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裝備
尹仲印營長自從移防羊坊坎后,情緒就沒有好過。駐防馬跪寺時,在綿水與水至場之間,左右逢源,既不出兵,又俯視二地,悠哉悠哉,日子過得神仙似的。
而羊坊坎是什麼?漫遠河邊一土坡,向前離麗水尚有三十華里,往後,與水至場隔河而望。可就是這條河要命,漲水時是**大海,枯水時也是芭茅花開,一片**。其間盜匪甚囂塵上,更有賀三歡之流蠱惑人心。這條寬闊放恣之河,猶如天險啊!
一日,尹仲印營長正在麻柳溝釣魚。麻柳溝是漫遠河通向曾家盪的支流,水流舒緩不說,還多有盤桓,實在是個釣魚的好地方。
牧馬山正在「剿匪」,羊坊坎營的任務單純,就是堵住漫遠河河口。一個排的任務而已。
總部來電話找尹營長,尹營長不在,親兵卻知道去溝邊找人。麻柳溝多麻柳,麻柳長不高大,多成叢生長。親兵在一叢繁茂的麻柳樹旁,終於找到了尹營長。尹營長正仰著頭、張著嘴、靠著椅子呼呼大睡,魚竿都飄到下游去了。
親兵搖醒尹營長,說:「營長,魚都跑了。」
尹營長急忙站起來找魚竿,卻發現魚竿已經掉在水裡,叫親兵下河去撈。
麻柳溝也就是條小河溝,水不深,親兵脫鞋挽褲腿下去,把魚竿撿起來,一拉線,魚鉤上還掛著一條手掌大小的魚。尹營長和親兵都很高興。魚卻不高興,魚很緊張,不斷擺尾掙扎,就弄起來好多水花,弄濕了親兵,也弄濕了尹仲印。
親兵爬上河埂,才想起正事。親兵說:「營長,總部有個史參謀剛才打電話找你,有急事,讓你給他回個電話。」
尹營長做出要打親兵的樣子,親兵卻拿著魚竿、提著魚簍,跑的老遠。尹營長說:「這麼重要的事,咋才說?」
親兵笑嘻嘻的,說:「總部的人,電話都打多少回了?這次,我估計還是說裝備又到不了。」
尹營長說:「你小子懂個屁,裝備到不了,老子正好釣魚。」
這更多的像是賭氣的話!
回到營房,親兵把魚交給廚師。尹仲印直接去機要室,給總部的史參謀打電話。他心裡想,萬一這次是好消息呢!
果然是好消息!
史參謀說:「一切都安排好了,估計明天下午就能到你那兒。」
尹營長說:「都有些什麼裝備?」
史參謀說:「嘿,多了,120毫米迫擊炮二十四具,m1型重型榴彈炮十二門,這可是美國貨,用卡車牽引的,還有……」
尹營長激動得發抖,這樣的火力,這是要逆天啊?我們旅里都沒有一門m1重炮呢!
尹營長說:「總部這次咋這麼大方?」
史參謀說:「尹兄啊,有機會你多感謝感謝小劉司令吧,閃電機動這個項目他真是上心了的。另外,陝甘通川那條官道,總部已經上升為戰略通道了。當年的劉皇叔只為圖川,如今我們的劉司令是又圖川又要兼顧陝甘,胃口大著呢!尹兄可是生其時,又據其地,今後大有作為啊!」
尹營長是個聰明人,他自然是聽出來史得為有賣弄、討賞的意思,就說:「我知道,這裡面少不了你史參謀的旁敲側應。你在朝中,我在荒村,今後還請繼續關照。我尹某也是個心裡有數的人,你就放心吧!」
……
封幺伯對舞龍的熱愛,令許多人感到意外。封嘯天和李得發從縣城回來,還沒進屋,就被封幺伯堵在東廂的門口。
封幺伯說:「嘯天,這個舞龍的事,我都想好了。由我來當管事的,莫孝彌來當知客。我還到雲霧寺找了許鐵山那個假和尚,讓他來當教頭。」
封嘯天急著想把幾兄弟召集起來,商量「江土匪」的事情,就多少有些不上心,隨便說一句:「幺伯啊,你咋又對舞龍這麼上心了?不跟米長工種菜了?」
這時候,莫舉人也過來找封嘯天有事。封幺伯就拉著莫舉人說:「嘯天啊,你問問軍師,我們這一代,咋會對舞龍不上心?我們不僅對龍老大的舞龍上心,還對白玫瑰的唱口、尚家坡的甘蔗、唐紹和的糖泡子新酒、那都是上心得很啊!」
封嘯天看莫舉人也過來了,而他又不想讓莫舉人知道「江土匪」的事情,暫時就不那麼急了。
封嘯天的神情一下子變的悠閑起來,他說:「幺伯,白玫瑰又是誰?」
莫舉人代為答道:「得月樓的旦角,名角,本名叫白夢影,那比後來的啥紅香玉、翡翠紅的不知要強多少。」
封幺伯興頭上來了,沒發現封嘯天的臉色突然之間轉陰了。他說:「都說唐家那個小管家唐影,其實就是唐紹和與白夢影的兒子。」
小鎮人的精氣神,全在別人家的閑話里,想不到幺伯也有此好。但是封幺伯作為長輩,他又不便提醒。封嘯天黑著臉,急著想把話題岔開。封嘯天對莫舉人說:「先生有事?」
莫舉人就說:「找鄉長一天了,有事要報告呢!」
封嘯天就說:「先生客氣了,但說無妨。」
莫舉人就說:「說王保長通匪,畢竟有些牽強。他跟二蠻子是親戚,但的確多年沒來往。我的意思是就放了他,不要他當保長就是了。」
封幺伯聽封嘯天和軍師要說正事,可惜了一個話頭,就去找米長工擺陳年舊事野糾葛去了。
封嘯天想了想,對莫舉人說:「交個保吧!交五塊大洋的保,就放了他吧。那先生打算由誰來接他的位置?」
莫舉人說:「張來旺,旺家飯館的張來旺如何?」
封嘯天知道這個人,當初賴師爺委任鄉長的時候,還是他來傳的音訊。封嘯天笑了,說:「他不當掌柜的了?」
莫舉人說:「他兒子比他當的好。」
封嘯天其實想說,這個張來旺懂不懂當保長還有個門檻禮的規矩?
