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何以逍遙
魏宣握住劍柄,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好,咱們就新賬舊賬一起算,今日便要冶了你的叛門之罪!」
辛伏清聽得不由得「哼」一聲,道:「追名逐利而置門規於不顧,不知誰才是犯了叛門之罪。」
「那我們就先算算舊賬。」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迷惑了師父,讓他傳給你了更為高深的劍招?」辛伏清聽得心中大為疑惑,說活的人是太史雎,自己與他師出同門,今日不知他為何這樣說話。
末座的姬非拉住太史雎道:「大師哥,你在說什麼啊。」
不料太史雎一把摔開姬非道:「這件事到如今也只有我們這一輩人知曉了,若等我們也進山深修了,還不知道這件事要沉冤到什麼時候了。」說罷環顧眾人,然後指出辛伏清道:「就是他辛伏清,陰險地竊取堂主的地位。若在平時他壓我一頭我自是不敢聲張,只得忍耐,但現在有門主主持公道,我也是時候站出來討回正義了。」
平日里辛伏清寬厚豁達,對堂內眾人都關照有加。而太史雎整日陰著臉,冷著眼,堂內的弟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對他都是又敬又怕。
姬非對太史雎一向沒什麼好感,眼見他如此說話,更是情不自禁脫口道:「我懂啦,你是嫉妒我四師哥年紀比你小,還比你先當上了堂主。」
太史雎不睬他,徑自踱步到堂中央,環顧眾人道:「大家還記得兩年前的逍遙門試劍嗎?」
逍遙門試劍是逍遙門選拔優秀弟子的一次盛會,十一年舉辦一次。屆時,老一輩的弟子會前往終南山追隨先師修習。而門中空出來的「三子三使」則由新一代的弟子經過比試決出。三堂的「三子」由各自堂內決出,而「三使」則從剩餘弟子集中挑選。最後逍遙門門主則是在新一代「三子三使」中角逐而出。通常來說,門主的角逐是最精彩也是最能體現逍遙門新一代弟子實力的盛會。
太史雎緩緩道:「逍遙門試劍是歷來每代弟子所重視的大事,能不能成為「三子三使」決定了在深修時能不能被師父乃至更上一代的祖師們看重。而就在兩年前,就在逍遙門試劍的前幾個月,師父突然將我們召集起來,宣布提拔走腳弟子辛伏清成為正式弟子,並接著說他天賦奇高,對於劍理理解通透,還說自己會盡自己所學也傳授給他劍法,叫我們向他好好學習?
當時我們就炸開堂了,且別說一個走腳弟子是否真的有所謂奇高的天資,但憑對於劍招精義的理解,我等正式弟子怎麼可能不如一個走腳弟子,還需要師父傳他所有劍法?要知道連我們正式弟子師父也都不一定傾囊相授的。從那天後我們就開始懷疑要麼是你辛伏清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要挾師父,要麼就是以金銀財寶賄賂了他!」
辛伏清冷笑道:「你可以看輕我辛某人,但你也未免太看輕師父了。」
「哈哈,師父?在你還沒出現之前,他明明跟我說過,我是堂中的大弟子,應該是我登上堂主之位!」他喘了喘氣,繼續道:「我還告訴你一個事情。就在試劍前有一日師父來看我們練劍,結果看到一半就嘖嘖咂嘴,說什麼我們只會練光架子,連劍招仍未理解通透。還說你辛伏清的劍法已經超過了我們任何一人,只差練得熟練了。這難道不是赤裸裸的師父對你辛伏清的偏袒嗎?就從那日後,我們師兄弟三人日夜苦練,就想要在師父面前證明自己。但到了試劍的那天,你把師父必生所學都練會了,我們只能用拚命的打法來看看能不能有一絲機會。無奈啊,我沒有師父給我偷傳的劍招,不僅拚命無果,還要遭受你的折辱!你自己說,你本有無數次機會刺中我,但你每次都故意劍鋒一偏,削掉我的衣服,讓我在眾人面前出醜。士可殺不可辱。當時我就發誓,有朝一日必報此仇。」
