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日迫晚昏
來聲洪亮有力,繞樑不絕,說話者顯然是內力渾厚無比。
眾人不由得循聲望去,不知什麼時候,逍遙堂大門的門檻上坐著一個老人,正拿著酒葫蘆飲酒。最驚異的是,他的到來,堂內眾人竟無一人察覺。而這個老人滿臉皺紋,頭髮黑白相間,鬍鬚卻黑油潤亮,聽他的聲音雄壯渾厚,看他的身體強健有力,根本沒有半點老態,令人匪夷所思。
宇文雄毫不在意,五指彎曲,朝著姬非便凌空抓來。正當姬非大驚之時,那老者突然身形晃動,其速度遠快於宇文雄,瞬間欺至身後,只見同時一道酒線從酒葫蘆中噴出。宇文雄只感背後突然一陣奇寒無比,怪叫一聲,從空中跌落下來,落地時身軀仍瑟瑟發抖。
眾人再度驚異,陰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老者使的一種極陰柔的心法,心法催動下,使得葫蘆內的酒寒冷。
宇文霸護弟心切,揮刀而上,那老者見宇文霸來勢剛猛,知是個硬敵,當即踢起地上一把劍,凌空抓住,催動心法攻去。宇文霸頓感面上一陣寒涼襲來,但他早年也是常在嚴冬的江水中練武,又豈會把這點寒涼放在心上?於是凝神聚氣,刀也如狂風般攻去。
魏宣知淵默此次在逍遙門實是不順利,能夠受功已是懸之又懸。他又深知宇文霸雖為涼城降將,但極受孟冶器重,方才同辛伏清一戰宇文霸已有傷在身,此刻他更是怕宇文霸出了什麼差池自己吃罪不起,於是趕緊道:「咱們得快點去幫宇文將軍。」
孔追曲見老者正和宇文霸專心打鬥,便偷偷潛過去,使一招九淵劍法的寂然杜機,無聲無息地偷襲過去。
不料那老者卻早有防備,一劍逼開宇文霸后,身形不動,從腋下回劍向孔追曲刺去,同樣的悄無聲息,卻更加陰森逼人,這儼然也是一招寂然杜機。
孔追曲猝不及防,被一劍刺翻倒地,頓時哀嚎不已、血流不止。
那老者冷笑道:「就你也配用九淵劍法?」說罷,拉起一邊的姬非,環顧四方,便施展身法向後堂逃去。眾人緊跟著呼嘯追來。
魏宣所住的逍遙堂後堂,其裝潢的豪華絕不遜色於大堂。首先映面的便是一處大湖,流水清澈、湖光悅鳥、孤亭獨立、長廊縱橫,不遠處又多建有房屋,紅瓦白牆、青雕石獅、獸頭大門,高牆闊窗,實在是氣派非常。加之他們出來已是黃昏時分,更別增一番景緻。
老者攜姬非逃出后,首先便穿進湖上的這條抄手游廊上。後面眾人緊追不捨,有龍見營的高手,有魏宣這般的逍遙門長老,有的是徒弟,有的是道衛,他們大多未來過逍遙堂的後堂,見此地被裝修得如此美輪美奐,與上一代逍遙堂截然不同,都不禁暗自咋舌。
而魏宣更是惱羞成怒——這兩人竟闖到自己的家裡了!當下不斷催動逍遙心法,沖在最前,發足疾奔。
老者攜姬非奔至湖心亭,見魏宣步履如此之快,距自己不過兩三尺了,皺眉之下,提起一張木桌便向後擲去。
魏宣見狀,凝聚氣力,硬生生一劍劈開了飛來的木桌。當木削散開,魏宣突感面前有一股寒氣直衝而來,他立馬意識到這是老者的寒劍逼至,這種悄無聲息的招中有招是在令魏宣駭然,忙不迭側身一跟斗,躲開這致命一劍。所幸宇文霸在後面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領,才不至於讓他掉進湖裡。饒是這樣,他身上依然汗水直冒。
老者見後面的人緊接著趕到,不敢戀戰,嘆了一聲:「可惜!」說罷便繼續奔走。
姬非卻看得陰白,道:「老伯伯,方才你使劍時若不催動心法,他根本就察覺不到你的劍招,咱們就得手了。」
老者嘆了口氣,卻讚許地點了點頭。
眾人眼見這老者又一招便讓魏宣如此狼狽,情知不好對付,但雖放慢了腳步,卻仍是緊追不捨。
老者似乎對逍遙堂的地形十分熟悉。除了游廊,老者左拐右拐來到一個青石大院,有一條路順著石階而下,隱約可以聽到兵器交接的聲音,姬非正待說陰,老者彷彿知道那裡是逍遙堂的練武場,轉身便朝另一條路走去。眾人也隨之追來。只有魏宣面色鐵青——那是逍遙堂家眷所在的後堂。
只見老者帶著姬非帶著姬非左躲右閃,在後院里眾多夫人、僕役、丫鬟甚至孩子間竄來竄去,幾下便沒了影。而魏宣一幫人卻是礙手礙腳,只好眼見兩人消失在眾多房間中。
魏宣不禁對這些人怒道:「都給我滾到一邊去。」
頓時,小孩哭了,夫人怎麼也抱不走,僕人趕緊退到一邊,丫鬟嚇得跪在地上不知所措。慌亂之下,也不知是誰打翻了水桶,積水一下潑到了孟煥名貴的衣物上,燈籠也被丟在地上,點燃了才晒乾的草紙,幾個僕人慌忙去撲救。不巧天空下起了連綿細雨,青石的地板也變得十分泥濘。
