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羅漢
封嘯天當水至場鄉長才一個多月,就破獲了牧馬山游擊隊的情報小組。實在大出王懷忠的意料。王懷忠對賴蝦米說:「早知道是如此這般的境況,不如不給毛方璽的面子。讓封嘯天早點當鄉長,說不定就不會有舞龍黨這一出。哪來的牧馬山游擊隊?」
賴蝦米翹起大拇指給王懷忠點個贊,說:「縣長大人分析得透徹。如今的話,只要抓緊縣城方面的搜捕,把他們的探子都抓了,游擊隊還不是一樣白忙活?」
這個賴蝦米,就是會調和話頭,說的話我咋那麼愛聽呢?王懷忠說:「跟我想的一樣。哎,那個黑衣隊的審查結果出來了嗎?」
賴蝦米說:「差不多了。」
王懷忠說:「抓緊,我還有重要任務給你。」
賴蝦米說「是」。
又說:「封嘯天問,抓到的人要不要押到縣城來?」
王懷忠說:「不用,你給封嘯天說,若還是沒什麼用了,就拿去給圍剿的隊伍祭個旗吧。」
……
封嘯天牛刀小試,也得到了「任六指」的關注。這天上午,幾乎在王懷忠與賴蝦米對話的同時,「任六指」和裘依也在議論封嘯天。裘依說:「封嘯天昨天打電話來說,水至場徐家賣了,賣給了一個陝甘的財主。」
「任六指」說:「賣了?是啥意思?」
裘依說:「就是字面意思。徐耀祖把他家的田、地、莊園全部賣了。賣給了一個陝甘來的大財主。」
「任六指」說:「這就有意思了?徐家在水至場光土地恐怕就有幾百畝,說賣就能賣,恰恰還有人買?有意思。」
裘依說:「是啊,徐家還真是厲害啊,這完全是想跑的節奏啊!」
「任六指」說:「哼,恐怕不是想跑那麼簡單。」
裘依說:「那還有什麼?」
「任六指」冷笑,說:「萬一人家想賭一把大的呢?你想想,人在干大事之前通常會幹什麼?」
裘依想了想,突然被嚇著了,說:「老闆,你是說義字堂收縮資產,藏匿家屬,是想跟我們拚命?」
「任六指」憂戚地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啊!短短的兩三個月,徐家全部資產變賣,徐耀祖全家消失的無影無蹤。義字堂高高的木塔樓,賣給了張胖子開火鍋,開茶樓。那是義字堂的象徵啊!你想想?這麼多的不同尋常,難道不能說明點什麼嗎?」
裘依還沒來得及回答,何智急匆匆推門而入。對「任六指」說:「報告老闆,愣頭青找著了,在西門護城河橋洞子里,但人已經死了。」
裘依驚詫,說:「咹,莫非義字堂真動手了?」
「任六指」舉手制止裘依,叫她不要亂講話。
「任六指」問何智:「愣頭青死之前,你派給他的最後一個任務是什麼?」
何智說:「正常監視馬跪寺營的廖營長。」
「任六指」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廖震山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他膽小怕事,還是個妻管嚴。舞龍黨他不會沾,義字堂他也不會加入……」
裘依咬死就覺得是「義字堂」乾的,裘依說:「廖營長我也接觸過,他應該沒問題。」
何智卻說:「老闆曾經教過我們,越不像越可能,越像才也許不是。我覺得還是不能完全相信廖營長。」
「任六指」說:「何智說的有理。裘依啊,假如義字堂要對我們動手的話,是不會找愣頭青這樣的人下手的。」
裘依說:「所以廖營長還是有嫌疑?」
」任六指」點點頭,說:「按程序,該對廖營長升級監控了。」
……
蔡正坤親帶一個營入水至場,準備溯歡耳河而上,上牧馬山,紮營跑馬嶺以為「圍剿」指揮部。水至場找不到一個大場院可以容納一個營的兵力,封嘯天就安排大多數兵士紮營青龍潭小樹林邊上,一小部分在三聖廟小廣場席地而坐。但兩邊勞軍的饅頭、油糕、油條,甚至豬肉、糖泡子酒等等,都是一樣的。
尚保長卻苦不堪言,士兵們的帳篷就在他家院牆外面,兵士們對著他家牆根腳撒尿,牆根都要被衝垮了。還有,總有幾個不省心的渾小子,搭人梯偷看院里,把尚金花嚇的,不敢出閨門半步。
