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狐狸
方腦殼是水至場團防隊的老人了。團防隊初建、還只有四個人時候,就有他一個。那時候,團防隊只有郭鬍子、方腦殼、徐水清、和王小七。基本分成兩派:郭鬍子和方腦殼一派;徐水清和王小七一派。郭鬍子和方腦殼是本土派,而徐水清和王小七是縣城來的縣城派。那時候團防隊不興隊長不隊長、團正不團正的。做事的時候,郭鬍子愛起個頭,徐耀祖有事的時候就喜歡找他。漸漸的,倒有些像個隊長了。等到團防隊擴充到二十多人的時候,郭鬍子以為是當然的隊長、或團正,但是,中途卻殺出個舞龍黨的叛徒夏善把,把郭鬍子的當官夢截了胡。氣得郭鬍子說夢話都罵夏善把不得好死。
終於老天有眼,叛徒也終歸沒有好報。夏善把被游擊隊滅了口之後,郭鬍子的團正夢終於才修成正果。仔細分析這一路走來的歷程,方腦殼發現,竟然沒有自己什麼事?一個存在感幾乎為零的人,是如何建立起生存信心的呢?方腦殼第一次想這麼深層次的問題。
郭鬍子為拍徐耀祖鄉長的馬屁,結果讓曹豁牙當鳥一樣一槍給打死了。水至團防隊的團正又成了空缺。方腦殼才剛剛試著想了想,自己有沒有可能當這個團正的時候,李得發李團正就拿著委任狀來到三聖廟。
方腦殼的慾望就像還沒有完全鼓起來的氣球,被人突然用針戳了一下。媽喲,老子硬是沒有當團正的命嗦?又一想,幾個團正都死於非命,就用它來安慰自己的失落感吧!效果絕佳。李得發約方腦殼在通濟橋旁邊的河邊見面,這時節,那裡的柳枝能遮人。方腦殼想了很久,他約我幹啥呢?要開除就開除吧!用不著和尚念經呀。
方腦殼萬萬沒想到,李得發會把這樣的好事交給他。李得發說:「你不用上班,不用上崗,也不用訓練,每個月多給你加一塊大洋。你就在水至場上悄悄去找尋那些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就行了。」
方腦殼說:「哪些算可疑的人?哪些又算可疑的事?」
李得發說:「比如,你不認識的人,來找場上什麼人;比如大晚上的,他不睡覺,他悄悄地走這走那……你慢慢去看,就會發現不少可疑的人和事。」
方腦殼說:「團正,我懂了。」
李得發說:「你如果真找到有用的線索,我另外還有獎勵。」
方腦殼喜不自勝,老子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牧馬山深處某溶洞之中,老梁同志終於帶回了「蜜蜂」收集的情報。「蜜蜂」在情報里說:1,第二混成旅主官與新編第二旅主官交換任職,這是「圍剿」遲遲不能進行的主要原因;2,混成旅中的羊坊坎營、馬跪寺營原則上混成旅旅長是不能動的(原因後述)。除此之外,混成旅可用全部兵力為兩個半營左右,估計能直接投入「圍剿」的兵力,不會超過兩個營;3,上次特別行動組的獵殺,造成敵總部軍情處副處長翁定之當場死亡,王懷忠腹部中彈等;4,混成旅新主官蔡正坤與王懷忠不睦;5,綿水軍統力量日漸強大,望同志們多加小心。
林左木高興萬分,一拳砸在桌子上,說:「幹得漂亮!」又說:「老蔡、老羅、老張,你們都來看看。看來我們的應對計劃,基本上還是對路的。」
蔡正賢看了看情報,對羅樹生說:「老羅,成效很大嘛,雖然沒有殺死王懷忠,但殺死了一個剿總大官,不虧!祝賀,祝賀!」
張勝利也說:「老羅,你情緒不高啊!這麼大的成績,還不高興,是怕我們要你請客?」
這些都不是,羅樹生最近常常想起水至的事情,甚至想起了在舞龍暴動中死去的戰友,廖知客、尚尾巴、許滿田……多麼鮮活的生命啊!想起林河生的大大咧咧和不以為然;想起范草藥的忠告;想起廖四姐兒的簡單執拗;想起在通濟橋賣花生愉悅;想起在「三溪流殤」第一次見林左木同志的激動……
羅樹生說:「等革命勝利了,我請大家喝酒,喝它三天三夜……」
林左木笑了笑,說:「同志們,喝酒的事情肯定有機會的,我們現在還是來分析分析敵人會從哪裡進攻我們吧?」
蔡正賢說:「我覺得會從疙瘩山而上,從高廟子山口過來。」
張勝利說:「我覺得吧,敵人這次又是雷聲大雨點小,做做樣子給長官看。」
羅樹生說:「就算兩個營,也是幾百號人,山裡不比平壩,幾百號人行動不便不說,目標還大。我們還是按照林支隊長的計劃,化整為零,誘敵深入,騷擾為主的策略,有機會就搞他一下……」
蔡正賢說:「對,反正山裡我們比他們熟悉。」
羅樹生這時候突然發現一個問題:「老蔡,蔡正坤你認識嗎?」
蔡正賢一下子懵懂了,說:「哪個蔡正坤?」
羅樹生說:「第二混成旅旅長蔡正坤,你不認識?」
蔡正賢說:「對啊,你這一說我倒也注意了,蔡正賢、蔡正坤,排得起哈。但我們應該沒關係,我不認識他。」
張勝利開玩笑,說:「失望了,失望了,原以為你們是兄弟,還請他老兄高台貴手呢!」
蔡正賢正色道:「我們有那麼好的戰士,有靈活多變的戰術,到時候誰求誰還不知道呢!」
羅樹生說:「但王懷忠可是一隻老狐狸了,跟他鬥了多年,最多算是個平手。」
林左木說:「是啊,小心些總是好的。老羅你不妨站在王懷忠的立場想想,你跟他熟。這次配合圍剿,他又會出什麼下三濫的主意?」
方腦殼突然覺得自己做夜鬼還很有天份。馮爛眼打第一更的時候,他就起床出去到前街後街走了一遍。月亮透亮,掛在老樹的枝丫上。不時有老鼠急急慌慌的過街。鳥也是要說夢話的啊!有人起夜,衝起一股子陳尿的騷臭……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除了廖代招的老黃狗站在街口東張西望,和二賴子老婆木蘭令人發毛的大笑和尖叫……
馮爛眼晚上肯定又喝多了,走起路來,兩條腿不斷畫圈圈,敲的梆子也不響亮。方腦殼搶過梆子,把馮爛眼扶著坐在街邊上,自己敲起梆子,打起更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二更!關好門窗,防備盜匪,二更!
