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叛軍來勢洶洶,如火燒眉毛,出兵平叛勢在必行,鄔寧沒那個閑工夫一樁樁一件件的與燕家清算舊賬,天亮之後便頒下敕令,將燕氏一族牽涉通敵謀逆者均於午時刻斬立決,懸首城門,以警世人,除此之外燕氏嫡系子孫皆鴆酒賜死,女眷及外嫁女貶為庶人流放北漠,並且其宗族世世代代不準再讀書科舉入朝為官。
如此嚴厲狠絕的懲處,令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看清了一個事實,縱使有朝一日燕君后翻了身,燕家也絕無翻身的可能。
往日受燕氏一族欺壓的官員紛紛跳出來落井下石,與燕氏來往密切的姻親,與燕氏交好的世族都有不少受到牽連。
其中唯一逃脫劫難的是燕菀夫家。
燕菀下獄當晚,她夫婿冒死在宮門外擂鼓鳴冤,那個委屈,那個憤慨,差不點把鼓都給敲破了。
當然,也不怪他委屈憤慨,燕菀自幼知書達理,文弱內斂,雖有皇後為姑母,皇帝為姑父,燕家上上下下的疼愛呵護,但從未做出過仗勢欺人的事,是個最憐貧惜弱的姑娘。
鄔寧對這個僅比自己小兩個月的表妹沒什麼感情,卻清楚她的為人,若不是顧念她,燕氏這些外嫁女必定一應賜死,又怎會是貶為庶人這麼簡單。
可讓鄔寧饒恕她,放她去過安生日子,也不太現實,鄔寧不敢賭她心裡當真就沒有半點恨意,不會挑唆自己的子女來日伺機報復。
「你去告訴那個,那個……他叫什麼來著?」
「回陛下的話,蘇集。」
「對,你去告訴蘇集,他無怨可訴,再這麼胡攪蠻纏,他那一家老小朕也不能留了。」
老太監領命去宮門外傳口諭,不多時,又回來了。
「陛下,老奴好話賴話可都說盡了,這蘇集太不識好歹。」
「怎麼個不識好歹?」
「他說,既然是夫妻,便要患難與共,懇請陛下也將他貶為庶人,與罪女燕菀一同流放。」
鄔寧微怔,抬手給了他一杵子:「你管這叫不識好歹?這叫患難見真情。」
「是是是。」老太監誠惶誠恐道:「老奴說差了。」
鄔寧雙臂抱懷,在殿中踱步片刻,輕嘆了口氣:「父母之愛子,為其計深遠,看來這樁婚事我舅舅沒少費心思,還真給燕菀找了個好夫婿。」
「那陛下打意如何處置?」
「自然要成全了他。吩咐下去,流放的路上多多照拂二人,莫讓他們吃太多苦,另外……」鄔寧稍作猶豫道:「蘇家那邊若查不出什麼,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老奴明白。」
老太監抖了抖拂塵,朝殿外走去,迎面碰上鄭韞,神情不由一變。
不足兩日的功夫,鄭韞的身世已經傳遍了宮中。
老太監從前侍奉過先帝,深知當年的內情,卻怎麼也沒想到那被抄家滅族的昌平伯爵府里還有個小少爺,他憑著鄭韞的年歲暗暗推斷了一番,倒是勉強能琢磨出這當中的來龍去脈。
顧伯爺年過半百才有的這麼一個幺兒,按京城的說法,是送子娘娘走了神,屬於偷來的福氣,因此從摸出喜脈到孩子能開口道出自己姓名這期間,萬不可叫外人知曉他的存在,以免送子娘娘將他領回去。
而不等這小少爺開口,顧家就遭了大難,顧伯爺為保全幺兒,只好把他託付出去。
燕知鸞與顧明結親的早,已然算上半個顧家人,必定知曉此事,入宮為妃后便設法將他也帶進了宮,自此,始終養育在身側。
見著鄭韞,老太監不免略感唏噓。
若非當年那件事,他如今該是伯爵府里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或成家立業,或考取功名,怎麼不必現在這副樣子好?