好在聽說明天早上吃了早飯就開拔。但願今天晚上能夠平安度過。
封嘯天陪著蔡正坤,及幾個團營長,參謀吃了些酒食,就來到三聖廟前的小廣場。
蔡正坤說:「聽王懷忠縣長說,你這裡有好看的?」
封嘯天笑了笑,也不做聲,一揮手,三聖廟小廣場新搭的小檯子上,就多了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這個人看上去滿身傷痕,已經奄奄一息,完全沒能力行走,他是被兩個團防兵一路拖著上去的。
蔡正坤就說:「封老弟,你這是……」
封嘯天得意地說:「這是游擊隊的探子,尊王縣長口令,要為蔡將軍出征祭旗呢!」
蔡正坤顯然不習慣這樣,硬性拒絕吧似又不妥,只勉強說:「我們是正規軍,就不搞袍哥、紅槍會那一套了吧。」
封嘯天只說:「將軍稍安勿躁!」
這時候,小檯子上又被團防兵拉扯著一個人上去。只是這個人無綁無傷,身子骨還相當的健碩。
蔡正坤說:「還是游擊隊?」
封嘯天說:「不是,他是水至場有名的刀兒匠,殺豬殺牛乾淨利落,皮上不帶一點血肉的。再大的牲口,保證一刀斃命,外號叫佟一刀。請他來當劊子手,剮游擊隊的探子。」
蔡正坤好像來了興趣,說:「有些意思了,還是王縣長和封鄉長會玩啊。」
封嘯天說:「蔡將軍有所不知,在抓捕這老傢伙的時候,他一刀割了我兄弟的一隻耳朵。我兄弟現在都還羞於見人,不剮了他,我兄弟這口氣難咽啊。」
小檯子上,唐刀子始終玩耍他的小刀,他對佟一刀說:「佟師傅,我都對你說了多次了,你就把他當成一頭豬、一頭牛好了,我們等著看你老的手藝呢!」
佟一刀還是那句話,冷冷的說:「我說過,我封刀了,牲口我都不會再殺了,更何況柳聾子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勸你們也別這樣做,還是積點陰德吧。」
一旁的團防兵就不是個講理的人,也沒那個耐心,一槍托砸在佟一刀的額頭上。團防兵說:「叫你動手那是給你面子,還嘰嘰歪歪的咒我們。相不相信把你一起剮了?」
佟一刀用手掌捂著額頭,但鮮血仍然倏倏地往外流,佟一刀感覺熱熱的,他說:「那就剮吧!」
唐刀子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有點不知所措。就在這時候,龍蒼生和常守業趕到了三聖廟。龍蒼生看到佟一刀整個面孔血肉模糊,就往小檯子上沖,被團防兵攔住了。團防兵說:「再往前走的話,我不開槍,混成旅的兵也會開槍的。還是回去吧!」
龍蒼生沒法前進,只有高聲大喊:「喂,各位兵爺,我乾爹到底犯了何罪?要這麼對他。」
唐刀子說:「佟一刀通匪,所以拿了問話。」
龍蒼生大聲說:「我乾爹就是個刀兒匠,這水至場的父老鄉親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唐兵爺,他如何通匪了?還請說個一二。」
唐刀子說:「他不肯對柳聾子動刀子,還勸我別動刀子,還罵我,豈不是通匪?」
龍蒼生想,這明顯是欲加之罪了,多說無益,得趕快找人救命才是。龍蒼生腦袋飛快轉動,突然想起兩個人來。圍觀者越來越多,嘀嘀咕咕議論紛紛:「這個也算通匪?那水至場的人有一半都通匪!豈有此理!」
龍蒼生叫常守業趕快去叫莫舉人。常守業問:「這個時候找莫老夫子幹什麼?」
龍蒼生說:「救命,快去吧,封嘯天小時候讀私塾,就是莫老夫子教的他。莫老夫子算他的啟蒙老師,他一定會多少給些面子的。」
常守業聽明白了。撒腿就跑。
龍蒼生也立即從人群中撤出,必須得去見大老闆唐紹和了。
蔡正坤畢竟是職業軍人,對這種耍賴扯皮似的行為多少有些不屑,對封嘯天說:「封鄉長,你也是我混成旅出來的軍人,人家不肯動刀,你就說人家通匪,實在是道理上有些牽強。」
封嘯天雖然尷尬,但由於一方面向王懷忠表示要對柳聾子「剝皮抽筋」。另一方面,這個叫佟一刀當劊子手的想法,其實是李得發在佟一刀替封家殺豬的時候,突然萌生的。畢竟二弟因公受傷,心裡火氣大著呢,也不太好撥了面子啊!
