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多謝」小荊吃力的說了一句,她並沒有再留意攙扶她的人,而是一步步移到柳鶯兒身邊。

柳鶯兒已經死了多時,她平日里靈動的眼睛微微睜著,若天幕上渺遠的星。小荊用手撫上她的雙眸,替她合上了眼。

小荊挨了不少的打,早已體力盡失,所以沒有拒絕來人的幫助。她低著頭跟在來人的身後,她看到腳下的路由青石板路變為了泥巴路再變為了蜿蜒曲折的山路。周邊的事物由鎮上高低錯落的房屋變為了茂密的林地又變為了嶙峋的山石。喧囂的集市人聲由啾啾的鳥鳴和叮咚山泉聲代替了。眼前的那個人背著柳鶯兒的屍首,一路上默默不語,小荊並不打算開口問他,而那個人似乎也沒有開口的意圖。

兩個人不知行走了多久,天色放亮了。

「就在這兒吧,這裡是個山明水秀的所在」那個人把背上的柳鶯兒放在一個空闊的地上。果真是個景色宜人的處所,小荊在鎮上當了幾年丫鬟,去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一次為取給老爺太太做衣服的綢緞布料跟著李嬤嬤所到的鎮南雜貨鋪。此外她一直在吳宅的柴房轉悠,同無窮無盡的木頭打交道。小荊嗅著山風攜帶的青草香,昏昏沉沉的腦子才變得輕盈了一些。

那個人不知從何處找了個鐵鍬,埋頭在一處掘土,他體型瘦削,可卻很有力量。

小荊用從自己衣裳扯下來的布料沾了山泉水給柳鶯兒擦拭身體。那隻唱歌的黃鶯住了聲,只留下空山谷里的枯枝。

「柳姑娘,你會怨恨我嗎」小荊望著永遠墮入虛無的柳鶯兒,她陷入了沉思。

「若我不闖進去,你也許不會死,可你的清白若被吳仁亮玷污,你會怎樣做呢?這會是你接客生涯里的開端嗎,還是結束?」小荊漲的發酸的眼睛,以及一路上抑制的悲慟,爆發了。

「你是……那樣的……年輕,你是那樣……的年……輕」小荊抽抽噎噎的說出這兩句。她用自己的衣袖擦擦淚水,緩緩起身,她打算為柳鶯兒采些花。桃李濃稠,野芳繁雜,或大或小的花瓣似雪花,紛紛揚揚了落在了柳鶯兒靜卧的身上。

「她很美」那個人開口道。

小荊點點頭。柳鶯兒是一枝清雅的茉莉。

「可女子的美需要人呵護,不然美就會化作劍鋒朝里的利器,讓女子體無完膚,走向覆滅;美會化作毒藥,讓女子碎骨殞身」那個人用鐵鍬向坑裡填土,泥土有聚有散,落在柳鶯兒的身上。他的語氣帶著絲嘲弄。在他身邊的小荊,用手捧著土,灑在柳鶯兒的周遭。

「你說的對,可一個人長得美不是錯誤,錯的是那些覬覦美的人」小荊的心好似灌了鉛,她的思緒好似困縛在泥里的魚,再也游不出去了。她的語氣帶著苦澀。

「我們無可奈何,無可奈何」小荊閉上了眼睛。

「你有什麼打算」那個人開口,柳鶯兒的屍首掩埋好了,一方小小的土丘,立著一塊不大不小的木板,上面刻著柳鶯兒的名字。

「我打算回家了,我好些年沒回去了」小荊站起身來,用手拍拍沾在兩膝上的土。這時她才得以正視那個人的臉。

此人,生有一對星眸,頗為澄澈,眉宇間竟帶著一絲孩子氣。若不是昨日,小荊見識到他的殺伐果斷,今日得見此人定會把他看作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

