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宴

第十五章 家宴

夜幕中的楓城燈火通明,藍黑色的夜空被塗抹上了一層與它並不相符的緋色,如一個初學化妝的人,為了美麗,不惜將各色化妝品塗抹在臉上一樣。

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在車流如梭的馬路上疾馳,所過之處,吸引了無數行人的視線。車窗大開,一個長發飄飄的美女在駕駛位上姿態翩然,引起人們眾多遐思。伶蘭馨毫不介意路上無聊之人沖著她吹出的口哨和叫嚷,以及人們紛紛向她投來的帶著渴望羨慕嫉妒的目光。

儘管回國后,伶佑邦一再提醒她做人要低調,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不明白為什麼要低調,她又沒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有錢為什麼不能炫耀,開輛好車就要被調查,吃頓好飯就會被舉報?真是笑話,不過是一群仇富之人的齷齪心理作祟罷了。

老爺子的假低調,她是瞧不上的,掙錢不就是為了花嗎,守著一堆錢不去消費,掙錢做什麼?這些年她在女人的必需品和非必需品上所花的錢不計其數,看到房子被東西填滿,她覺得整個人都充實起來了。有錢人的快樂也許很庸俗,但錢能買到一切的滿足感,真的很讓人痴迷。

算起來,她已七八年沒去過楓闌郡了,最後一次去楓闌郡,還是因為袁娜——伶萬舟母親——的葬禮。

這個在伶蘭馨心中狐狸精一樣的女人,不僅從她母親身邊搶走了父親,還讓自己的兒子剝奪了本該屬於她的父愛。她恨這對母子,更恨那個拋棄了她和母親的男人——伶佑邦。

伶蘭馨曾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這些傷害過她的人。袁娜早早離世,讓她歡心大悅,只可惜她的母親沒有福氣看到這一幕,當看到伶萬舟半死不活地賴在家裡,伶佑邦恨鐵不成鋼地直搖頭時,她只有一個感覺,大仇得報。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決定不再荒廢時光,遠赴美國去學習時裝設計。父親的資助,不僅讓她學業有成,還助她在美國開了服裝公司。不知道是不是遺傳了父親經商基因的緣故,她的生意從開張就順風順水,看著她設計的衣服在市場上持續走俏,那種喜悅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比的。

她原本是不打算再回國的,那裡有她的事業,有她的房子,更重要的是,那裡有她不能被任何人替代的位置。但是因為一個人,她不能不回。

楓闌郡位於楓城的西南,依山傍水,是個環境優雅遠離市區的休閑好去處。楓闌郡是伶佑邦一生中很值得炫耀的成績之一,是由他名下的伶氏集團,用了四年時間,斥巨資於2005年建成的一片別墅群。

早年間這裡曾是一片農莊,某天這裡迎來了一對遊山玩水的情侶。男的一眼就相中了這裡,他不懂堪輿學,也不會看風水,但是這裡環境的優美,地理位置的奇特,讓他一下子就嗅到了這裡面蘊含的商機。

當時的他還只是一個小生意人,儘管理想遠大,現實卻禁錮住了他想在這裡大有作為的手腳。他當時暗下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在這裡實現雄心抱負。

沒錯,這個年輕人就是後來的伶佑邦。當他拿到這片地區的土地開發權時,他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那是讓很多人銘記的一天,有人因為不得不背井離鄉而悲泣,有人卻因抱負即將實現而歡喜。

曾被用作農田和居住的地方,被一棟棟精美的別墅給取代了。曾經的原住民,全都被趕走了,一批新的居民踏上了這片土地。

從房子掛牌出售的那天開始,伶佑邦就有了新的身份——房產商。

在名氣還沒大到有人願意為他出傳記時,伶佑邦會不厭其煩地對身邊人講述別墅建造過程中的坎坷。那些聽起來並不怎麼驚險的事迹,只有一個作用——凸顯伶佑邦胸有韜略行事果決。講述的最後,伶佑邦總會這樣提醒他的兩個孩子,不管做什麼,眼光要獨到,有雙能發現財富的眼睛,比只會幹活的手強百倍。

順著別墅區里的柏油路一路蜿蜒而行,就來到了位於半山腰位置的一幢與其他別墅樣式稍有的獨棟別墅,這是伶佑邦專為家人修建的。別墅掩映在一片鬱鬱蔥蔥中,門口兩邊的馬路上種植了法桐、銀杏、柿子樹,別墅的圍牆是用一片密不透風的一人多高的竹林圍成的,在竹葉的掩映中可以瞥見金屬的圍欄在裡面閃著冷光。

