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對弈者
恭殊王死了。
姬軒覺得自己身體里的某種存在碎了一般,耳邊甚至能聽見什麼斷裂的聲音。
他撤下了法術。
化為巨手的砂石重新變回了原本的樣子。
無數砂石滾落下來,將拿到已經被折磨得漆黑的身影重重地壓在了最下面。
姬軒喘著粗氣,轉頭看向那些已經將他團團圍住的監天司修士。
「姬大人,還請您給我們一個交代。」
為首的一位監天司修士沉著臉上前一步。
他也是沒用想到姬軒居然真的有膽量下手。
而且他們也並非是沒有嘗試阻止姬軒,只是當他們靠近姬軒的時候,竟是駭然地發現各自的意識都開始變得單薄,就彷彿再靠近一步就會昏睡過去。
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法術,居然可以如此神異!
在感慨之前,這位監天司修士明白自己現在需要儘快地處理這件事情。
燕寧很少會出現修士鬥毆的事情。
更不用說是殺人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燕寧惹了事情,不論你是什麼身份都不頂用。
「他殺了人。」
姬軒的聲音帶著淡漠。
光是聽上去都讓人發自內心地生出來一股寒意。
那雙眼睛無法令人直視。
監天司的修士心都在顫抖,他很清楚姬軒到底是什麼身份。
方才那一腔熱血瞬間變得冰涼。
等到那一股子衝勁散去之後,他開始冷靜地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
在燕寧殺人固然是不對的。
但眼前這位可是姬軒!
在他背後有著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站著。
也正因為如此,他現在已經有些後悔了。
他就不應該來這裡管這檔子事情。
現在的逍遙王已經今非昔比,是監天司的司幽。
再加上姬軒本人又是被帝君所看重的人,這雙重身份之下,讓現在發生的事情瞬間就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就算把這件案子遞交給監天司那邊,大抵也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嘴巴,居然還傻呵呵地想讓姬軒給他們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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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心中僅有的些許正義感讓他還是哆哆嗦嗦地開口。
「那、那也得交給我們監天司——」
「他殺的人,是青山聖地送來的公主。」
「誒?」
「而在那位公主來到靈王朝的那一天開始,這位恭殊王就一直在派人暗殺她。
不僅僅是她。
也包括了我。
他要做的乃是顛覆整個靈王朝的大罪。
而我。
作為撫劍官——自然有權利決定他的生死,你覺得呢?」
「啊,啊……是、是啊,您說得對。」
這下子,心裡僅有的一點正義感也蕩然無存了。
撫劍官,這三個字就像是一座山直接壓到了這位年輕修士的心裡。
這個案子他接不下,也不敢接。
他明白若是繼續打聽下去,就會知道一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
念及至此,這位監天司的修士連忙低頭乾笑了兩聲。
謙卑地道。
「那殿下您請便。
這裡就交給我們來打掃吧。
嘿嘿……」
「那就拜託你們了。」
姬軒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然後他將地上少女的身軀抱起,朝著遠處走去。
等到姬軒徹底離開了眾人視線,那位為首的修士才彷彿脫力了一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劉兄,要不跟上去?」
有一人笑呵呵地俯身在他耳邊說著。
為首修士瞪了對方一眼。
「你找死別帶上我!」
「我就說著玩兒,劉兄別生氣,別生氣。」
……
御書房內。
有兩人分別坐在一張卧榻的兩側。
卧榻正中央擺著一張木桌,上邊一道道刻線縱橫交錯。
公孫傑落下一枚白子。
隨即便是一聲長嘆。
「陛下,您這是在玩火。」
「但凡成就大事業的人,不都是在玩火?
呵呵呵。
公孫啊,你跟了朕那麼多年,還不知道朕的手段么?」
面對公孫傑的數落,對面的靈帝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靈帝將一枚黑子攥在掌心,看著棋盤上的格局,流露出思索之意。
「朕從來都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
而現在,時機已經成熟。
朕的布局早已結束。
朕——絕不會落得和那個人一樣的下場,朕會走得更遠!」
「姬聃死了。」
「不安分的傢伙,死了就死了。」
「姬軒離開了燕寧。」
「他去了洞虛山。」
「……您知道?」
「朕什麼都知道。
在他離開燕寧的那一刻起,也就意味著他已經放棄了作為靈王朝的撫劍官。
找個時間讓人去一次逍遙王府吧。
那把劍應該在他的房間里。」
公孫傑詫異地看了一眼靈帝。
靈帝思索一陣后,將手中的黑子落下。
啪嗒一聲。
原本靜謐的棋盤上流轉著光華。
黑子在逐漸佔據棋盤的大部分地方,而白子卻只能龜縮在角落裡,看上去岌岌可危。
「您到底想做什麼,這樣做就不怕災劫提前降臨嗎?」
「因為朕相信。」
「相信什麼,陛下,我們對祂們一無所知,如您這般做法實在是——稍有不慎便會將我們所有人拖下水的。
更何況您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們您計劃的全部。
您到底算到了哪一步?」
靈帝只是微笑,並沒有繼續解釋下去。
他仍舊看著面前的棋盤,只是少頃,這棋盤上便只剩下了一種顏色。
黑色。
「誰知道呢?
