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心思
尚保長懷著特別的心思去拜望莫舉人,主要有這麼幾層意思。這其一是因為莫舉人現在是封鄉長的師爺(儘管封嘯天一直叫先生,但水至場人都認為就是師爺),他可以作封嘯天一半的主。因此,巴結莫舉人,就相當於巴結了封嘯天。
其二他也是為了自己兄弟。尚小娃看許多人都在報名加入舞龍隊,更主要是加入舞龍隊還有那麼大的好處。他也眼熱了,就請當兄長的尚保長先給莫舉人遞個話,免得在報名的時候被拒絕。
其三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尚金花現在是女大不中留,聲言非常守業不嫁——這件事情讓尚保長的頭越來越大。「畫眉夫人」卻一慣的對他尚保長心裡隔應,斷斷是不會派媒婆來尚家談婚嫁的。非但如此,恐怕他老尚派出的媒婆,她也是不會待見的。唉,難辦啊!
沒辦法,為了兒女的幸福,尚保長這張老臉不要了,他想請莫舉人居中斡旋。因為莫舉人在水至場向來聲望不低,一般人多少都會給些面子的。
尚保長不是空手去,他提著兩瓶糖泡子酒,和一小捆尚家坡初收的甘蔗。
尚保長進得莫舉人大門,莫舉人的兒子莫孝彌正在院子里晾曬紅薯片,幾大個簸萁一字排開,頗有百姓生活的煙火氣。
尚保長說:「孝彌兄弟,今天沒去油坊?」
莫孝彌是唐家油坊的管事,現在是油坊淡季,不是天天都有活乾的。再說,現在是啥時辰?酉時初刻,即使油坊開著,也是該歇息的時候。莫孝彌知道尚保長是來找父親的,就大聲喊道:「爹,尚保長來家了。」
莫舉人便從堂屋出來,看尚保長手裡拿著甘蔗,環節處白粉濃重,散發出香甜的氣息。就說:「呵,尚家坡的新甘蔗?」
尚保長便把甘蔗和糖泡子酒擱在一旁,說:「今年第一次采呢,還請莫先生開個嘴,嘗嘗甜度夠不夠,該不該收砍了?」
莫孝彌已經在梅花樹旁擺好兩把椅子,和一張矮几,叫父親和尚保長先坐。莫舉人和尚保長坐定后,莫孝彌又進屋端來茶水。莫舉人家的生活,雖不是富戶,也比一般人家講究不少。
莫舉人性情豁達,愛幫忙,一看尚保長那為難的神色,就知道不是嘗甘蔗這麼簡單的事情。
莫舉人笑了笑,說:「尚保長,你我兩個雖不算摯友,但也算熟人了。有啥事你說吧!」
尚保長忸怩了半天,才說了尚金花、常守業的事情。莫舉人沉吟了一會,說:「這事的確不好辦。改天我找曾剪刀問問常守業的態度,若還是他的心也在金花姑娘身上,那我們再作計較?」
尚保長說:「說得是啊,多謝莫先生開導。」
尚保長起身告辭,莫舉人卻說:「令弟原來舞龍的時候舞的是次一把吧?」
尚保長才歉歉然地說:「是啊,原本也是要向先生討個人情的,又覺得不好開口。」
舞龍的次一把位,實際上就是舞龍的最末尾的位置。按說「三花臉」才是真正的龍尾巴,但由於「三花臉」是脫離的,並不與整個「龍」形成一體。次一把位全是跟隨的步伐,弄得不好的話,常常會絆倒而毀「龍」。也是個極其重要位置。
莫舉人說:「這次舞龍隊招收人員,熟手還是優先,你給令弟說說,歡迎他來報名。」
尚保長說:「多謝莫先生關照!」
……
史得為是城北「史家醬園」的大公子。「史家醬園」不僅做醬,還做「竹葉」牌香醋,在三水一帶頗為旺銷。史家在綿水縣城雖不算是上等富戶,但也比下有餘,整個家庭境況應該比封家好些。
在縣城「綿水中學堂」讀書的時候,封嘯天就和史得為是同班同學。史得為比封嘯天大一歲,其性情雖然也活潑,但跟封嘯天相比,卻差了一大截。封嘯天不止是活潑,簡直就是頑皮。在黃公子、史得為、徐耀祖、封嘯天組成的「公子幫」裡面,沒人玩得過封嘯天。所以,封嘯天是他們的頭兒。
幾廂往來,那更是常事。封嘯天有曾經在史家戴著巨大的醬缸斗笠瘋跑,差點把工匠嚇到蒸鍋里的黑歷史;史得為也是如此,在封家院外逮鷓鴣的時候,掉在水裡沖了半里路遠。被撈起來時,褲兒都沒有了……
都是年輕人,更容易玩在一起。後來漸熟的時候,封夢水,封夢至也都跟著一起玩。不知什麼時候,史得為就和封夢至好上了,倒成了封嘯天的二姐夫。而黃公子,猶猶豫豫好幾年,最終還是和封夢水結了婚。只有徐耀祖,那時候開始,就被封家的人慪一肚子閑氣……
好長時間,封嘯天都不適應,一直叫史得為史胖子,不肯改口。
封家莊園到水至場那一段路,還好剛好可以駛過一輛威利斯軍用小吉普。史得為直接把吉普開到老香樟樹下的時候,把院里的人嚇一大跳。米長工沒見過這種傢伙,但卻喜歡嗅聞它散發出來的汽油味道。覺得真是香。這傢伙高級,以為它是靠喝香水在地上跑的呢。
跟著史得為,車上還下來一個人,抱著幾大件禮物。孫用富感覺沒見過這人。
孫用富在前面帶路,孫用富說:「史公子請!」