莫舉人卻先說了出來,莫舉人討好地說:「張來旺願意出二十個大洋,作為門檻禮。」
封嘯天滿意,但面子上卻故作輕描淡寫。他說:「那就按先生的意思辦理吧!」
莫舉人東廂書房的門都沒進,就轉身告辭,急匆匆地走了。封嘯天望著莫舉人的背影,臉上泛起一絲微笑,這老頭也不是他嘴上說的那麼清高嘛!
「江土匪」不是真土匪,他是活躍於川西一帶的黑市武器販子,周旋於國軍、草字頭、袍哥、土匪之間,以要錢不要命,膽大不怕死聞名,人送外號「江土匪」。封嘯天當年在第二混成旅但凡缺錢使的時候,就會叫李得發悄悄去聯繫「江土匪」,賣他一些「陳貨」。所謂「陳貨」,是在各種行動中登記為毀壞、遺失、以及被截掠,等等的槍支彈藥,加上平時冒領的,都可以是「陳貨」,都可以賣給「江土匪」。
封嘯天現在急著找「江土匪」,當然不是賣武器,而是想買武器。但是,封嘯天離開那個江湖太久了,在綿水縣城各種打聽,居然連「江土匪」半點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
封嘯天很著急,找原來的上司廖營長吧!廖營長天生膽小怕事,是不會幹這些事的。封嘯天叫李得發在黑市放出盤子(事情的大小):有人急需機槍兩支,彈藥(包括手榴彈)無數,貨好價高。
恐怕還是得找「江土匪」。
……
這天未時三刻,大多數水至場人剛剛吃了午飯,就聽到一種一萬頭牛一齊奔跑的聲音,轟隆隆,轟隆隆……聲音大,振動也大,連地皮都在抖動,房上的瓦片都抖鬆動了,有些就噼噼啪啪掉在地上……這是啥呢?都跑出門外來看,卻是半邊天都在沙塵之中了。
都惶恐地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想尋求解釋和安慰。可是,大多數人都不懂啊,所以就十分的茫然無助。
有見過世面的突然說:「可能是汽車。是很多的汽車。」
於是,人們便往官道上涌。果然,聲音是從綿水縣城那頭傳過來的,並且越來越大,沙塵如妖怪扯起的一面旗幟,呼啦啦的撲面而來。
果然是汽車,是一長串的汽車,是許多的汽車。有的汽車小些,有的汽車大些。有的汽車矮些,有的汽車高些。有的汽車後面還拉著個炮,有的汽車後面什麼也沒有拉……
汽車開走以後,沙塵也跟著走了,捨不得走的,就落在圍觀者的身上、頭髮上、臉上……沒有了沙塵籠罩,人們突然都互相看的清楚了,卻又互相指著嘲笑。我笑你才從灰堆里鑽出來呢!你笑他臉上抖下來的灰灰可以做兩個饃……有人撅著屁股在地上數石頭子,不懂的人就說:「眼睛里鑽灰灰了,可別把石子兒當花生吃了。」
另一個人看出些門道,說:「你們懂什麼?這是在做算術呢,一共多少輛?」
那人又盤算了一遍,說:「我的乖乖,一共十九輛汽車,恐怕整個綿水縣城都沒有這麼多汽車啊!」
有人望著遠處混濁的天空,說:「它這是開到哪裡去呢?」
另有人就說:「你們看見沒有?汽車的腿都是圓的。為什麼是圓的?因為圓的滾的快啊!不信你做個方的試試?」
……
酉時初刻的時候,封嘯天正準備離開鄉公所回家。這時候,鄉公所的電話響了,封嘯天拿起聽筒,那頭的人說:「封鄉長,你猜我是誰?」
封嘯天這幾天一直沒有半點「江土匪」的消息,情緒本來不好,沒興趣跟你玩。一句話不說,直接把電話掛了。
但電話很快又響了,封嘯天拿起聽筒,這次那頭的人不讓猜了,說:「當了鄉長后,脾氣就是大。我是史得為啊!」
封嘯天這下才高興起來:「史胖子,你在哪裡?上次二姐說你去煙津了,莫不是還在煙津?」
史得為說:「哎,我可是你二姐夫,有點大小沒有?不準再喊史胖子了。我目前總之離水至場很近,你先把糖泡子酒準備好,你知道你二姐夫就好這一口,我明天晚上到莊園來……」
這個史胖子,總是搞突然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