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章 復明
佟一刀突然雙目失明,嚇壞了范氏和佟小鳳。范氏隔河連哭帶喊的叫方青蓮,那時候,方青蓮正在檐口下逗「畫眉夫人」送的那隻畫眉鳥。聽到對岸有喊叫聲,趕忙跑出家門,果然看到范氏在對岸舞著手絹呼叫。
兩家相隔的歡耳河,並不寬,此時正是仲秋時節,河水也淺,若還是個男子,踩水就過了。方青蓮稍微靜靜心,稍微側側耳,就聽清了范氏在說什麼。范氏說:「青蓮,老佟瞎了。突然之間啥也看不見了啊。」
不是傷都好利索了嗎?咋還瞎了?兩隻眼都瞎了嗎?
方青蓮儘可能往河邊站,儘可能身子前傾,以縮短她和范氏之間的距離。方青蓮說:「兩隻眼睛都看不見了嗎?」
范氏顯得很傷心,說不出來話的樣子,就不停的點頭。方青蓮想了一陣,自己也不懂啊,還是趕快告訴蒼生和守業兩個孩子吧!
方青蓮對范氏說:「她乾媽啊,你先不要急,我這就去找蒼生和守業。」
方青蓮便關門,急匆匆往場上走。
在尚家坡,不少人已經開始收砍甘蔗了,空氣中瀰漫出一股清甜的氣味。視野中沒有了甘蔗林的阻擋,顯得天地突然寬了許多,以至於方青蓮走到通濟橋頭時,還以為走錯了地方。尚家坡是青龍潭上方、歡耳河右側一個舒緩的慢坡旱地,面積廣大,大約有百十來畝的樣子。土壤中水份含量、泥砂配比等都恰到好處,特別適合種植甘蔗、花生、地瓜之類作物。
尚保長也在收砍自家的甘蔗,他看著方青蓮過來,順手拿了幾根。方青蓮卻一邊後退,一邊不斷搖手,高矮不受。
尚保長就生氣了,說:「龍老大在世的時候,我們也是偶爾要吃一杯糖泡子酒的,如今龍夫人你咋這麼生分?」
尚保長有尚保長的盤算,這一則方青蓮是常守業的乾媽,二則方青蓮與「畫眉夫人」情同姐妹。對方青蓮殷勤,是有可能傳遞到「畫眉夫人」那裡的。
方青蓮說:「尚保長你誤會了,我要去場上辦事呢!扛幾根甘蔗,碰到熟人,你是給人家還是不給人家?」
尚保長就獻媚的笑,說:「還是龍夫人想的周到。這樣,我把甘蔗給你留著,你辦事回來再拿,也嘗個新。」
方青蓮突然正色道:「還有,尚保長,我告訴你哈,我們家龍老大肯定還在世,以後可別再說過世什麼的。我感覺得到,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尚保長有幾分詫異,只得順著方青蓮的話頭說:「那是!那是!」
……
裘依蔫巴蔫巴的走出「柳溪小酒館」,心裡茫然,不知去那裡。豁牙卻突然從梧桐樹後面閃了出來,說:「裘上尉,我請你喝酒,你可賞臉?」
裘依癟嘴,說:「啥時候我們的交情好到可以一起喝酒了?」
豁牙湊過來,說:「一起殺過人,放過火,這交情還差嗎?再說,你在找你們老闆,我也在找你們老闆,算有共同目的吧!不值得喝一杯好一起謀划謀划?」
豁牙覺得已經暗示得夠明顯了,可平時聰明的裘依硬就不往那方面想,急得豁牙跺腳。
裘依轉身指了指「柳溪小酒館」的招牌,說:「這不現成的酒館?還往哪裡走?」
豁牙故作有幾分害怕,說:「我可不敢,我怕你們找借口把我滅了口,然後做成人肉包子。」