朕的這盤棋,從來都不是下給一個人看的。
公孫,你覺得人心是什麼?」
這是一盤棋。
從靈王朝創建之初就開始布局的一盤棋。
棋盤的一邊是靈王朝的帝君。
而另一邊,是天地。
這盤棋的輸贏,關乎著整個靈王朝的命運。
他當然明白。
勝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走的每一步都需要經過深思熟慮。
那麼,又該如何獲得勝利呢?
他沒有將一切都告訴公孫傑,儘管在他的心目中,公孫傑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心腹。
「朕只能告訴你一點。
直到現在為止。
靈王朝內發生的每一件事、死的所有人,都是有意義的。」
「包括那些在劫難中死去的生靈?」
「包括了他們,也不僅僅是他們。」
這一回。
靈帝手中又舉起一枚白子。
他毫不猶豫地講白子擺放在棋盤一處空檔。
僅僅是這一枚白子而已,卻是在瞬間,逆轉了這一局棋,越來越多的黑子被轉化為白子,直到——黑子從棋盤上徹底消失。
……
靈王朝十絕地之一,洞虛山。
這裡乃是生靈十死無生的禁區。
誰都知道在洞虛山裡邊存在機緣,也存在一處隱世宗門,但誰都沒用那個膽量進去一探究竟。
但凡是進入其中的生靈,罕有能夠走出來的。
而如今,洞虛山內。
那白袍少年跪在一處昏暗的大殿里,面前擺放著某個白裙少女的身軀。
大殿之內黯淡無光,依稀透過殿宇正門處的門扉外邊的光線,勾勒出裡邊的輪廓。
「我知道她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
「不論我如何小心維護,她都避免不了這樣的結局。」
「她只是一具傀儡,注入其中的『魂』已經消散,現在也不過是剩下一具什麼都沒用的軀殼。
這才是她本來的模樣。
她不會去珍惜自己的身體,對自己服用了化形草的下場沒用一點懊悔。
她不會去想著修鍊,從來都不會想著為了能夠哪怕多活一天而努力。
她對自己的修為毫不在意。
但她卻能再修為低微的時候使用超出她實力的法術。
強大的不是這具身體本身,而是依附在其中的『魂』。
這些……弟子早就知道了。」
沙啞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
靜謐的殿宇中,傳來某個人的喘息聲。
就像是垂暮的老人用盡最後哪一點力氣,向外界證明自己仍舊活著。
「那麼……你想怎麼做?」
「弟子想要去青山聖地。」
「……然後呢?」
「然後把弟子本該擁有的奪回來。」
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個傴僂老人的輪廓漸漸地從暗處走了出來。
雖然看不清楚形貌,但那個人發出的笑聲卻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呵呵呵,好,好啊。
洞虛那小子臨走前說你在凡俗學到了不少東西。
現在看來,你的確是有所成長的。」
「師尊覺得這種成長是好是壞?」
「鬼師需要做到斬斷凡俗一切心緒,做到如天道那般,視蒼生如螻蟻。
當初你拜入洞虛山的時候,的確是那種狀態。
但是現在——姬軒,你觸犯了禁忌,對嗎?」
雖然是這麼說,但老人的話語中卻沒用半分的責備之意。
反倒是帶著幾分愉悅。
姬軒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
「我殺人了。」
「好,很好。
鬼師不能殺生。
是因為鬼師本身的特殊性質,一旦殺生便會被天地之間的規則所反噬。
而你殺生了——那種滋味如何?」
「痛不欲生。」
「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姬軒點了點頭。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鬼師引渡亡魂的時候會經歷亡魂死亡之前的瞬間,感同身受。
而殺生——其本質便是直接導致了對方的死亡。
那種痛苦會更為直觀。」
「所以?」
「師尊,這就是讓我成為鬼師的理由,對嗎?」
沒有任何根由的一句話。
但姬軒知道,自己的師尊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蒼老的聲音一滯,隨即乾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對,也不對。
當初洞虛子的確是收到了靈帝的請求。
但他可沒有去看靈帝的臉色。
他只是覺得——你可以有一次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