眾人均面現怒色,魏宣儘管心中煩躁,還是立馬向孟煥請罪,並道:「孟公子,我後堂再往後儘是崎嶇的山林,他們跑不遠也跑不掉,在下馬上派人手緝拿,您暫請到屋中等候好消息。」
孟煥「哼」了一聲,隨即同玉詩、宇文霸和蕭衝冠一起入屋。
魏宣冷冷對手下的人道:「所有人馬上給我去搜,找不到那兩人誰也別想過好日子。」
其實這時姬非並未逃出,他只是躲在了山下一個茂密的草叢中,看著魏宣安排人馬,又看著他們緩緩搜尋過來,心下大氣也不敢出。
忽然,他感覺自己重心失衡而下,嘴巴也被很快地捂住,他感覺他似乎掉進了一個地洞,而拉他下去的人是那位老者。
一陣火苗漸漸升起,是老者點燃了打火石,姬非這才發現他前面還有一條狹長的通道,這個以為的地洞其實是一條地道。
姬非疑惑道:「老伯,您怎麼知道逍遙堂有這樣一條地道。」
老者笑笑道:「我同逍遙堂那也是有一定的淵源了。」
只聽上面的呼和聲不絕,知是逍遙堂的人馬上搜尋過來了,於是老者輕輕將草叢中的草皮蓋好,輕輕道:「這條密道雖然不為人知,但是我們還是先出去再說。」
此時姬非才看清老者的面目:一叢頭髮黑白交雜,膚色褐黃,皺紋不少,但眼睛卻是炯炯有神,有點未老先衰的感覺。最可怖的是他的臉上、頸上、臂上都有許多道打傷的痕迹,陳年許久,如千溝萬壑,不堪入目。
姬非低頭不再看,道:「好,咱們快走吧。」
出了地道,便到了逍遙堂的後山之外,又穿過一條山間小道,便出了逍遙門。
「我們出來了。」老者道。
姬非心裡一陣悵然,道:「今日之事還是得多謝您的救命之恩,還沒請教前輩的高名?」
老者擺擺手道:「我叫屈賓,現下你死裡逃生,有什麼打算嗎?」
「沒有。」姬非怔怔道,他不禁又想起剛才的慘劇,強忍著淚水,一揖到底道:「但是我希望您可以傳授我一些微末的武藝,我想要為我四師哥還有盈虛堂的兄弟報仇。我若能有屈前輩的一兩成本事,收拾魏滄海和太史雎都是輕而易舉了。」
屈賓笑道:「你辛師哥武藝高強,你若能學會盈虛劍法,也同樣可以報仇雪恨呢。」
姬非咬牙道:「都怪我我平時偷懶好玩,時常連讀書都沒有用心好好讀,更別說練劍了,辛師哥教我的盈虛劍法我只會其的大意,卻不知道怎麼上手去練。結果到了關鍵時候我自己反倒是拖累辛師哥的。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學成本事後既能報仇,也能報答您的恩情。我已不是那個再貪玩的姬非了,請您收我為徒吧!」
屈賓讚許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還算有點血性。」不過他話鋒一轉道:「不過,我門向來只收天資聰慧之人,你說說你對我有多少了解,我能傳你什麼武藝。」
姬非恭敬道:「想來您必也是師承道家,我與前輩您也算是同道中人。」
「何以見得我也是師承道家?」
「就以剛剛對付孔師叔和魏宣的那兩招,一招是寂然杜機,一招是太沖莫勝。我印象很深刻。那招寂然杜機又狠又快,是孔師叔遠不能及的。而那招太沖莫勝更是厲害,我看孔師叔練習過很多次,與你差得太遠。因此我便大膽猜測,您也是師承道家,練的也是九淵劍法。」
屈賓哈哈一笑道:「一點不錯,我就是師承在沖虛門下,這世上也只有我會完全的九淵劍法。」
「晚輩不敢求前輩授予完整的九淵劍法,只求得一招半式,回門報仇即可。」
屈賓細細打量了姬非一番,終於笑道:「一招半式有什麼好學的,要學就學最完整的九淵劍,」他頓了頓,道:「有師哥必有師弟,就沖你是辛伏清的好師弟。」
「前輩,晚生不敢!」
「哪有什麼敢不敢的,你也說了你和我都是同道中人,我還以為你的性格開陰。再者,我也逐漸老邁,也應該再找個弟子繼承沖虛門,沖虛門百年就是這麼過來的。你天資聰慧、品節正直,也有血性,很合我胃口。」
姬非驚呆了。
有關奇遇,他從小在聽孔追曲講故事時便聽到過許多,有情急之下打通經脈而無敵的,有掉進洞穴撿到秘籍而無敵的,也有受到世外高人指點而一躍成為頂尖高手的。當時的他只覺得這是故事罷了。
但現在故事不是正好發生在他身上了嗎??
天上不會掉餡餅,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姬非不禁想起這句話,而他很快又搖了搖頭——自己一無所有,還要賴屈賓搭救性命,他又圖自己什麼呢?屈賓願意將天下失傳已久的九淵劍法傳給自己,還有什麼惡意可言呢?經歷了門變,姬非多少有些謹慎。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句話一直以來都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