裘依說:「你有啥借口可找的?我們為啥要滅你的口?莫名其妙!」
豁牙冷笑,說:「哼,別看平時稱兄道弟,要找借口的話,總是有的。」
裘依終於猛然抬頭看著豁牙,滿臉的疑問。豁牙卻扭頭走了。裘依喊道:「曹豁牙,你給我站住!」
豁牙並沒有站住,甚至小步開跑。裘依在後面追,邊跑邊喊:「曹豁牙,你給我站住。曹豁牙你給我說清楚……」
豁牙是欲情故縱,並沒有真跑,所以,裘依很快就追上了。
裘依拉著曹豁牙胳臂,說:「感覺你話裡有話,不說清楚別想走。」
到此,其實豁牙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是要讓裘依知道,她老闆的失蹤可能與他豁牙有關。與豁牙有關,不就與黑衣隊有關?不就與王懷忠有關了嗎?只有這樣,他曹豁牙才會有一線生機。
……
封幺伯和孫用富去唐家貨棧搬貨物。準確的說,是孫用富去唐家貨棧搬運貨物,封幺伯是去場上玩。他愛吃陸油條的油餅,每次來場上,都是要買一兩個吃的。當然,有時候也悄悄去雜貨店買一瓶糖泡子酒,藏在衣服裡面,回莊園后和米長工兩個人悄悄吃。主要是為了顯擺。
今次,封幺伯吃了油餅后,隨便在場上走了一圈。在前街的時候,突然颳起了一陣風,封幺伯脖子一緊,感覺天有些轉涼了,就到唐家貨棧催促孫用富快些弄完,好回莊園去加衣服。
剛跨進貨棧大門,看到一個人的背影,咋那麼像龍老大呢?暗自想,正愁沒有人舞龍頭呢,龍老大,你真是救人的菩薩,還就回來了。
封幺伯三步並作兩步,急急上前,猛拍一把「龍老大」的肩膀,那個人轉頭過來,很疑惑地看著他,說:「你是……」
孫用富這才忙上前介紹,說:「這是封幺伯,封鄉長的幺伯。這位是龍蒼生,唐家貨棧的副棧主。」
封幺伯退後兩步,把龍蒼生上下前後的打量,說:「啊喲,像,實在是像,怎麼這麼像龍老大呢?龍老大是你爹吧!而我是他師傅啊!」
孫用富趕快攔住,悄聲說:「幺伯,你又口無遮攔了,你咋又是人家龍老大的師傅了?」
封幺伯右手不斷在面前划圈,大而化之,說:「嗨,我騙你們這些小輩幹什麼?你去問軍師,龍老大第一次舞龍的時候,是不是我指點的?這不是師傅是什麼?」
龍蒼生向封幺伯深深打個躬,叫道:「封爺好!」
龍蒼生這樣稱呼封幺伯,頗為講究,既可以認為他把封幺伯當爺爺,長了龍蒼生兩輩(那不正好是龍老大的師傅了?),也可以作江湖稱呼解——江湖上稱呼一個人為「爺」,是與年歲無多大關係的,而是對其江湖地位的尊崇。當然,龍蒼生這樣稱呼他,也是故意高看他兩眼。
無論從哪一種情況理解,龍蒼生都是給足了封幺伯的面子。所以,看到故人之子,又長的這麼活脫脫的像,還會說這麼令人討喜的話。一時間,封幺伯對龍蒼生那是喜歡得不得了,一定要拉龍蒼生去舞龍頭。
龍蒼生說:「封爺啊,舞龍這事,父親在世時也的確教過我一些,但是那時候我還小,也記不得多少了。」
封幺伯說:「不礙事,不礙事,我已經請了許鐵山來教你們,還望蒼生賢侄隨了老夫心愿。」
封幺伯也不是個愛託大的人,說話的時候,他也自降輩分,倒弄得孫用富不好說話了,那我和龍蒼生之間,該以怎樣的輩分稱呼呢?
