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伴
漠北。
阿若的身體遠超傅子晨的想象,這才僅僅六七天,傷口竟然都已經差不多癒合,不禁讓傅子晨驚為天人。
六七天的時間說長不長,對於兩個擁有漫長的過去的人來說微不足道,卻足以讓本不相關的命運相交。對於阿若而言,傅子晨的出現是一場救贖,他救了自己的命,又將自己從絕望之中拉了出來,更重要的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平等之上的尊重。她是傷員,是女孩,他會承認自己的問題,也會徵求她的意見,會時刻記得他們之前的障礙,儘力避免讓自己感到不適。對於傅子晨而言,阿若的到來是他的一次新生。阿蠻和也先部落給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但這痛的根源還是自作聰明,怯弱的自己,他想逃避這一切,覺得自己可以過的很好,不需要任何人,但是他錯了,阿若的到來,讓他有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也讓他敢於面對這樣的自己。
純凈的白色彷彿可以洗掉天地間的一切罪惡,阿若就喜歡坐在石板上,盯著外面的雪原發獃。
傅子晨煮好了兩碗骨湯,遞了一碗給阿若,也陪她看起了外面的雪景來,雖然阿若不能和他說話,但這陪伴已是長情。可他也知道,阿若終是要走的,這在她第一次與傅子晨交流的時候便說了。阿若的傷一天天見好,傅子晨的心裡五味雜陳。
阿若喝著骨湯,心裡暖暖的,她從沒有像這些天這樣輕鬆的活過,好像這些天才是真正的活著。從未有過的矛盾感縈繞在她的心頭,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養好傷了。心非鐵石,自向暖陽。恍然間她又想起傅子晨說過的一句話來:「當你在猶豫的時候,你其實就已經作出了選擇。」
晴空暖日,雪靜無聲。
阿若拿著骨筆在特製的板子上勾勒著,將眼前的景色一點一點描在板子上。
想不到阿若還很有畫畫的天賦,傅子晨滿是好奇地湊過來,連連誇讚。
畫完了雪原,山色,洞口,阿若想了想,又添了幾筆,把兩個小人坐看雪原的樣子也描摹了出來,雖然受制於材料,人像極為簡單,只有一些看似凌亂的線條,但細細看來,也頗有二人此刻的神韻。
「畫的真好,我得燒制出來放著!」傅子晨興奮地道。
聽著傅子晨嘰嘰喳喳地點評,阿若也只能無奈地笑笑,這人可能是太孤單了,總是說個不停。其實她又何嘗不是一個孤獨的人,不同於傅子晨純粹的孤獨,她的孤獨混著多種複雜的情感。甚至她對傅子晨也有一種複雜的情感,從沒有經歷被愛的女孩覺得這可能就是愛了。但她也知道,傅子晨僅僅是在逃脫那帶給他巨大痛苦的夢魘。
不過,伴著就好。
阿若甩甩頭,把自己的胡思亂想甩了出去。
大秦,京郊,避寒屋。
許朔方和李慈夫婦剛剛發完了最後一批禦寒的衣物,不日便要起身返回琅琊。
他們不是沒打聽過秦祥的事情,這才想辦法躲到了這避寒屋低調行事,不過看來並沒有發生什麼,之前的擔心倒也顯得有些多餘。
李慈細心地把所有的物件都整理好,等待著車夫的到來。
「夫人,你有沒有聽到外面有什麼聲音?」許朔方的耳朵動了動,向李慈問道。
李慈放下手中的包袱,向著許朔方道:「八成是車馬到了,走我們出去看看。」
夫婦二人推門而出,迎著他們的不是想象中的商隊馬車,而是數百名勁弩良刀的甲士嚴陣以待。
陣中出現一個人頭領模樣,樣子卻是極度散漫。只聽他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語氣向二人開口問道:「你們兩個就是許朔方、李慈?」
李慈正要怒喝,卻被許朔方拉住了手示意稍安勿躁。
許朔方向前一步,向著眼前的頭領行了一個江湖禮,回應道:「在下便是許朔方,這位是拙荊李慈,不知我等犯了什麼事,值得將軍弄出這番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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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已將尊重給足了,只不過這兵痞模樣的將官斜了一眼李慈,嘖了一下,彷彿是很滿意李慈的姿色,從頭到尾都沒看許朔方一眼。
