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死間
「任六指」身體並無大礙,但他卻一直叫著「心痛」。「仁濟醫院」的醫生就給他開了些葯,叫他回家去靜養。
這正是「任六指」需要的幾天時間。
關於「達令洋服」、關於汪立和蔣婕,「任六指」絕對做得事不關己的樣子。而其心裡,則是牽絆如蛛網。最想知道的,還是他們會被葬在哪裡?他要到他們的墳前去請罪。是他的自以為是,葬送了他們倆的生命。
兩個從黎山特訓所出來的人,卻被當成「草字頭」給處理了,這不僅是個悲劇,而且簡直就是個笑話。它會是一個暗示嗎?「任六指」不敢深想。
黎山特訓所是大老闆親自籌辦,並要進行教學指導的高級特務訓練班。在軍統內部被稱為「親兵營」。只要你能完成訓練,活著從裡面畢業出來,都是一方的站長,或有特殊任用的人才。
「任六指」參訓的那一期是二期二班,入訓的時候四十二人,畢業出訓的時候就只還有三十一人了。其他十一人報了「戰損」。因此,黎山特訓所畢業之時有一個特殊的儀式,就可以理解:全體同學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都發誓,自此便是生死兄弟。
不錯,汪立和蔣婕是夫妻。但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夫妻。他們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也沒有拿過什麼證明文件,他們在一起而已。由於從事的是危險的工作,兩人商量終身不要小孩。
也許是互相成為了羈絆吧?從黎山特訓所出來的同期同班同學中,只有他們倆沒有實質的職務。一個在總部機關從事檔案工作,另一個則只是設備助理,類似於勤雜工。
「任六指」頭腦發熱要搞個備用站點的時候,恰巧又在省城遇上他們。軟施硬磨,才把兩人弄過來。還順便發揮了一下人家的愛好。如今卻是這樣的結局,你叫「任六指」情何以堪?
……
搗毀了游擊隊川西特委,王懷忠自然高興,但美中不足的是,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穫。一部還沒有啟用的新電台,一個空頭名聲,和一男一女兩具屍體。這就是王懷忠的全部收穫。王懷忠現在最疑惑的,就是這部電台。牧馬山「剿匪」正在進行,按理,這部電台應該很活躍,可它就是沒動過。什麼原因呢?這很讓人疑惑。
王懷忠給「任六指」打電話,想在柳溪小酒館約個酒,但接電話的裘依說,「任六指」病了,在家裡休養。
王懷忠就把賴蝦米和豁牙叫過來。
王懷忠直截了當地說:「搗毀游擊隊川西特委這個案子,還有疑點,豁牙你要抓緊收集相關證據。」
豁牙以為王懷忠要獎勵他,結果有些失望,說:「老闆,你看主要收集哪方面證據?」
搗毀游擊隊川西特委之後,王懷忠喜不自勝,當即就報告了上峰。但上峰直到現在一個字也沒有回,這不說明上峰也覺得這案子有蹊蹺嗎?
王懷忠冷森森地說:「你看著辦?」
豁牙便木頭一樣站在原地不敢動。賴蝦米看得出來,雖然搗毀了游擊隊川西特委,但王懷忠並不滿意,說明曹豁牙這事辦的不漂亮。
王懷忠嘆口氣,說:「游擊隊的事就暫時放一放吧,還是先把自己的屁股擦乾淨。賴師爺,你說說審查黑衣隊的情況。」
賴蝦米心裡咯噔一下,完了,在這個時候說這件事情,你成心要老子的命啊!
賴蝦米說:「縣長大人,經過我和曹上尉認真審查,黑衣隊是沒有問題的,都是忠心於你的。沒有義字堂,也沒有草字頭。」
王懷忠冷笑,說:「咋啦?你們現在都覺得我這顆腦袋裡裝的全是豆渣嗎?賴師爺,連你也開始糊弄我了?」
賴蝦米倒還沉得住氣,說:「縣長大人,的確如此,整個黑衣隊共一百六十八口,我們是人人過關,有相當部分還做了家訪。且又建立了三十四個忠心小組。結果只發現一個人有問題。」
王懷忠舉手叫停,說:「且慢,賴師爺,我且問你,什麼是忠心小組?」
賴蝦米說:「縣長大人,我們把黑衣隊每五人分為一個小組,指定組長一名。這五個人要互相監督,互相舉報,必須保證對縣長忠心。一人出事,全體受罰。除非有人事先舉報。」
這個賴師爺,還真是個人才。王懷忠的情緒有些好轉,說:「你剛才說,還是發現了一個有問題的人?是誰?」
賴蝦米說:「是的,縣長大人,是有一個人有問題,就是米得福。」
米得福是誰?這名字咋有點熟悉?
