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修睦
王懷忠剛剛吃過晚飯,叫來賴蝦米在小院子說事情的時候,一個親兵過來報告說:「曹上尉說,果然在野墳坎抓了一個人。」
賴蝦米鼓掌叫好,又舉起大拇指點贊。賴蝦米說:「縣長大人,你果然是諸葛在世啊,知道死人也能釣到大魚。」
王懷忠稍微忸怩了一下,還是完全受了。說:「原本以為三日內必有收穫,現今卻是立種立收啊。想不到游擊隊恁般的沉不住氣。」
王懷忠對親兵說:「你去跟曹豁牙說,叫他先審著,看能不能審出一些有用的線索來。」
親兵說:「縣長大人,沒法審。」
王懷忠怒了,說:「該死的曹豁牙,莫非又打死了?」
親兵說:「縣長大人,不是打死了。是你的一個熟人,曹上尉說不敢審。」
王懷忠破口大罵,說:「胡說八道,我王懷忠在游擊隊里還有熟人?這是哪個想污衊老子了?」
親兵嚇的不行,深怕王懷忠掏槍,親兵趕忙說:「不是游擊隊,是任老闆!」
王懷忠說:「哪個任老闆?莫非……」
王懷忠猜對了,就是「柳溪小酒館」的「任六指」。
「任六指」跑野墳坎去幹什麼?老子一直覺得他身份可疑,但也不至於通匪啊!莫非這個「游擊隊川西特委」真是另有玄機?
王懷忠問賴蝦米:「賴師爺,你怎麼看?我們本來是給鯰魚下的餌,卻釣上來了一隻王八。」
比喻得好!賴蝦米想笑,但又覺得此處不該有笑聲。就輕咳兩聲,把情緒轉換過來。賴蝦米說:「縣長大人,依卑職看來,如果下面埋的是游擊隊的話,那麼任老闆就通匪了;但是,若還下面埋的不是游擊隊呢?那麼任老闆的身份就是下面那人的身份了。」
把王懷忠繞進去了,王懷忠說:「師爺啊,我明白你說的那個意思,但太繞人了,你簡單直白的說行不行?。」
賴蝦米又輕咳兩聲,說:「簡單的說,就是達令洋服可能不是啥游擊隊,到底是啥?任老闆肯定是知情的。」
王懷忠也覺得事有蹊蹺,但沒有聯想過「任六指」,經賴師爺一分析,還真是覺得此事與」任六指」或有重大幹系。
王懷忠叫親兵。親兵立即過來。王懷忠說:「任老闆現在哪裡?」
親兵說:「在縣衙牢房裡關著!」
王懷忠就要去審「任六指」,被賴蝦米攔住。賴蝦米說:「縣長大人,卑職覺得還是明天去看任老闆較為合適。」
王懷忠想了想,說:「還是師爺想的周到,任六指就是只刺蝟,等他把肚皮亮出來的時候,方可去看他。」
……
封嘯天一連幾天都沒去鄉公所了,他又開始坐在莊園的老香樟樹下想事情了。鄉公所的事情都交給莫舉人、李得發、和大手處理。
封嘯天最近一直被一件事情困擾,這件事情可能從蔡正坤那天帶兵過水至場,就開始起根根發芽芽了。鄉長!鄉長!一個手中無兵的鄉長,就如同一根香腸。人家想切多長,就切多長,想切多厚,就切多厚。
前鄉長徐耀祖就是個例證。
若不是有個「義字堂」在後面頂著,徐耀祖早就死於非命了。而「義字堂」又是什麼?不也算是有人有槍嗎?
對啊!手中有機槍,心中不慌慌!
