫人,留在丙營本該好好休息,怎麼又操勞起來?」
賀錦兮看向桌上的一疊藥方,淡聲說道:「先前答應過齊二哥,要將醫書借給他,只是後來太忙,這會兒又關起來了,就只能等到這會兒抽出時間。」
「白楊知道,也會高興。」齊玉柏說著,便要去拿,手才碰到紙張,卻被賀錦兮按住。
她仰頭,冷眼看他:「齊二哥真的能看得到嗎?」
齊玉柏笑道:「怎麼不能。」
「要不,馬上叫他出來……」賀錦兮手一翻,趁著齊玉柏看過來時,立刻從紙張下方抽出一片鏡片,直抵齊玉柏的面前。
齊玉柏猝不及防,飛快后躲,一把將鏡片掃落在地,怒聲道:「司命夫人,你這是何意?」
「齊玉柏可不怕照鏡子,你躲什麼?」賀錦兮挑眉,「是怕把齊玉柏叫出來么?」
齊玉棘被認出來,也不再隱藏:「司命夫人,太聰明對你沒好處。」
賀錦兮瞥了他一眼:「你能奈我何?」
齊玉棘冷哼一聲:「這裡不是小後院,也沒有封常棣保護你,你若是惹我不高興,那有你苦頭吃!」
「我倒是想知道你打算給我吃什麼苦頭。」賀錦兮不在意地拍了拍桌子上的紙張,「你若是能讓我心服口服,那我就聽你的,若是不能,醫書,你也別想得到!」
「司命夫人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齊玉棘握著拳頭道,「我有一百種法子折磨你,不如現在就先試試!」
「試試?那我就不客氣了!」賀錦兮嘆了口氣,猛一拍桌,玉拳直撲向齊玉棘面門。
「自不量力。」齊玉棘冷冷揮掌,迎面而上。
片刻之後……
鼻青臉腫的齊玉棘被賀錦兮壓在了桌子上。
她單腳踩住他的要害,語帶輕笑說道:「自不量力?」
「你……怎麼可能有武功?」齊玉棘想要反擊,但這個看著柔的女子卻比他想象的更為強大,不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動彈,就像是案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這種無助的感覺乃是生平頭次。
「我為什麼沒有?」
「我從未見過你動手!」從第一次見面,賀錦兮始終被人護著。
護著她的人不是封常棣,就是小後院。久而久之,齊玉棘便自動認為,賀錦兮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沒想到,不過區區十幾招,自己竟然被她制服,動彈不得!
「那是大家怕我傷著累著不讓我動手,現在……」賀錦兮順勢稍稍用力,輕聲笑道,「你感受到了吧?」
齊玉棘聽到咔擦一聲,劇痛從他的肩膀傳來,是左手脫臼了。他動彈不得,只能憤怒吼道:「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給你治病了!」賀錦兮說著拍了拍他的臉,順手從一側的紙張下方抽出一面鏡子,對準了齊玉棘,齊玉棘下意識閉上眼,卻被賀錦兮直接掰開,鏡子里的人逐漸便了神情。
「齊公子,醒醒。」賀錦兮輕聲喊道。
鏡子里的人目光變得澄澈:「賀姑娘。」
緊接著,他的目光又變得猙獰:「臭娘們,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了你?」
隨後,那齊玉柏又出現:「賀姑娘,放我走……」
賀錦兮沉默了下,說道:「齊公子,這次我將你引出來,不為別的,就是想讓你跟齊玉棘做一個了斷。」
「我不想,了斷,叫白楊。」齊玉柏的神色極為痛苦。
齊玉棘立刻鑽了出來:「齊白楊?他早就沒了!」
齊玉柏震驚:「不可能,他還沒有了卻心愿,他不可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