王懷忠說:「這個米得福,他人呢?」
賴蝦米說:「縣長大人,米得福死了。米得福就是死掉的那個內圈警察。」
王懷忠勃然大怒,吼道:「賴蝦米,你他媽的以為你是誰啊?弄個死人來糊弄老子?我且問你,如果他有問題,要殺老子,為什麼一槍未開,一刀未刺,一拳未出,反而自己先死了?」
賴蝦米鎮定自如,說:「縣長大人,請容卑職一一為你解釋。其一,經過多次勘察,並無任何潛入內圈的跡象。其二,米得福在死的前一晚,他的好友小名叫提兜娃的叫他去推牌九,米得福說,都要死的人了,還推啥牌九?其三,據當晚同班的青三說,米得福在當班的時候,一直在磨佩刀。其四,米得福他爹生前是義字堂的閑管事,他爹死後,義字堂對其母子照顧有加,去年,他母親也死了。其五,米得福正是死於自己的佩刀……」
王懷忠說:「好了,好了,你這個賴師爺,叫你說話,你就停不了口。」
賴蝦米知道,今天這一關差不多就算過了。
王懷忠還是耿耿於米得福為什麼沒有殺他,卻先把自己給弄死了?這不合常理。
賴蝦米說:「其一,米得福明白,他是殺不了縣長大人的。其二,義字堂派米得福來,根本不是為了刺殺縣長大人。」
王懷忠就十分詫異了,說:「那是為何?總不至於是來為我唱催眠曲的吧?」
賴蝦米鄭重說:「那是為了嚇唬縣長大人的。」
賴蝦米接著說:「起初我也不明白,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米得福的時候,他為何反而就勢把自己給弄死了?這是這個案子中最令人費解的部分。後來我查了許多古代的案子,突然明白了,這就是個死間!」
王懷忠其實開始佩服賴蝦米了,他說:「義字堂嚇唬我幹什麼?死間又是什麼?」
賴蝦米說:「縣長大人,別忘了,那時候,徐耀祖還被我們關在縣衙大牢里呢!」
王懷忠冷笑一聲,說:「他們可真費勁,就為放一個徐耀祖?」
賴蝦米說:「事實上,他們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王懷忠還是想不開,說:「米得福必須死嗎?」
賴蝦米說:「在古代的時候,有一個計謀,叫做死間。就是通過一個人的死,來達到某種目的。米得福就是那個死間的人,所以他必須死。」
王懷忠來回又把那件事情想了一遍,發現賴蝦米的解釋是唯一合符邏輯的解釋。
王懷忠呵呵幾聲,說:「那這事就算結了?」
賴蝦米說:「縣長大人,真結了。報告我晚些時候會給你送來。」
……
縣城埋義墳的,是一個老酒鬼,真實姓名是什麼?不知道,都叫他「酒糟鼻」。由於黑衣隊時常殺人,就需要有人收埋,所以豁牙跟「酒糟鼻」很熟。
這其實是一筆不小的生意,但由於其過份噁心,就不詳述。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只要盯緊豁牙,就會發現「酒糟鼻」。發現了「酒糟鼻」,就會發現汪立和蔣婕的墳冢將在哪裡壘土。
工夫不負有心人,這天未時末刻的時候,「酒糟鼻」和另外一個糟老頭各拉一輛板車來到「達令洋服」店門口。「任六指」偽裝成一個半邊身體有些僵硬的乞丐,混雜在人群之中。「任六指」清楚地看見,板車上放著鐵鏟、钁頭等工具。那是要埋葬汪立和蔣婕無疑了。
「任六指」看清一切后,心裡總算有數,他從人群中退出來,遠遠的注視著兩輛板車的動向。
「酒糟鼻」出了北城門……
「酒糟鼻」在疙瘩山下的野墳坎停了下來……
「酒糟鼻」這兩老傢伙,真是磨蹭,挖幾钁頭,就要停下來聊會兒天,然後還要喝幾口酒。直到天都暗下來了,兩個人才草草弄完。然後拖著板車往城裡走,走得歪歪扭扭,步履蹣跚。
「任六指」又在矮樹林里躲了一會,直到天徹底黑了下來,才往野墳坎摸去。打開微光手電筒,終於在一蓬野花旁邊找見了那兩堆新土。
「任六指」也不知道那新土下面誰是誰,從懷裡掏出一瓶洋酒,各各都灑了些,說:「我任六指算是徹底對不起你們了。你們死了,我還不敢說出你們的身份,也不會有勳章和撫恤金,什麼也沒有……但是,你們的死,又像告訴我一個道理,賣命有啥用?最終會死於非命……」
「任六指」哭了。
「任六指」哭的很傷心。
「任六指」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後,又說:「要是我不勸你們來綿水多好啊!要是我能聽你們倆的,不那麼跟義字堂較真,也沒這些事啊。可我就是心高氣傲,好大喜功,偏偏要跟義字堂分個高下……」
「任六指」哭得一塌糊塗。還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周圍亮射出萬千光芒,把野墳坎照的如同白晝。「任六指」明白,這是dkz__100軍用野戰電筒,可以清晰照見一百五十米處的目標。
混成旅不是進山「圍剿」去了嗎?咋還在城邊兜圈子?他們一定會一陣亂槍把老子打死,然後像王懷忠一樣,說打死了游擊隊川西特委的重要人物。
一股悲涼向「任六指」裹挾而來,我他媽的命真苦啊!汪立,蔣婕,我們的命都一樣苦啊!簡直是諷刺,我們跟游擊隊斗,跟義字堂斗,最後卻都被當成對方。這簡直是諷刺啊……
但「任六指」到底還是黎山特訓所出來的人,不會輕易認命,就地一滾,順手連開幾槍,就有幾盞燈滅了,就有人痛苦的喊叫……
但是,被滅了的燈火很快又補上了,甚至比剛才更亮了,整個野墳坎怕是爬過一隻蟑螂,也會清楚地被發現。
有人說話了。那個人說:「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把槍給老子扔掉,然後舉手站起來。」
是曹豁牙的聲音!還好,是黑衣隊,不是混成旅。但是,老子一個老軍統,並且是從黎山特訓所出來的,著了你曹豁牙的道,今後哪還有臉在外面混?
「任六指」把槍扔了,也把臉上的偽裝扯掉,舉著雙手站起來。「任六指」大聲說:「曹上尉,你把你的人招呼好哈,不要亂開槍。」
怎麼是「任六指」!什麼情況?
豁牙的腦子飛速轉動,「任六指」你厲害啊!你老小子若還不扯掉偽裝,老子真一槍把你當游擊隊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