伶蘭馨把車停在別墅的地下停車場里,順著樓梯緩緩走入那個讓她生畏又厭惡的房子里。

不到七點,伶萬舟也驅車趕到了楓闌郡,剛進入停車場,就看到了那輛惹眼的紅色保時捷,不用說,伶蘭馨的大小姐手筆還真是讓人驚嘆。

從車裡下來,伶萬舟順著螺旋形的樓梯剛走到一層門口,還未推門而入,就聽見伶蘭馨的聲音在客廳內響起:「陳媽,你這蓮子羹也太熱了,是想燙死我嗎?」

「對不起,大小姐。」陳媽蒼老的聲音怯懦地響起。

「真是越老越沒用,連個湯羹都做不好。」伶蘭馨氣急敗壞地罵道。

伶萬舟推門走了進去,與他相對的陳媽首先發現了他,胖乎乎的臉上立刻浮起笑容,沖他打招呼道:「小……」舟字尚未出口,意識到伶蘭馨在場,接著改口道,「少爺,您到了。」

「陳媽,還是稱呼我小舟吧,不然咱們都彆扭。」伶萬舟繞過陳媽和茶几,坐在了伶蘭馨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見陳媽低著頭認錯的模樣,說道,「陳媽,你先下去吧,有事兒再叫你。」

陳媽感激地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臭著臉的伶蘭馨,轉身離開了客廳。

伶蘭馨看也不看伶萬舟,眼睛望著茶几上的水果,嘲諷地說道:「這個家的傭人還真是好福氣,一被訓就有人出面。」

「你得承認,也是有人把他們當人看的。」伶萬舟靠在皮沙發的靠背上,環視著這個幾無變化的房間,慢條斯理地說道。

三組紅棕色的皮質沙發,中間是一張黑色的木質長方形茶几,茶几邊緣配有鏨金雕刻的紋飾。茶几上方是一盞金黃色的水晶吊燈,吊燈的燈托里彷彿蜿蜒著伸出12支胳膊似的支架,每個支架上托著一個圓形托盤,托盤的上面是一支蠟燭,這些蠟燭的火焰便是發著燈光的燈泡。在與長沙發相近地客廳角落裡,擺著一盆已經一人高的發財竹,每一株都有人的手指頭粗細,尖形的葉子被擦洗得乾乾淨淨,在燈光下反著瑩瑩的光。

長沙發對面的牆上,掛著一台七十多寸的液晶電視,在電視下面的紅木矮柜上,放著一對插著塑膠花的jdz花瓶。在長沙發後面是兩個定製的明清古典式樣的置物架,架上擺滿了伶佑邦幾十年來遍地搜羅來的古董,上面有黃銅熏爐,有宋代定窯的紅釉花瓶,均窯的葫蘆瓶,乾隆年間的琺琅描金六方瓶以及琺琅描金四方瓷器……

伶佑邦喜好古董,更愛收集古董,客廳陳列的不過是他諸多收藏中不太起眼的小收藏品,真正值錢的都在他二樓的藏書室里放著,那裡面光收藏品擺滿了兩面牆的柜子,他輕易不將它們示人,就連自己的兒女,未經他的允許也不能輕易進入。

「嗬,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假惺惺還是讓人看了噁心。」伶蘭馨將滑落到胸前的亞麻色捲髮捋到耳後,翹著二郎腿瞟了一眼伶萬舟道。

伶萬舟打量了一下伶蘭馨,幾年的時間,她比出國前看起來成熟了,眼風凌厲了許多,染過的長發披散著,一身淺咖色的休閑套裝,短到腰腹部的外套,裡面是一件閃著亮銀色的上衣,束腳長褲,搭配一雙米色高跟鞋,她渾身上下散發著從美國帶來的自由氣息。