「五天前,你們夫婦在城內春秋樓鬧事,攜帶兵器入城還出手傷人,有這回事吧?」
「我們是受琅琊王所託在城內辦事的,事情機密所帶刀劍也是為了保證事情不被泄露,至於鬧事,煩請各位打聽緣由,找來證人我們當面對質,是一個登徒子輕薄失禮於我家夫人,我等出手教訓,現在我夫人還有一隻手受傷未愈。」許朔方從衣服中摸出一包銀子,就要塞到將官手裡。他背後是琅琊郡王,倒也不怕這一個小小的百夫長,只是眼下是特殊的檔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兵痞模樣的將官一把將銀子打落在地上,聲色變得凌厲起來:「哦?我們查到的可不是這樣的,許朔方、李慈,有人指控你二人謀逆,惡意行兇,挑戰朝廷法度,罪不容恕,具體情況如何,你先和我們走一趟,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
李慈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放屁!什麼時候城防軍親自出動抓人了?就算要問審,也要是拿著廷尉的公文,由府衙來帶人,關你們城防軍屁事?」
遠方的城頭上,二皇子秦祥和御林軍副統領石塘正烤著暖爐,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一切。
「我聽說石統領素好博揜,怎麼樣,不如咱們來賭上一賭?」
一旁的石塘正饒有興緻地看著遠處發生的事,聽罷了秦祥的話,也不由得將興趣都轉到賭上來了。
秦祥心道果然是個賭鬼,看來坊間傳聞這石塘嗜賭成性,幾乎俸錢都給了賭桌這類事多半是真的。不過臉上卻一臉壞笑道:「咱們就賭一下這許朔方到底是不是個男人,賭你一個月俸錢。」
「哦?」石塘來了興緻,「這要怎麼見輸贏?」
秦祥手往遠處一指,正對著許朔方,開口道:「如果這許朔方是個男人,他就應該帶著李夫人直接殺出去,然後死在勁弩之下。」
「妙!妙!」石塘拍著手道,「殿下這番好興緻!那就聽憑殿下下注了。」
「我就賭這許朔方不是個男人,他會乖乖束手就擒。」
「好!那末將就下注這許朔方能當個男人。一個月的俸錢就這麼出去了,就怕這狗東西不一定爭氣啊!」
將官將刀一拔,全體甲士拉弦上箭,目標直指二人,看這架勢,只要將官一聲令下,這兩人就會立馬被射城篩子,任你飛天遁地,還逃得過百張勁弩不成?
許朔方冷靜地思考著眼前的局勢,以他二人的身手,應該可以挾持這個將官,然後威脅這隊甲士放自己離去。雖然知道了前幾日衝撞的人是誰,但是想來,應該不至於會鬧出人命。想到這裡,他給了李慈一個眼神。
李慈立馬會意,巧步上前貼住了許朔方的後背。
身後一有了保證,許朔方便不等這將官說完就立刻暴起,輕功步法飛一樣跨過了二人之間的距離,一招擒拿便將兵痞將官控住,此時許朔方雖然手中無劍,但誰也不會懷疑只要他一用力,就能將手中的脖子扭斷。
「告訴他們,放我們二人過去,否則……」許朔方眼神凌厲,出言威脅道。
「你以為挾持了我你們就能離開了?你可以試試,想被定個謀反么?」
「你!」許朔方氣得咬牙切齒,手上更用力了幾分。
「別說你只是挾持了我,你就是把我們全殺了,今天你也逃不出這裡。」想不到這個將官嘴上還挺硬,許朔方根本討不到便宜。
「我勸你們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官府還會查明真相,今天你要是動手了,那就是坐實了謀反,後果不用我說了吧?」
許朔方冷哼一聲,但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形勢缺如他所說,只得把手一松,將那兵痞將官放了回去。