七天七夜,封嘯天想明白了上述這句話。頓時全身通竅,感覺舒坦。他明白今後該怎麼做了。
封嘯天叫官家孫用富。
孫用富立即跑過來,說:「少爺有何吩咐?」
封嘯天說:「去叫佟一刀來殺只羊,想喝酒了。莫先生不是也說,秋日該進補了嗎?」
孫用富便說:「少爺,佟一刀都封刀了。」
封嘯天才突然想起這事,嘆息一陣,說:「可惜了一把好刀!」
封嘯天又說:「那現在的水至場,是誰在殺豬宰羊剮牛啊?」
孫用富說:「是後街的劉斗。他以前就是個賣肉的,現在又殺豬又賣肉。」
封嘯天懨懨地說:「跟佟一刀比,手藝如何?」
孫用富就笑,說:「那是沒法比,還話多,逢人就講木蘭子這樣,木蘭子那樣。煩!」
封嘯天說:「木蘭子又是誰?」
孫用富說:「他老婆,跟木匠跑了的老婆。」
封嘯天心不在焉,說:「啊……」
唐刀子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樣,身上的戾氣少了不少,也不玩刀子了。最主要的變化,是一天天的候著莫舉人要學文化。封嘯天看在心裡也高興,開玩笑說:「你現在不玩刀子了,叫你唐刀子不合適,叫你唐文化吧?」
唐刀子便臉色緋紅。
今天說好了,先生要來莊園吃晚飯的,咋都起霧的時候了,先生還沒來呢?唐刀子都到莊園門口看了三次了。封嘯天和孫用富看在眼裡,都笑他跟個小孩子盼買糖的父親回來一樣。
起霧了,露水也上了草尖尖了,荷花來叫封嘯天回東廂的書房。封嘯天才從馬扎子上起來,看看天,果然要黑的樣子。幾隻鷓鴣在院牆外面叫的歡。一路往東廂走,還聞到空氣里飄來桂花的香氣。果然是秋天了。
荷花在後面收拾茶碗、果盤。看唐刀子還踮腳望遠處,荷花就喊:「唐幺哥,少爺都回屋了,你是不是還在等莫爺爺?」
唐刀子才覺得不妥,立即回來。作為封嘯天實際的保鏢和跟班,他不能離開封嘯天太久的。
廚房後面樹林里傳來輕輕哼唱的秦腔:
我殺豬殺到了牧馬山
世上的破事說不完
俺曾經有個妻子叫木蘭
她來自陝甘的滹沱縣
自從木匠來家修房檐
她走了留下我丟人現眼
落得我衣食寒暖沒人管
縫補漿洗呀都作難……
莫舉人在東廂院門外站著聽了一會,覺得有些像京劇的《屠夫狀元》,但又覺得唱詞和腔板都不對。看孫用富過來,就說:「誰人在唱?」
孫用富說:「刀兒匠劉斗,他就是嘴碎,見什麼唱什麼,現編亂哼哼。」
莫舉人說:「倒也是個人才。」
唐刀子聽到莫舉人的說話聲,突然竄出來,說:「先生回來了?」
孫用富悄悄告訴莫舉人,說:「都到門口望你多次了,你看他的脖子,是不是都拉長了些?」
……
第二天打早,王懷忠胡亂吃了點早飯,就要去審「任六指」。「任六指」被關在縣衙大牢里,王懷忠心裡懷著一絲興奮。因為在「任六指」與他的關係中,他終於又佔上風了。
關他一個晚上!這是「任六指」沒有想到的。他原以為被帶回青石場后,王懷忠會馬上出現,然後自己編個謊言,就會輕易過關。哪知道,王懷忠根本不出現。這個傢伙,水平見長啊!
王懷忠走到牢房的鐵窗前的時候,「任六指」還靠著牆在睡覺。
王懷忠說:「得了吧,任老闆,別裝睡了?」
「任六指」只得醒來。「任六指」心裡清楚,王懷忠要的就是他灰溜溜的感覺。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下,如果再裝的話,那吃虧的只能是自己。要裝的話,也只能裝可憐,以滿足王懷忠的虛榮心。
「任六指」說:「來啦?」
王懷忠說:「來了。」
「任六指」要裝幾分可憐了,故意眼眨眨的說:「你昨晚幹啥去了?」
王懷忠卻冷冷的回過去,說:「是啊,你昨晚幹啥去了?跑到游擊隊墳前去喝酒。你總不會告訴我說,你是夢遊才去那裡的?」
「任六指」說:「我最近身體不好,說不定真是夢遊了。你說我昨晚去哪裡了?游擊隊?不可能,不可能……」
王懷忠扭頭就走。好你個「任六指」,就是不願意把你那柔軟的刺蝟腹部亮出來是吧?那就看看,我們誰熬得過誰?