水至場的人,哪個不想舞龍呢?龍蒼生雖然心裡激動,但表面仍然平靜如水,說:「且容我回去問問母親,再作計較。」
正這時,一個夥計來報:「副棧主,你母親在門口找你!」
封幺伯和孫用富便主動後退。迴避女眷,是那個時代男人的風度。
龍蒼生見母親一臉的憂戚,就說:「娘,你咋來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方青蓮說:「唉,是你佟乾爹。你范乾媽方才說,你佟乾爹突然之間就看不見了。」
龍蒼生感到十分詫異,說:「不是早就好了嗎?咋又看不見了?一點都看不見?」
方青蓮點頭:「你范乾媽是這樣說的。」
龍蒼生說:「娘,那你先回去吧!我去找蔡西醫,還有守業一起去看看。」
……
范氏在歡耳河左岸大聲吆喝方青蓮的時候,許鐵山正陪著雲霧寺的靜水禪師溯河而上。靜水禪師是受銅鐘寺永誠禪師之邀,去參加銅鐘寺「中秋法會」的。靜水禪師領誦了《藥師佛十二大願文》,並和僧眾一起做了《心經》回遮后,謝絕永誠禪師的晚齋,執意要回雲霧寺,才恰巧碰上了范氏隔河呼叫、知道佟一刀失明的事情。
銅鐘寺一直是受唐夫人龔月璧供奉的。民國十一年的時候,龔月璧生下唐素月剛滿月不久,就因為一件什麼事情,與唐紹和斷絕夫妻關係,並一氣之下削髮為尼,在省城松華山明月庵出了家。
龔月璧是中秋之夜離家出走的……
唐紹和又悲傷,又內疚,除照常供奉銅鐘寺外,並與永誠禪師商議,在每年的中秋之日,舉辦一場「中秋法會」,行「除障、回遮、超度、禳解、增福、凈除」諸事。
許鐵山也聽說了佟一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傳聞,當然,也早已忘卻了佟一刀施於他的那幾個耳光。放下之心,這也算是這幾年他在雲霧寺的修行收穫。
許鐵山說:「禪師,這位佟施主也是位有經歷的人。之前是個屠夫,突然之間就不殺生了,還改吃全素。咋今天聽來,又失明了?禪師可願再施一善,為佟施主除障增福?」
靜水禪師念聲佛號,說:「善哉,摩珂薩垂願以身飼虎,我等又何必不舍一善?」
靜水禪師念聲佛號,就要自己進門。正在這時,龍蒼生,常守業,蔡西醫也已趕到。鄉村無無聊之事,你看著好像沒有人關注你,其實在暗地裡,不知道被多少雙眼睛瞄著呢!
禪師和醫生,都同時去了佟家,這又是什麼講究?都從暗地裡湧出,圍著佟家的大門如一窩蜂。
蔡西醫首先給佟一刀檢查了眼睛,蔡西醫說:「沒有任何外傷,也沒有感染髮炎病變跡象,咋就突然失明了?怪事啊!」
范氏自認為是個婦道人家,拉著小鳳回屋,外面的事自然就交給龍蒼生和常守業處理。
蔡西醫建議去省城找專門的眼科大夫看看,佟一刀卻笑著說:「瞎就瞎吧!還看什麼看?該來的總會來,來的,都是該來的。」
許鐵山說:「佟一刀,靜水禪師看你來了。」
靜水禪師說:「阿彌陀佛,眼睛看不到,就用身看,身看不到,就用心看吧!善哉!善哉!」
佟一刀突然興奮起來,說:「禪師,是靜水禪師嗎?我作孽太多,才有此果報,都是我該得,又怎敢勞煩禪師你親自來開示?」
靜水禪師又念佛號,說:「善哉!佟施主,我看你也是善根初生,還應作三件事,一曰放生,二曰誦經,三曰做三時繫念!」
靜水禪師念聲佛號,起身要走。蔡西醫兀自感嘆道:「真是奇了怪了,怎麼突然就瞎了呢?」
靜水禪師道:「世間事,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凈,卻也自有它生滅、增減、垢凈的道理。」
後來,范氏和佟小鳳去雲霧寺虔誠進香,終於感動靜水禪師。據說,靜水禪師在一張黃紙上寫著一句話。范氏和佟小鳳回家后,敦促佟一刀照那樣做。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佟一刀又雙目大放光明,水至場人大呼「奇迹!」
民間也自有兩種聲音,一種說,奇迹;一種說,佟一刀原來失明就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