嘻嘻,還真好耍。
方腦殼說:「馮爛眼,你打更一個月有多少薪酬?」
馮爛眼舉起一根指頭,說:「上個月一個大洋。這個月,還沒給呢!」
方腦殼想,還是老子幸福,老子現在一個月三塊大洋,若發現了什麼秘密,還有獎勵。對啊,問馮爛眼啊!他天天晚上在前街後街的溜達,說不定就發現了不少秘密呢。
方腦殼說:「馮爛眼,你天天晚上在街上溜達,發現過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沒有?」
馮爛眼不吭聲。馮爛眼打瞌睡。
方腦殼說:「嗨,睡啥子覺蠻,這麼好的月亮,正好說說話。若還是你說的好,我給你買酒喝!」
馮爛眼最聽不得的,就是這一個酒字。忙說:「你可說話作數?」
方腦殼說:「肯定作數。」
馮爛眼就說:「我看見鬼了,前不久還是去年呢?記不清了。」
方腦殼有些脊背發涼,說:「你不要胡說,哪來的鬼?」
馮爛眼說:「你呀你,讓我說,你又不信?那我還說不說?」
方腦殼說:「說,說,說。」
馮爛眼說:「鬼是那個舞龍的二蠻子,他的腦殼不是掛在縣城的城樓上嗎?但我有次就是在三棵樹那裡看見他了。他帶了好多天兵天將,都踩著風火輪,只聽急的一聲,就跑去把夏善把給殺死了。」
方腦殼想,肯定又是喝醉了。但是他說的這麼活龍活現,難道二蠻子真的沒有死?之前那是哪個呢?他就說二蠻子根本沒有死,四姐兒找他去了。所以你看,水至場上還有四姐兒賣薄荷糖的聲音嗎?
方腦殼說:「不要說鬼,說人的事情。」
馮爛眼就呵呵笑,笑過之後,他說:「那好笑的事情就多了。」
方腦殼說:「你說說看!」
馮爛眼說:「你認識翡翠紅吧?她常常一更時分去找徐耀祖的,嘿嘿!」
方腦殼說:「嗯,還有呢?」
馮爛眼說:「還有?張紙火有夜遊的毛病,有晚上我看到他自己卡著自己的脖子在三聖廟那裡遊走,嚇我一跳。我怕他自己卡死自己,就去他家喊人,結果半條後街都吵醒了。」
方腦殼說:「嗯,還有呢?」
馮爛眼說:「還有?啊,雜貨店老闆林老二不地道。他賣的糖泡子酒,要少喝一口半。啊,還有,林老二好久沒回家了。」
方腦殼說:「人家守鋪子,不回家有啥奇怪的?」
馮爛眼就哼哼唧唧的像唱戲,唱了一陣,說:「你不知道,這裡面有門道。這麼多年,林老二都是鋪子里住一晚,回家住兩晚的。他現在咋不回去了呢?有女人,那女人一更時分就會去找他。」
方腦殼多少有了些興趣了,說:「哪個女人?」
馮爛眼說:「得月樓的寧小娥。不信的話,你明天晚上自己看!」
方腦殼想,這可能就算線索吧?
方腦殼暗自高興,說:「馮爛眼,明晚一更我還在這裡等你,給你買酒吃。」
馮爛眼說:「好說,只要有酒喝,我再給你講些好聽的故事。」
方腦殼準備回去睡覺了,走到兩棵樹巷子口,看見一隻眼睛賊綠賊綠、尾巴像掃帚一樣的傢伙。它嘴裡叼只老鼠、或者半根油條什麼的,在陸油條的爐灶周圍打轉。方腦殼踱下腳,說聲「呔」,它「倏」地跑進了范草藥居住的巷子深處……
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