「鄭大人。」
「嗯。」
鄭韞朝老太監微微頷首,快步走入殿內。
鄔寧翻看著奏摺,沒有抬頭,卻知道是他:「事情都辦妥了?老太太怎樣?」
鄭韞淡淡道:「燕老夫人於今日凌晨自戕於獄中。」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鄭韞站在原地不動:「陛下沒什麼話要和臣說嗎?」
鄔寧合起奏摺,這才看向他:「該朕問你才對吧?你沒什麼話要對朕說嗎?」
「臣此生絕不會背叛陛下。」
「這話朕聽得多了,都膩味了。」鄔寧用力抿了下嘴,又摸了摸眼皮:「你倒是說說,朕該叫你鄭韞,還是顧黎生?」
鄭韞長睫低垂,斂去眸中深不見底的晦色:「顧黎生早就死了。」
「朕不是故意要戳你痛處,實在好奇,看我舅舅那樣子,分明知道顧黎生的存在,這麼些年他為何從未懷疑過你?」
「……抄家當日,他是親眼見到顧黎生死在他面前。」
鄔寧想了想道:「那麼,是有個叫鄭韞的孩子,替顧黎生抵了命?」
「沒錯。」鄭韞的聲音低而沉重:「太後娘娘察覺到顧家將要大禍臨頭,命人從鄉里尋來了一個年紀相仿的替死鬼。」
「怪不得。」鄔寧面上裝的若無其事,可心裡頭真是無語極了,若非鄔寧是燕知鸞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鄔寧都想罵她兩句,若她對顧明情深義重,不惜偷天換日救下了顧黎生,又何必再把顧黎生拖進這一潭渾水。
說白了,燕知鸞不過是憎惡身不由己的滋味。
鄔承敢違背她的意願,逼迫她入宮為妃,她就敢把鄔承連同這晉朝的天下都變成自己閑時解悶的玩意兒。
鄔寧很慶幸她母后掌權那幾年還有點母愛,不然,她父皇眼睛一閉,這世道八成就要亂套了。
「陛下。」
「好啦好啦。」鄔寧不想再聽當年那些恩恩怨怨,揉揉眼睛道:「我這眼皮怎麼一個勁跳啊,慕徐行有消息了嗎?」
鄭韞抬眸,又恢復以往的模樣:「暫時沒有,鈴蘭城周遭流竄的叛軍極為殘忍狡詐,臣怕打草驚蛇,只能命探子暗中查找。」
鄔寧扯了一小片箋紙,用舌尖浸濕,仔仔細細的貼在眼皮正中心:「你考慮的很周全,他們又不傻,肯定會躲好的,只是……平叛要儘快,不能耽擱了百姓秋收,那日玉川的援軍是誰領兵來著?」
「馮羅,榮太妃的外甥。」
「哦,我知道他,聽說你在皇陵那會,他對你很照顧。」
鄭韞看著鄔寧,手指不自覺合攏握緊:「陛下從何得知?」
鄔寧確定紙片不會掉下來,這才站起身,緩步走到鄭韞跟前,墊著腳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僅知道他對你很照顧,還知道你想要給他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得,你欠下的這個人情,我便幫你還了,如何?」
「……多謝陛下,馮羅行事穩重,有勇有謀,必不會辜負陛下信重。」
「我不怕任何人辜負我,除了你。」鄔寧說著,慢悠悠繞到他身後,指尖輕輕抵住他的脊背:「由古至今從來是父債子償,我父皇母后欠了你的,按理也該我來還,可鄭韞,我這皇位還沒做熱乎呢,我還捨不得死。」
「陛下!」
「你不用急著表忠心,我只是想告訴你,從今往後,我會待你比以前更好。」
「陛下要彌補臣,所以才讓馮羅領兵平叛。」
「不。」鄔寧笑笑,將整個手掌都放在了鄭韞的背上,那最靠近心臟的位置:「我要把這裡交給你,至於你打算怎麼辦,我就管不著了。」
「……」
鄭韞忽然轉過身,摘掉黏在鄔寧眼皮上的箋紙:「陛下已經兩日不曾安睡,用這種土方是治標不治本。」
「是嗎?」
「嗯。」
鄔寧捂住嘴巴,打了個呵欠,含糊不清道:「那我去睡一覺,任命馮羅的事就交給你了。」
鄭韞嘴角微彎,又很快壓下:「我一定,不辜負陛下。」
鄔寧望著他消失的背影,輕舒了口氣,揚聲喚荷露:「煮一盞醒神的濃茶來喝。」
荷露一直躲在偏殿,將兩人之間的對話一字不漏的收入耳中,呈茶時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荷露很少會把心思這麼明顯的擺在臉上,一看就是故意的,鄔寧撩開裙擺,大咧咧的盤膝而坐:「你有話說就快說,少來這套。」
「奴婢,奴婢是覺得,鄭大人掌管鸞司衛,在京中已然獨佔鰲頭,且他與那馮羅私交甚好,陛下再讓馮羅手握兵權,是不是……」
「別吞吞吐吐的行嗎?我可生氣了。」
荷露咬咬牙,一鼓作氣道:「奴婢不是怕鄭大人背叛陛下,只擔憂鄭大人一旦生出私心,會步了燕宰輔的後塵。」
燕賢之所以落得這般下場,皆因當初一而再再而的操控鄔寧,把鄔寧變成一個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這是鄔寧所不能容忍的逆鱗。
倘若鄭韞有朝一日也企圖干涉鄔寧的一言一行,那麼今日的鬧劇,必然還會重演一次。
「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明白。」鄔寧端起茶盞,豪飲大半,潤了潤嗓子才開口道:「他的確是個愛擅作主張的,我可實實在在的領會過。」
荷露以為鄔寧是說太后在世時的事:「那陛下為何還要……」
「用人之際,沒辦法呀。」她說完,抬起頭看荷露,眼神格外明亮:「欸,我差點忘了問,你近來與徐山交情如何了?」
「這……奴婢也說不好。」
「徐山倒是個能堪當大用的,可惜同我不是一條心。」
「可徐山與常君是一條心,常君與陛下是一條心啊。」
鄔寧雙手捧著茶杯,頗有些孩子氣的笑出聲:「那不一樣嘛,你就看平日慕徐行一耍性子,徐山也跟著垮臉,當真親疏有別。」
荷露聞言,忍俊不禁,卻說:「不知常君他們此刻是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