「任六指」見王懷忠真走了,急了,立即搖晃著牢門,又大聲說:「王縣長,王局長,王站長,我老任求你了,我保證你問啥答啥,不再扯蛋了行了吧?你就大人有大量……」
王懷忠才黑著臉又慢慢走過來,說:「你到底與達令洋服店有啥關係,說清楚了,我不但可以放了你,還請你喝酒。」
「任六指」看了看監牢的走廊,王懷忠立即心領神會,叫兩個親兵出去等。
「任六指」這才嚴肅地說:「你不會真認為我是游擊隊的吧?」
王懷忠說:「但是你昨晚的行為有很大的嫌疑。」
「任六指」便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往下流。「任六指」咬牙怒目,說:「你們把老子的人殺了,為了冒功,還說他們是游擊隊。我問你,王站長,他們哪點像游擊隊了?」
莫非真的被人利用了?搞錯了?王懷忠有些尷尬。王懷忠說:「你的人?難道你真是中統的?達令洋服店是中統的情報站?你是中統派來監視老子的?」
「任六指」想,老子可是軍統的,堂堂黎山特訓所出來的。只是老子的任務特殊,不能暴露自己,就當一回你說的中統又何妨?萬一今後又露餡了,也是你說的,老子可沒說。
「任六指」說:「老子有重要任務,可沒興趣監視你,你的級別還不夠。」
事實上,「任六指」就是在監視包括王懷忠在內的一眾三水軍政官員,但這些事只能是心照不宣,不能詢問的。王懷忠已然犯忌,所以「任六指」故意說「你的級別還不夠」,是為了嚇唬他。
……
封嘯天依然把酒宴擺在東廂寬大的書房裡,包括莫舉人和三兄弟在內只有五人上席。孫用富跑前跑后的服務,幾個丫鬟僕婦在東廂的大門口擺個攤子專門烤串……酒宴從酉時三刻來吃,直吃到一彎月亮掛在老香樟樹梢上,莫舉人站起來推杯不喝了。但莫舉人說了一個建議,把封嘯天那份童年記憶又攪動起來。
莫舉人說:「鄉長,我建議水至場要儘快恢復舞龍活動。講信修睦,這是個好方法,都會歡迎的。」
站在一旁的孫用富也說:「以前的話,一聽到舞龍的響器敲響,都會臉上掛笑容……」
李得發擔憂地說:「王縣長那頭啥看法?畢竟舞龍的人鬧了暴動,王縣長的余怒消了沒有?」
莫舉人已經不勝酒力,封嘯天叫孫用富安排兩個家丁把先生送回去。
莫舉人抱拳道了晚安后,封嘯天正色道:「舞龍這事我去找賴師爺,找王縣長,畢竟先生說的講信修睦還是必要的。」
大手說:「先生總叫我們對水至老百姓態度謙和些,態度謙和些,弄得我們都快把人叫爹了,你看……」
封嘯天就笑:「這是一個方面,這個事情上要聽先生的。」封嘯天話鋒一轉,冷硬地說:「先生這一手講信修睦,是面子。裡子是什麼?我這幾天想明白了,裡子是我們得有自己的人馬!」
李得發大驚,說:「大哥,你是說我們拉杆子?」
封嘯天說:「不能明作,要悄悄組織訓練我們的封家軍。對誰都不能說,對先生也不能說。大家明白嗎?」
李得發、大手、唐刀子竟都有些興奮,大手說:「大哥,你是想玩把大的?」
封嘯天幽幽地說:「得發,你怎麼看?」
李得發說:「哪裡是玩?這是我們幾兄弟的保命之策。」
封嘯天面帶微笑,說:「這下你們能理解我為啥要請先生出馬了吧?」
李得發說:「先生在水至場廣有威信,他在前面講信修睦,大哥才方便在後面燒火煉劍!」
好一個燒火煉劍,正和了封嘯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