「你好像,除了刻薄勁兒大有長進外,也更不討人喜歡了。」伶萬舟不客氣地回道。

「讓討厭的人喜歡?sorry,我可沒那麼善良,」伶蘭馨冷笑一聲,「我更喜歡看見他們被氣死。」

「看來,除了血液有一部分一樣外,我們總算還能有點兒共識。」伶萬舟嘲諷地說道。

「真是意外啊,沒想到回國一趟,還能見到活著的你。」伶蘭馨用手指卷著發尾,嬉笑的語氣,眼睛里卻是毫無笑意。

「沒什麼好意外的,國外那麼危險,你不是也照樣活著回來了嘛。」

「你見識少,也不算是大錯,國外沒什麼危險的,畢竟沒討厭的人。」

「因為有討厭的人,就動不動出國,這樣的見識沒什麼好炫耀的,你說呢。」

伶蘭馨見自己說不過他,只能惡狠狠地瞪了他兩眼。

「你們都來了。」站在書房門口的伶佑邦聲音不高卻很威嚴地朝他們招呼道,緊接著他說道,「陳媽,開飯。」

「爸。」兩人趕緊站起身,面朝伶佑邦,態度恭敬地說道。

廚房那邊緊接著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看來陳媽一直等待著伶佑邦隨時開飯的命令。

飯桌是直徑兩米的花梨木圓桌,可以同時容納十個人一起吃飯,上下兩層的構造,中間是直徑兩米的轉動圓盤,上面的圓桌上是一幅三英戰呂布的木刻畫,桌子的邊緣布滿了裝飾的蝙蝠紋。

與圓桌配套的是十張沉重同樣布滿花紋的花梨木直背椅,從這個定製的餐桌來到這個家裡后,它就得到了無數人的恭維與讚賞。伶佑邦對這個作品同樣充滿了得意,一聽見有人恭維他,必定會將自己花了多少錢從哪裡買來的正宗花梨木,又怎麼費了心力請專門的雕刻藝人來完成上面的雕飾。總之,這張圓桌為他掙足了吹噓的顏面。

伶萬舟對這張桌子卻並不熱衷,甚至沒有仔細看過上面的紋飾,只是從父親多次的吹噓中,他也印象深刻地記下了桌子上面雕的是什麼。

伶佑邦坐在了餐桌最裡面的中間位置上,那是他的老位置,不沖著門,顯示了他位置上的一言九鼎,即使他一個人吃飯,也會坐在那個位置上。

伶萬舟和伶蘭馨很默契地選擇了隔著伶佑邦三個椅子的位子坐下,此時轉桌上已經擺了一圈兒的菜肴,八個大小不一白底裝飾有藤葉小黃花的釉質瓷盤,盤子有四個褶皺一樣的凸起,盤子的造型精美,仿製的是明清瓷器的一種。這是伶佑邦某次旅遊時相中的瓷器,回來特地命人製作了幾套。

黃澄澄的松鼠桂魚在油亮的醬汁里栩栩如生,六隻五頭的紅燒鮑魚,烤成醬油色的脫骨熏雞,色澤晶瑩的龍井蝦仁,盛在松綠色的雙耳陶瓷煲里的佛跳牆,三份素炒的時蔬。

三人剛落坐,陳媽端著一盤水煎餃走過來,擺在了桌子上。等陳媽退下后,伶佑邦看了看兩個人坐的位置,說道:「坐那麼遠,是怕我吃了你們嗎?」

伶萬舟和伶蘭馨彼此看了一眼,都往裡移了一個位子。

「來,快嘗嘗,這是從五星級酒店特地請來的廚師,」伶佑邦熱情地招呼道,見兩人分別吃了一口,趕忙問道,「味道怎麼樣?」

「嗯,不賴。」伶蘭馨吃了塊雞肉后,敷衍地說道。

伶萬舟夾了一塊魚肉,蘸了些醬汁放進了口裡,細細咀嚼了幾下:「不錯,魚肉處理得不錯,肉質細嫩沒有魚腥氣,醬汁也很地道。」

一席話讓伶佑邦聽了備受鼓舞,像是為了討好兒子和女兒,也像是進一步驗證自己選的廚師有多優秀,他往兩個人的盤子里各夾了一隻鮑魚:「快嘗嘗鮑魚,廖師傅的拿手菜。」

伶蘭馨忽地站起身來,走到酒櫃前,選了一瓶五糧液拿下來,看著伶佑邦問道:「爸,我陪您喝點兒?」

「好,今天高興,就破例喝點兒。」伶佑邦滿含期待地看著伶萬舟道,「小舟,今天給你姐姐接風,你也喝點兒吧。」

不等伶萬舟拒絕,伶蘭馨已經吩咐陳媽拿三個酒杯來。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伶蘭馨要親自動手把酒瓶打開,不知道是力氣小,還是方式不對,她開了兩分鐘愣是沒把瓶蓋打開。