「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小荊拱手施禮。

「我算不得恩公,若我能到的早一些,救下你們姐妹二人,教訓那群狼人,方才勉強的擔得起姑娘的一句謝」那個人趕忙還禮。

「恩公哪裡講話,若不是恩公及時出手,我怕早已被那群惡人欺侮死了,又怎能為柳姑娘安葬」小荊說的很是懇切。

那人見小荊情真意切,心想自己若再推脫,就顯太忸怩了。於是拱手,報上自己名姓:

「在下燕飛白,江湖一浪子。」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他微微笑著:

「姑娘,這是紋銀十兩,就用作你回家的盤纏」

「燕大哥,賤女不才,但這份恩情,我生當銜環,死當結草定會報答。」小荊拜謝,二人就此別過。

日頭升高,顧檐霂把做好的飯食端上桌。院子里,幾隻雞在草叢裡覓食。昔日所種的花草早已葬身在這幾隻雞的腹中。幾年時光,過去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顧氏為著女兒出走又急又氣竟生了急病去了,起先她只覺得是顧檐霂耍小性。一連日子下來,眼看婚期一天天的近了,女兒仍不見蹤影,她才急了。四處託人找,就是沒有音信。無奈,她與丈夫商量,厚著臉皮把彩禮退了。二人覥著臉給男方家裡人賠不是,最後原本關係不錯的兩家人就互不往來了。

顧氏死後,顧瀚文也就是顧檐霂的爹,經媒人搭線便續弦了,娶了一個體格健壯的女人,那女人很快地就給顧家添了一雙兒女。顧老太爺和顧老太太自是喜不自勝,顧瀚文因新做了父親,再加上幾年尋女未果,他對顧檐霂的挂念也淡了。只是在除夕,中秋以及給亡妻掃墓的時候,他才會想起他的那個漂泊在外的不肖女。

顧檐霂,聽到廂房有了動靜,知道是父親同繼母起床了。正房居住的顧老太爺和顧老太太還未有動靜,想必還睡。她背好收拾的行囊,把寫好的書信用碗壓在飯桌上,輕輕踱步至廂房門口。輕聲道「爹,飯菜做好,放在桌上了,你和二娘到時候就吃吧。」

「霂兒,真是長大了」顧瀚文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你忙著去吧」

「是」顧檐霂低低地應了一聲,隨即雙膝跪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她走了,又一次離開那個稱之為家的地方。她挑了一條人少的小路,沿著山路上山,她來到母親顧氏的墓前。

「娘親,不肖女顧檐霂特來拜別」顧檐霂深深叩首。她取了一抔母親的墓上土,放入一個錦囊,接著把錦囊收入懷中放好。

顧檐霂在剛到家時,周遭人的風言風語她聽了不少。最難聽的是她聽到幾個婆子議論:

「顧家這大丫頭肯定是跟野男人跑了,結果人家把她踹了,所以她灰溜溜的家來了」

「這丫頭,辭了劉家大公子的婚事,定是她身子不幹凈了,沒臉與人成親」

「這丫頭帶著邪氣,壓著顧家,你瞧她一走,顧家就去進一個能生養的女子,添了一對白胖兒女」

諸如此類云云。

到了家,顧檐霂看到的是顧老太爺對她滿是嫌棄的眼神。繼母對她很客氣友善,可心思細膩的她能注意到繼母的不悅。她與父親顧瀚文並不親近,她覺得母親辭世后,那個名叫「家」的字離她而去了。她想哄家人開心,那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吧,像她這般大的女子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可是她的心在掙扎,她不願意,她不能為了哄自己家人開心而搭上另一家人,畢竟別人家是想過安樂日子的,而她沒有能力。更何況,她的家人很開心,她遠遠看著其樂融融的六口人,她有些心酸。「那就走吧,別打擾他們,你本不該回來」。顧檐霂笑笑,卻賭氣似的用衣袖使勁蹭了蹭眼睛。

她翻過一座山,當她置身山腰處,看著遠處的迤邐景色,她長嘯幾聲,這些日子的鬱悶隨著自己的聲音消散在山谷。她打算去個繁華的城謀個差事。從今天起,她是一個人了,她自由了,但她又要開始養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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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上醉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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