辛伏清心中一陣嘆氣,他那時一開始見太史雎衝上來拚命,實在是破綻百出了,自己好幾招已經是可以取他性命了。說到底仍是同門師兄弟,他於心不忍,每次發招總是故意偏兩分,看上去自己也是盡了全力比試,實際上劍鋒都是擦著太史雎的身軀而過。他希望太史雎能夠知難而退,哪成想太史雎認為這是對他的羞辱,反而更加拚命了。最後還是師父崔不際叫停了比試,結果只見太史雎袒胸露乳、衣冠不整,非常窘迫。
「接下來便是我二師弟宇文猛和你比試,」太史雎說到此,依然是咬牙切齒。
此時,坐在一邊向來沉默寡言的獨鷙使宇文雄突然厲聲道:「他是你的二師弟,更是我的親弟弟。」繼而也起身對辛伏清道:「我弟弟武藝是不如你,但是他今日的處境,只怕還是要找你吧。」
辛伏清聽了,冷下臉道:「這是他咎由自取,不能怪我。」
原來那日,宇文猛在和辛伏清比試完后同樣失敗告終,於是終日鬱郁,不得已眼見自己數年來的苦功被一個走腳弟子所付之東流。他自身本也是心胸狹隘、暴躁好鬥之人,此後便愈發看不慣走腳弟子。就在比試后沒幾天,在醉酒後便吆喝一名走腳弟子給自己洗腳。可是要知道,走腳弟子本也是山外人家的子女送入逍遙門進行練武修行的,雖不像正式弟子一般有專門的師父認可,平時也是干苦力活居多,但其實地位並不低下。
比如楊克一開始便是走腳弟子,他是上一代門主楊正的獨子。門主楊正家規清嚴,他把楊克自小便放到走腳弟子鍛煉,一干就是接近十年。
楊正是上一代逍遙門人中最出類拔萃的弟子,為人剛正,武藝高超。他早年曾雲遊天下,接觸到了同為道家門下的平安道,由於涼城派在當時已不得人心,平安道作為民間的一個門派組織,急人所難、深受愛戴,可惜最後因其聲名壯大被涼城派無情扼殺。楊正從不以正派道家自居,虛心求教,平安道長感其謙遜也樂於同他交流。於是平安道長得到了能讓他信徒身體強健、步履輕快的逍遙心法,而楊正得到了平安道長獨步天下的流電劍法。楊正情知這流電劍法本是道家其他高人所傳,於是他將流電劍法和自己的逍遙劍法毫不費力地結合了起來,自創了岩下電三十六路劍法,楊正生性簡樸淡泊,他所住的逍遙堂以前也不過是一座草堂,如今宏偉的逍遙堂還是魏宣重建的。儘管他的妻子早亡,但他對於楊克的要求依然很嚴格,不僅楊克做走腳弟子吃苦,而且嚴格要求他學習逍遙劍法、流電劍法,還讓崔不際時常教他盈虛劍法。而就是這樣的一個門主,在十二年前春天的一個晚上,突然遇到了逍遙堂的茅草屋發起大火,整個逍遙堂除了當時楊正的師弟魏貝帶著兒子魏宣回家探親之外,所有人包括楊正都死在了大火中。大火之後,魏貝只得接替楊正成為了逍遙堂堂主,號為楮葉子,而時任戾鳶使的袁朗受眾人推舉,當上了門主,號為拾厄子。也因楊克是楊正的遺子,從走腳弟子被提拔上來,暫被魏貝認為弟子。
走腳弟子又非賣身契,地位本就不低,哪能受得了要給別人洗腳的屈辱?於是那名弟子斷然拒絕,結果宇文猛在大醉之下,一怒拔劍殺死了他。當時逍遙門試劍尚未結束,崔不際仍然是盈虛堂堂主,自然也是怒不可遏,將宇文猛杖責一百,並將他交給辛伏清關押在後堂,等三年後再看情況處置。而宇文猛在後堂被關得久了,自然神智開始混亂,時常念叨著要殺掉辛伏清,偶爾放風出來碰到辛伏清的妻子顧夫人,也一直衝她陰險險地笑。。
宇文雄看到弟弟變成這樣,心裡自然不好受。他本也多次找辛伏清說過情,想著崔不際已進山深修,可以立馬放宇文猛出來,但辛伏清每次堅持說等三年之期一到,不用看情況即刻放出來。宇文雄為此大感不滿。
而如今聽到辛伏清這樣的冷語,他更是怒氣上頭,只是礙於堂主在一側,不好直接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