「讓小舟來吧,蘭馨,小心傷到手。」伶佑邦勸道。

「不需要,我一個人能搞定。」伶蘭馨頭也不抬,她的長頭髮散落下來,擋住了她的臉。

伶佑邦見她披頭散髮的模樣,眼裡強忍著一絲不悅,輕輕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陳媽把杯子放到桌上,說道:「老爺,醫生不準您喝酒的。」

「喝一點兒不礙事兒,忙你的去吧。」伶佑邦不耐煩地揮手示意道。

伶萬舟起身走到伶蘭馨身旁,從她手裡拿過瓶子,三兩下就把瓶塞打開,在三個空杯里各斟了一點兒。

「多倒點兒。」伶蘭馨沖他翻個白眼道。

伶萬舟不搭理她,將酒瓶放到一旁。伶蘭馨凌厲地掃了一眼伶萬舟,起身將酒瓶拿過來,又在每個酒杯里多添了一些,把其中多一點兒的那杯放到了伶佑邦的面前,拿起一杯直接握在了手中,放到鼻子下面,閉著眼睛聞了聞,一臉沉醉的模樣。

伶萬舟起身,將最後一杯酒端了過來。

「來,咱們舉杯,祝賀我的女兒蘭馨平安回國。」伶佑邦舉起酒杯,熱情地說道。

「謝謝爸爸。」伶蘭馨前傾了下身子,碰了一下伶佑邦的杯子,一臉乖巧地說道,說完飲了一口。

伶萬舟沒有湊過去碰杯,拿起酒杯說道:「歡迎你回國,」見兩個人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他逼著自己生硬地說道,「姐——姐。」說完,輕輕抿了一口。

「親愛的弟弟,謝謝你哦。」伶蘭馨異常熱情地回道,酒杯抿都沒抿,直接放到了桌子上,伶萬舟看出來她的小心思,裝作什麼也沒有看見。

「看你們相處得這麼好,」伶佑邦寬慰地說道,「爸爸也放心了,本來還一直擔心,你們會不會處得不愉快。」

「怎麼會呢,爸爸,」伶蘭馨接過話,滿臉甜笑地說道,「小舟是弟弟,我這個做姐姐的,不管怎麼說,都會讓著他。」

「看來這幾年,你確實懂事不少。」伶佑邦向她投去讚許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見兩人吃得也差不多了,伶佑邦拍了拍伶蘭馨放在桌子上的手說道:「蘭馨,你年齡也不小了,也該考慮考慮婚姻大事了。」

「這就不勞您費心了,追我的人排一長隊,我要真想結婚,從中選一個就行了。」伶蘭馨嚼著一口鮑魚肉,就著一大口酒咽下,「這鮑魚是不是做老了。」

「照你這個喝法,好酒都浪費了,」伶佑邦瞥了一眼伶蘭馨的吃相,好心情不覺去了一半兒,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但話已經沒了之前的熱情,「結婚有那麼隨便的嘛,都回國了,你腦子裡那些自由的想法就該扔了。」

「爸,不管你怎麼說說什麼,結婚的事兒,我要自己說了算。」伶蘭馨放下筷子,眼睛直視著伶佑邦道,「如果您再干涉,我不確定自己會做點兒什麼出來嚇唬您。」

「蘭馨,要是你選對了結婚對象,爸爸一定會祝福你。」伶佑邦雲淡風輕地說道。

「能得到您的祝福當然好,不過,我也不奢求,」伶蘭馨看了一眼伶萬舟,接著說道,「您之前也答應過,這次回國絕不會幹涉我,所以,我的事兒您還是少操點兒心吧。我建議您還是把心思放在能承繼您事業的人身上吧。好了,我吃飽了,先走了。」

「你喝了那麼多酒,晚上就在這裡住下吧。」伶佑邦攔阻道。

伶蘭馨站起身,環視了一下房間,悵然地說道:「這裡可不是我這個外人該待的地方。」

「什麼話,這裡是你的家,誰敢把你當外人。」伶佑邦有些動氣地說道。

「我的家?」伶蘭馨輕輕地重複了一句,「是,多虧了您,我才能來到這裡,這裡既沒人敢說我是外人,但也沒人把我當過主人。」說到最後,伶蘭馨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她頭也不回地快步出了門。

「小舟,快去,快去看看,她喝那麼多酒,會出事的。」伶佑邦朝伶萬舟吩咐道。

「爸,我覺得她會沒事的。」

「快去!快去!」伶佑邦催促他道。

伶萬舟嘆口氣,拿起外套,跟著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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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餘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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