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又一次告白
「老師,就真的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陸荻懇求的眼神兒望著穆寒枝道。
「陸荻,能告訴我你必須做話劇的理由嗎?」
「我,我……抱歉,老師,我不能告訴你。」
「沒關係,雖然我很好奇,但是我尊重你的決定。」穆寒枝溫柔地看著她,「陳老師之後會讓你們準備新的節目,你要好好配合啊。」
「嗯。」陸荻低下頭看著腳尖兒不情願地說道。
「陸荻,雖然今天無法實現你的夢想,不過不代表未來也不能實現,你好好學習,我相信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陸荻兩手背在身後,腳動了動,眼珠轉著朝四周看了看,勉強地說道:「或許吧。」
「怎麼能這麼喪氣呢,」穆寒枝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陸荻的身高几乎與穆寒枝持平,她眼神溫柔地盯著女孩兒的臉,「說實話,是不是對老師失望了。」
陸荻眼神閃躲著,故意不去看她,卻沒有掙脫開搭在她肩膀的手:「沒有,只是……不開心。」
「肯定的,要是我的話,我也不可能開心的。」穆寒枝索性直接把她摟住,兩個人側了側身,面朝欄杆外側站著,「我上大學的時候,我們老師曾說過一句話,讓我到現在都印象非常深刻,陸荻,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什麼?」
「我們老師說,人沒有力量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夢想沒有嚮往,這樣的人生即便不是虛度,也絕不會有所作為。所以,」穆寒枝側過臉看著她道,「這次的事情,目前來看也許是一件不好的事,不過等過段時間,等你上了高中考上大學,返回頭再來看的話,你就會知道,它可能正是你邁向夢想的台階。」
「老師,也許我根本就考不上大學。」
「怎麼能這麼說呢?依我看,你們每個人都能考上大學。」穆寒枝把手拿下來,面對面地看著她正色道。
「老師,你不用這麼安慰我,他們都說上了高中后,課會非常難,好多人都會考不上大學的。」
「別聽那些人瞎說,簡直是胡說八道,」穆寒枝不滿地說道,「高中的課難是肯定的,卻不代表學不會。再難的事情,也有人能做成;再簡單的事情,也有人做不好,是不是。」
「可是,老師,假如我……」陸荻抬起眼眸,看著穆寒枝,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道,「假如我真的上不了大學怎麼辦?」
穆寒枝盯著她的眼睛,猜測她能說出這樣的話,絕對是有原因的:「是考不上上不了,還是考上了上不了?」
「不都一樣嘛。」
「當然不一樣。」穆寒枝口氣有些嚴厲地說道,「如果考上了,怎麼都得上,哪怕是貸款也得上。如果是考不上上不了,要麼就接受現實,要麼就再考一次。」
「老師,我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陸荻被穆寒枝話里的嚴厲口氣給嚇住了,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的認為我能考上好大學嗎?」
穆寒枝本來想說當然,兒時的一件事忽然鬼使神差地在她的腦海里閃現,因為年幼的她,也曾問過哥哥這個問題,如今她早已知道了問題的答案,但給她信心的人卻再也尋不著了。她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她極力把要湧出的淚水忍下去,打量著陸荻已顯出少女秀氣的臉龐,微笑了一下,語氣和緩而堅定地說道:「是的,在我看來,你肯定能考上好大學。」
「謝謝你,謝謝你能這麼說,老師。」陸荻熱淚盈眶更咽地說道。
回到自習課上,穆寒枝在教室後面的窗邊站定,有些恍惚地望著窗外。學生們正在認真地上著自習,偶爾會從教室的哪個角落裡傳來幾聲低語,穆寒枝不以為意,眼前校園的風景正在她的視野里退去,另外一幅畫面,正穿過時間隧道,在她的眼前徐徐展開。
那是一個光線昏暗的小平房,只有一扇如現在的排氣扇似的小窗戶,在牆上很高的位置。屋內的光線只能通過那兩扇門照進來。那牆上貼著七八張顏色暗黃蒙了灰塵的獎狀,靠牆的桌子上堆著好些書,都是些讓八歲小女孩看不懂的深奧的書。
一雙紅通通的含著淚的雙眼,在對著牆發獃,淚水不住地從眼眶裡湧出,順著臉頰一直流下。這不是讓穆寒枝喜歡的那雙眼,它應該是彎彎的像月牙一樣,它應該盛著笑才對。
年近八歲的穆寒枝明白,這雙眼睛的主人——娟兒姐正遭逢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從大人唉聲嘆氣的絮絮叨叨中,穆寒枝知道,娟兒姐第三次復讀後,又沒考上。
那該是怎樣難的一場考試啊,穆寒枝弄不懂,也完全想不明白,漂亮的娟兒姐為什麼要為那個考試哭得那麼傷心。她想安慰娟兒姐,可是說出的話全是小孩子的話,根本安慰不了娟兒姐,沒辦法,她只能垂頭喪氣地回家去。
「我就說,女孩子沒什麼出息,」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媽媽坐在院子里和爸爸嘮家常的聲音,「讀什麼書,都沒用!要說,女孩子大了找個好婆家,就該知足了。娟兒也是,還復讀個什麼勁。」
「你小點聲,讓娟兒聽見。」爸爸呵斥道,畢竟與娟兒姐家只有一牆之隔。
「怕什麼,女孩子考不上大學,也是正常,沒那個頭腦兒,再努力也沒用。」媽媽話鋒一轉問道,「老楊,你說,咱焜望是挺聰明的哈,以後考個好大學,應該不成問題吧。」
「就他那個聰明勁兒,我看八九不離十。」
「以後就指望著焜望有大出息了,能給咱長長臉。」媽媽喜上眉梢地說道,似乎楊焜望已經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你這話對,二丫頭又指望不上。」爸爸沉吟著說。
聽到這話的穆寒枝一下子愣住了,她已經八歲,完全聽懂了他們話里對她不抱任何指望的深意,她形容不出那刻自己的感受,只覺得心裡發堵,父親最後那句話,像刺似的扎進心裡,刺得她難受。年幼的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席話的殺傷力到底有多麼巨大。
她裝作啥也沒聽見地垂著頭走回屋裡,第一次,她在心裡恨起了父母。
為了試驗哥哥是不是如父母一般讓她失望,穆寒枝當天晚上睡覺前,就把問題拋給了哥哥。
「哥,你覺得我以後能考上大學嗎?」
「你怎麼問這個問題。」十二歲的楊焜望根本不清楚她下午經歷了多麼大的心理波動。
「你就說我能考上還是考不上。」
「你很想上大學嗎?」
「是。」
「那我覺得,你肯定能考上。」
「真的?你沒有騙我?」
「我騙你做什麼。」
「可是他們都說,女孩子考不上大學的。」
「你別聽他們的,你看,我們班學習最好的就是女孩子呢。」楊焜望扯著她的腮幫道,「你也后也要考第一名,這樣,你就能考上大學。」
時過境遷,穆寒枝完全記不得最後一次見到娟兒姐是什麼時候了,也完全記不起她長什麼模樣了,只記得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像彎彎的月牙一樣好看。她現在在哪裡呢,過得好嗎?