「夫君!你!」見許朔方如此輕易就放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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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慈大急,但是卻也於事無補了。
將官揉了揉脖子,指揮手下將兩人押上囚車。
「這怎麼算?」城樓上的秦祥見到這一幕,開口問向身邊的石塘。
石塘搓了搓手,目光回到暖爐之上,恭敬地道:「當然是殿下贏了。」
秦祥搖了搖頭,心情不錯。
「也算不得我贏了,畢竟這許朔方還是反抗了的,算平手吧!」
「哈哈……那末將得多謝殿下的保俸之恩了!」
「好說好說,你缺錢就跟我說,本殿下別的沒有,錢有的是!那個將官叫什麼名字?」
「回殿下,此人是我的義子,名叫桑翰,殿下若是喜歡,可讓他去殿下府上謀個差事,也算是給他一個為殿下盡忠的機會。」
「石統領,你這話就不對了,什麼叫為我盡忠,都是為陛下盡忠的。再說了,人家一個百夫長,放我府上做什麼?你不嫌屈才,我還嫌屈才呢!不過這小子行,我挺喜歡的。」
石塘哈哈一笑,替自己這義子說了幾句好話,這才陪著秦祥下了城樓。
看熱鬧的人已經散場。
望著囚車遠去的車印,那兵痞將官猛地吐了口鮮血,咳了好久,這才啐了一口,將之前丟在地上的銀兩撿了起來。他知道,城防軍押著兩名「反賊」進了城,不會去往府衙,也不會去城防司,只會在城裡打幾個轉,直接奔向二皇子府上。
所以這錢,他當然拿的心安理得。
皇宮,浣紗苑。
今天沒有常服送來。
忙裡偷閒的瑾瑕便有空打理打理自己的小菜園,翻翻土,為來年的播種做準備。這一翻,便到了中午。
初冬的冰冷已經籠罩著整個皇宮,就連瑾瑕也不禁感嘆道:「真冷啊!下午還是窩在被窩裡睡覺吧。」
到了午飯時間,瑾瑕自己去柴堆里撿了幾根柴,又動手劈開扔進灶坑,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當然,這對於一個絕頂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但也從不會有絕頂真的去用自己的功夫劈柴就是。
菜都是小園子種出來的,吃到現在已經所剩無幾了,瑾瑕挑出其中還好的幾個小菜,清炒了一盤,可由於沒有油,這菜炒的格外嗆人,離好遠都聽得到瑾瑕被嗆的咳嗽聲。
好不容易做好了菜,瑾瑕又弄了些米飯,這米飯是金絲換的,珍貴的很,她小心翼翼,生怕掉落了一粒。
飯菜好了,但是灶台已經嗆的不適合吃飯了。瑾瑕只能將小凳子拿到院子里,把飯菜放上去,自己則蹲在一邊吃。
儘管吃得速度已經是很快了,但是吃到後面飯菜依舊涼透,對此,瑾瑕也沒有辦法,這個時候就顯得夏天的好來,在外面可以吃很久。
瑾瑕用非常不雅的姿勢扒完了飯,收拾收拾碗筷,見還是沒人送衣服來,便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呵欠了句「時候也不早了」,回屋睡覺去了。
院外的帝檢默不作聲地看著一切。
兩個人的距離並不遠,但此刻,彷彿被無限的拉長了,就如同天涯海角一般。
當面對視,心隔千山。
十八年了,皇宮深深,春去秋來,並不是他不原諒她,而是她,從未走出過自己的囚籠。
……
阿若離開了,沒有道別。
出人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事實上,傅子晨也沒想過要以何種方式道別。
雪漫山行,在傅子晨醒來的時候,只有一行腳印通向遠處的山中。再看向阿若送給自己的畫,傅子晨又是無奈地笑笑,喃喃道:「相逢一笑是前緣,風雪散,又飄然何處?唉,生活啊!」
一旁的畫被阿若用刀刮平了一部分,現在只有傅子晨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洞中,望著前方的雪原。畫的右下角,阿若刻上了幾個字:此去千山,不必相送。
長情不過久伴,終有離合聚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