在東廂門口,史得為站住看了一會兒,說:「好像變樣了?」
孫用富才說:「是變樣了,少爺把整個東廂都重新裝修了一下。」
在書房門口,終於看見一身民服的封嘯天。史得為哈哈大笑,跑過去要抱封嘯天。封嘯天卻伸出手,說:「史胖子,你還這樣嬉皮笑臉的。」
史得為照封嘯天的肩膀就是一拳,說:「說好叫二姐夫的!」
封嘯天看到史得為肩上的豆,嚯!都中校了。
封嘯天幽幽地說:「到底是總部機關,軍銜隨便拿。」
史得為說:「我這可不是隨便拿的,真做了不少事情呢,辛苦掙的。」
史得為拉過江得水介紹道:「我們總部裝備處的,這次跟我一起公幹,江上尉。」
兩個都伸出手,握了一下。
一個說:「封嘯天。」
一個說:「江是水。」
封嘯天叫大家入席,史得為和封嘯天坐在上手位,江是水和大手坐在左側,李得發和唐刀子坐在右手。這六個人的坐席並不是那麼好安排,左右都不妥,封嘯天就決定只坐三方,撤了下手位,供上菜之用。
席間,史得為說了他為羊坊坎營籌集的這批裝備多麼不易,江是水又是多麼能幹等等。
封嘯天則說了自己為什麼離開混成旅,如何又陰差陽錯的當了鄉長,如此這般云云。
李得發卻覺得江是水眼熟。儘管他現在頭髮剪短了,臉也比以前洗得乾淨了些,還穿上了軍裝,但是,李得發就是越來越覺得他像某個人。
由於來者是客,嚴格說起來李得發也非主人,就不便於直接唐突追問。李得發一邊暗中繼續觀察,一邊等待機會。
席間,孫用富突然對封嘯天耳語,封嘯天立即起身出去。李得發乘機跟了出去。在東廂門口,站了一個精壯漢子,年約二十五六齣頭、二十八九歲不到的樣子,穿深藍色對門盤扣衫,卻是燈籠褲,李得發便覺得此人不是團防兵,便是誰家的家丁。
團防兵李得發全都認識,那麼,就是家丁了。
封嘯天何曾對一個家丁這麼客氣過?此事必有緣由。
那個人和封嘯天說了幾句話后,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扭頭走了。李得發便逮住機會,對封嘯天說:「大哥,我感覺那個江上尉跟我們要找的江土匪十分相像。」
咹?這也太玄乎了吧?還有這事?一個武器販子搖身一變,成了總部的軍官?
封嘯天還是疑惑,說:「有多大把握?」
李得發想想,說:「七八成吧!」
封嘯天的思維便一下子奔湧起來,史胖子知不知道他的底細呢?把史胖子禍害了,不等於禍害我家二姐嗎?這事非同小可啊。
封嘯天重新上席,史得為正吵著要酒,這正是喝多了的癥狀。不能再喝了,還有正事。
封嘯天就叫孫用富上小食,上湯麵,上時令水果,上醒酒湯。把酒杯酒壺都撤下去。
史得為偏著腦袋,斜眼雞一樣,說:「嘯天,你啥意思?沒酒了?」
封嘯天立即打哈哈,說:「酒自然是有的,可我們兄弟幾年不見了,今晚不做個徹夜長談?哪對得起我們之間的交情?」
史得為說:「那倒也是,那倒也是。」
史得為便端起醒酒湯咕嚕咕嚕的喝,幾下就喝完一大碗,說:「好喝,還是十幾年前那個味道。」
水至霧氣重,所以夜色就顯得沉、顯得厚、顯得稠。戌時三刻的時候,在城市裡正是夜生活正酣暢的時候,而這裡卻已經是夜深人靜夜深沉。
史得為住二小姐封夢至的房間,而江是水,被安排在客房。封嘯天不放心,一方面悄悄給李得發說:「今晚機警些!」另一方面,叫孫用富安排家丁加強對莊園內外的巡邏。
李得發自然心領神會!
……
豁牙到「柳溪小酒館」試探性找「任六指」,是想從側面看看老闆在「任六指」身上的心思。豁牙看裘依滿臉不爽的樣子,故意大聲說:「我老闆找你老闆呢!」
裘依沒好氣地說:「我們也在找他呢!三天了,家裡也沒有,電話也沒有?是不是跑了?」
裘依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她曾經是懷疑「任六指」與「達令洋服」有關係的,自己還沒弄清楚究竟,「達令洋服」現在卻成了游擊隊川西特委聯絡點,難道老闆是游擊隊的?這也太反轉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件事情簡直就太噁心了。
裘依問豁牙:「達令洋服店真是游擊隊川西特委聯絡點?還是你們故意放的煙幕?」
關於這個問題,豁牙現在也被搞糊塗了。從收到的線報來看,它應該是。可是從事後的效果來看,尤其是老闆對自己的態度來看,又像不是。
裘依也在找「任六指」,說明老闆並沒有釋放他。老闆有沒有可能,已經把任老闆給殺了呢?豁牙這樣一想,把自己嚇一跳。這也意味著,自己也離死不遠了。
豁牙從「柳溪小酒館」出來的時候,看見正有人送秋蟹來。豁牙突然萌動一個心思,自己是不是也該螃蟹夾豌豆,連滾帶爬,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