晚自習的時候,陳延明把穆寒枝叫到了外面。穆寒枝以為是因為話劇的事兒,痛快地就跟著他下樓來了。
校園裡暮色漸濃,教學樓里的燈光簡直亮如白晝。已是三月中下旬了,校園裡的樹木有些已經開花了。辦公樓前幾棵白玉蘭,大朵大朵地盛放著,微微香氣瀰漫在空中,有種甜絲絲的感覺。
陳延明已經知道穆寒枝徹底回絕了要辦話劇的事,他率先打破了沉默道:「穆老師,你接下來要好好籌備四班的節目啊。」
「是,是得好好準備準備,不能讓主任失望嘛。」穆寒枝眼望著校園的風景邊說。
「想過要準備什麼節目嗎?」陳延明問。
「暫時還沒計劃,等和學生們商量商量再定。不過,陳老師,你有什麼建議嗎?」穆寒枝扭頭看著他隨口問道。
陳延明看了她一眼,隨即移開視線,搖搖頭笑道:「你問我還不是白問,我哪裡懂這些。」
「唉,我們的創意比起學生來,真是差多了。」
「誰說不是呢。」
「不過,陳老師,等你們定下節目后,咱們是不是可以交流交流。」穆寒枝問。
「當然,當然可以。我沒什麼問題。就是……」陳延明止住腳步,欲言又止地問道。
「就是什麼?」穆寒枝疑惑地看著他,想了一下恍然醒悟,伸出手指點了點,「最好是也能看看其他班級在準備什麼,是不是,不過這個可不好問,畢竟現在大家都是對手。」穆寒枝沉吟著說完,接著朝前走去。
「穆老師,有個問題,我一直很想問你。」陳延明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氣問道。
「什麼問題?」
陳延明走到她身旁,垂下視線看著她,小心地問道:「你還在相親嗎?」
穆寒枝立即朝四周看了看,見確實沒有人後,她壓低聲音不滿地道:「陳老師,你問我這個問題,不合適吧。再說我相親,和你有什麼關係。」
「你,不能考慮考慮我嗎?」陳延明問道,「難道我條件那麼差,你看都不用看,就可以無視掉嗎。」
「陳老師,別這樣,」穆寒枝後退了一步,眼睛看著地面說道,「我只拿你做同事的。」
「難道同事就不能成伴侶嗎?」
「在我這裡,不能。」
「為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錢的事。」
「如果你能因為這個原因接受拒絕的話,不妨就這樣想吧。」穆寒枝說完,匆匆走了幾步。
陳延明幾步追上她,攥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說道:「求你告訴我真正的原因,行嗎?」
穆寒枝被迫抬起眼睛看向他,他的眼睛里閃著亮光,穆寒枝知道那是淚光,她心慌得厲害,有些後悔自己竟跟著他來到這裡,想到他平時對自己的幫助,她有些不忍心告訴他實情,可是一年前那個決定,她不曾後悔過,直到現在也不能改變,她不費力地就掙脫開了被他攥住的手腕:「陳老師,不好意思,我心裡已經有別人了。」
「你拿這種謊話來騙我,你覺得我會信嗎?」
「這是真的,只是還沒有機會和別人說,而且我也不會再相親了,所以,對不住了。」穆寒枝說完,不等他在想說什麼,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為什麼不把實話告訴他呢,不如去把實話一併對他說了吧。」這個念頭在穆寒枝的腦海里執拗地冒出來。「不行,不行,不能說。」另一個念頭隨即冒出,「他們一家已經被金梅的家人給掏空了,你和他在一起,又能給他什麼幸福呢,除了更多的負擔與累贅。」
她不懷疑陳延明對她感情的真摯,這個男人在工作中,已經流露出了太多細節,她不是傻子,又怎會不明白他的深意。就像一年前的拒絕一樣,這次她又一次聽從了內心的決定。
穆寒枝邊走,一邊默默地想道,與他相配的人應該是個生活負擔小,家庭關係簡單又融洽,既沒有沉重的家庭歷史,也不用考慮沉重的未來,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一往情深的他,而她是絕對配不上他的。
眼淚不知道為什麼輕易地流了下來,穆寒枝一直走到陳延明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拐角處,才停了下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明明做得很對,心裡卻覺得那麼委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