封嘯天左右為難,乾笑幾聲,說:「也許是我兄弟們氣盛了些。」
唐刀子說:「佟一刀,我最後數三下,你再不動手,我就先剮了你試刀。」
許是流的血太多,佟一刀感覺有些發暈,他努力撐持著,說:「不用數三下了,動手吧!」
唐刀子被賭上了路,沒法回頭了,叫團防兵架起佟一刀,真的就動了手。唐刀子是耍刀的高手,他先從佟一刀破裂的眉頭處開始下刀,一刀下去,噴一股子血水,圍觀者就悶聲驚叫一聲。一刀下去,噴一股子血水,然後又會響起悶聲的驚叫……這聲音讓三聖廟周邊的人心驚膽寒……眼見著半張臉皮都快要被唐刀子割下來的時候,佟一刀始終都沒吭一聲。其實,佟一刀的心裡是沒有痛苦的,他在回憶他所殺的牛啊,豬啊,羊啊,對了,他還殺過兩匹馬,和無數的雞鴨……曾經,他的十九把各式尖刀刺進它們的頸部、從腳踝處下刀取筋、從耳朵后兩指下刀取頭、從肚腹中間分毛線處下刀剝皮……刀法嫻熟,絕不拖泥帶水,絕不沾肉帶血。相比這個唐刀子,不知道要好他幾多倍?唐刀子,你天天刀不離手,卻實在是刀法太爛……
.佟一刀突然哈哈大笑,就像一顆血葫蘆突然張嘴說話了,嚇得團防兵後退幾大步,嚇得唐刀子的刀都掉在地上。無論是兵士,還是圍觀百姓,都被佟一刀的表現嚇出一身冷汗……
唐家大院的大門打開一條縫,唐影出來,徑直去請封嘯天。封嘯天在唐紹和面前是執子侄禮的,小時候,唐紹和常來家與父親吃酒聽堂會。如今唐紹和有請,封嘯天還是要給面子。
混成旅官兵和圍觀百姓,在這天午時初刻的時候,都看見封嘯天去了唐家大院。不一會兒,封嘯天出來后,就叫大手去給唐刀子說:「適可而止,把佟一刀放了。把柳聾子、林河生斃了吧!」
團防兵鬆了雙手,佟一刀撲通一聲跪在台上,他頭顱挺立,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常守業和莫舉人跑來的時候,團防兵已經押著柳聾子和林河生到三聖廟爛牆那邊去了。只聽得幾聲槍響,人們便呼地一聲上那邊去了。唐影過來說:「趕快抬到蔡正醫那裡去醫治!」
佟一刀卻搖搖晃晃站起來,說:「不用抬,我能走!」
佟一刀往前走,後面跟著一大串人,地上的血污很快就踩沒有了。有人小聲議論:這還是人嗎?簡直是金剛羅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