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玉川皇陵的駐軍乃皇族嫡系軍隊,在玉川駐守不僅清閑安穩,軍餉還比旁人領的多,實在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好差事,因此能去玉川守皇陵的將士,大多與皇族沾親帶故,書讀的不怎樣,更沒什麼大本事,求爺爺告奶奶的托關係才能端起這個鐵飯碗。
是以,燕賢從未將玉川駐軍放在眼裡,他自詡周全的謀划自然也遺漏了這一環,又如何能想到鄔寧會在他發動宮變前兩個時辰就派人去玉川調兵。
棋輸一著,功虧一簣。
五城兵馬司的人見大勢已去,再無回天之力,紛紛棄刃而降,內廷禁軍很快騰出手來圍住了相府,高呼著聖上口諭:「陛下有旨!除燕氏一族者!束手就擒可饒其性命!膽敢反抗!格殺勿論!」
相府密室中,燕老夫人聽完家僕回稟,不禁嘴唇發白,滿面驚懼,攙著二兒媳的手臂小腿肚子直哆嗦,再沒有往日那堪比太皇太后的氣派:「這,這該如何是好!」
她問的是燕夫人。
燕夫人雖面如死灰,但看燕老夫人的眼神里充斥著恨意:「婆母這會知道怕了?若非你以死相逼,非要老爺庇護燕澤,老爺與聖上之間也不至於到今日這個份上!」
「你!」燕老夫人氣得漲紅了臉:「你竟,你竟敢都賴在我的頭上!」
二夫人在旁哭得梨花帶雨:「大嫂怎能這般說,當初燕榆被流放,婆母不也是拚死去宮中求情,一家人本就是該如此,何苦來又埋怨起婆母。」
即便燕夫人長久處於後宅,可她畢竟出身書香門第,事到如今還有什麼看不清的,她咬緊牙根,抬起手狠狠給了妯娌一巴掌:「你竟敢拿那混賬與我的榆哥兒相提並論!我的榆哥是任性了些,卻不曾做出一件傷天害理的事!若非是你,你們這些人教子無方!何至於此!」
二夫人捂著臉,再抬眼時已然面露兇相:「造反的可不是我家燕澤!大嫂與其在這裡怨天怨地!不如想想怎麼保全燕家!」
燕老夫人終於從那一巴掌里醒過神來,怔怔地道:「沒錯,說的沒錯……」
燕夫人冷笑:「保全燕家?燕家同我有何干係!我的榆哥兒遠在遂州,與陛下是青梅竹馬,我的柏哥個乃當今君后,與陛下是結髮夫妻!就算燕家全族覆滅,他們兩個也必不會受牽連!」
燕老夫人聞言,竟癱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啕痛哭,赫然一副鄉野潑婦的模樣,而她哭的,不是旁人,正是那讓燕家扶搖直上顯赫無極的燕知鸞:「可憐我的鸞兒啊,你的命怎就那麼苦!早早的就去了!要是你還活著,燕家豈會落到這般下場!」
哭音未止,密室外忽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是燕老夫人的哀嚎引來了禁軍。
燕夫人深吸了口氣,拭去眼角那一滴淚,理了理鬢間凌亂的碎發:「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我勸婆母體面些,說不準陛下能看在你這把年紀的份上,叫你少受些罪。」
說罷,她款步上前,親手打開了密室暗門,目光沉沉的望著一眾禁軍:「陛下這一刻未定燕家的罪,我這一刻便仍是一品誥命的永安公夫人,要殺要剮,皆有陛下決斷,容不得你們在此放肆。」
為首的禁軍統領笑道:「那是自然,夫人儘管放心,陛下特地交代過卑職,待燕氏女眷行事要客氣些。」
這統領身染血跡,顯然是經歷了一番廝殺后才匆匆趕來相府。
燕夫人嘆息一聲,低不可聞道:「果真是她的女兒……」燕夫人扭頭看了眼癱坐在地的婆母,不禁想,若燕知鸞還活著,可會顧念母女之情,兄妹之情。
「永安公夫人,請吧,陛下與燕宰輔正在宮裡等著呢。」統領對燕夫人客氣是看在燕柏的面子上,畢竟宮變前鄔寧還往景安宮跑了一趟,叮囑宮人好好侍奉,這世事變化無常,難保哪一日燕柏就翻了身,統領可不想遭了他的記恨。
至於旁的女眷,卻不必留有情面。統領一聲令下,甭管願意走不願意走的,都連拖帶拽裝進了馬車。
子時三刻,夜深人靜,金鑾殿內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鄔寧翹著腿坐在龍椅上,面前的金案擺著一摞摞密函,她隨手抽出一封,丟給一旁的內侍,內侍心領神會,轉遞給立於大殿中央的燕賢。
「這是……」
「舅舅看字跡難道還認不出?這可是你最信任的燕鴻章與鄔振往來的親筆書信。」鄔寧見燕賢攥緊了拳,眼中流露出些許譏諷:「你一心庇護的燕家人,在背後捅起刀子可絲毫不手軟。」
曾在朝堂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臣,被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和十幾歲的外甥女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對燕賢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打擊,他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整個人看上去無比滄桑。
燕賢沉默良久,抬起頭注視著鄔寧:「陛下既然早就知道,為何要放任至今。」
「自然是要將那些朕看不順眼的都連根拔起。」鄔寧搖搖頭:「朕的心思舅舅豈會不知,你問這一句,不過想打著仁義道德的旗號,給朕扣一個昏君的惡名罷了。別急著否認,舅舅是不是想說,朕為了置燕氏一族於死地,為了削去鄔振的王位,便枉顧萬千將士的性命無數百姓的安寧,任由京中大亂,任由淮北兵變。」
鄔寧聲音越低,眼神越冷:「你想說,朕不是個好皇帝,朕這皇位坐不長久,那你比起朕,又如何呢,自我母親過世后,你的所作所為,哪一樣不是為了一己私慾。」
燕賢不自覺的向後退了一步。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那個身居高位,俾睨天下,漠然且薄情的胞妹。
「陛下錯了。」
「什麼?」
燕賢忽然大笑起來:「陛下這皇位,必定會坐的長長久久!臣只盼著陛下莫要步了太後娘娘的後塵!」
鄔寧皺起眉,撐著金案站起身:「何意?你把話說清楚。」
燕賢在殿中晃了幾步,一時斂起笑意,喃喃自語:「陛下早晚有一日會明白……」
「呵,舅舅這是跟朕在裝瘋賣傻不成?」鄔寧抬起手,輕輕拍了兩下,清脆的掌聲在空曠的大殿中悠悠回蕩,很快,禁軍便將燕老夫人,燕夫人,以及早已出嫁的燕菀押至殿上。
「兒啊,兒啊……」燕老夫人一看到燕賢,憑著一把老骨頭掙脫了禁軍的束縛,猛地抱住燕賢的大腿:「你糊塗啊——你怎麼能做出這等謀逆之事!」
鄔寧笑笑:「看樣子,外祖母是毫不知情了,朕怎麼聽說,前兒晚上舅舅在府中設宴,外祖母還屈尊降貴,親自向幾個武將敬了酒。」
大殿內立時陷入一片死寂。
鄔寧不以為然:「舅舅若是不能把話說清楚,就別怪我這做外甥女的心狠手辣,鄭韞。」
鄭韞抽出長劍,銀光一閃,還沒怎麼著呢,老太太就被嚇暈了過去。
而燕賢目光卻並不在年邁的母親身上,他緊緊盯著劍身那個「顧」字,隨即不敢置信的看向鄭韞:「是你,竟然是你!不!不可能!他早就死了!」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鄔寧還是沒忍住開口問:「誰啊?說出來叫朕也聽一聽,這種要把秘密帶進棺材里的含糊其辭可真煩人。」
鄭韞輕笑一聲,眉眼間的陰鷙與狠厲都減輕了不少,他環握住劍柄,淡淡道:「堪堪二十載,你連我兄長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嗎?」
「兄長……你是顧黎生!」燕賢說完這句話,如同被抽乾的力氣,踉踉蹌蹌的靠在柱子上:「果然,她從決定入宮那日起就打定主意要替顧明報仇。」
顧明,原來是與燕知鸞青梅竹馬的顧明。
鄔寧想起鄭韞在玉川皇陵給她講的那個故事,不禁嘆了口氣。
她父皇母后這些恩怨,她做孩兒的,實在沒法評判是非對錯。
不過……前世鄭韞為何從未向她吐露過自己的身世?
鄔寧的困惑很快有了答案。
燕賢伸出手,顫悠悠的指著鄭韞:「她報她的仇,你如今要來報你的仇了。」
當年顧氏一族蒙難,並非出自鄔承一人之手,燕知鸞和燕家也脫不開干係,而燕知鸞將年僅五歲的顧黎生隱姓埋名帶入宮中,雖是救了他,卻也把他變成了復仇的工具,徹徹底底的毀了他的一生。
除掉燕家,鄭韞還不能算是大仇得報,按理說……鄔寧才是他非殺不可的仇人。
鄭韞看著燕賢,勾起嘴角:「你受我兄長照拂,才得以拜入名師門下,他怕你遭權貴欺辱,整日里如書童般跟隨左右,可你仰仗燕知鸞扶搖直上時,我兄長卻因燕知鸞白骨露野,這些事,你可曾記著,這些年,你可曾為他燃一炷香?」
「……」燕賢面色慘白如紙,竟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鄔寧手背在身後,習慣性的撥弄了兩下珠串。
顧家遭難那年鄭韞尚且年幼,不可能知曉這些陳年往事,顯而易見,是燕知鸞告訴他的。
燕知鸞在往他的心裡灌輸仇恨,又或許,燕知鸞只想讓他知道,他兄長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以鄔寧對母親的了解,還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