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常年嚴寒，地下土層被凍得堅硬嚴實。

賀鯤小心地順著攀岩繩下落——在對顧瓊生二人勸說無用后，他堅持要打頭陣，這樣即使下方有危險，後面的顧瓊生也能更安全一些。

顧瓊生拗不過他，只好緊緊跟在年輕戰士後面，手中捏好治療術，隨時提高警惕。

攀岩繩一盪一盪，靴底和石壁摩擦，簌簌作響。

經過上次高校聯賽的事件，韋瀾推測認為，是考生的精神力波動刺激到了蟲族，影響了它們的蘇醒、孵化速度。所以這一次下潛過程中，顧瓊生特意要求大家儘可能的使用普通器具，不要釋放精神力。

他們下潛了接近十米，終於腳下踩上一塊石台。

不遠處就是顧瓊生在燃燒棒的余光中隱約看到的藍色礦石，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打開手電筒。

昏暗環境中，深藍色礦石散發幽幽寒光。

它彷彿鼓起的膿包，又像是地脈的石瘤，突兀地朝外鼓脹著，突出強烈的存在感。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賀鯤驚奇地看著，遲疑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

如果拋去顧瓊生二人的警惕神色不提，平心而論，賀鯤認為眼前的礦石非常漂亮。

顏色深邃，熒光閃爍，讓他想起許久未歸的家鄉，想起那裡初夏的漫天星點和悠揚蟬鳴。

更奇特的是，哪怕他已經收斂了精神力，在這枚礦石面前，也依舊隱隱感受到一股細微的波動。

彷彿眼前的礦石是一個活物。

賀鯤的指尖即將觸摸到礦石，顧瓊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別動！」

她已經確認了，眼前的礦石正是她在威綸星見過的那一種，而且更大，生命氣息更濃郁。

那種逼人的、撲面而來的波動感，讓顧瓊生呼吸急促，心中警鈴大作。

威綸星上出現的，是幼蟲。

那麼眼前這顆呢？

這麼強烈的生命力波動，會是已經成長完全，即將正常孵化的蟲族嗎？

顧瓊生抓起手電筒，又朝洞穴更深處掃了幾下。

前方的場景讓她肩膀微僵，一股寒意瞬間蔓上背脊。

——在微弱光線的映照下，洞穴深處密密麻麻，清一色全是湛藍的生命礦石！

幽藍的表面在手電筒的光輝下折射微光，熒光流轉，如細密的螢蟲，看得顧瓊生頭皮發麻。

旁邊的周晴也堅持不住，靠過來拉住她的手。

「瓊生姐，」女生的嗓音帶著細微的顫意，「這些、這麼多，都是？」

顧瓊生艱難地點點頭。

這哪裡是什麼亞嵐星，分明就是一顆蟲窩！

太奇怪了，顧瓊生小心翼翼地後退，湊到賀鯤耳邊壓低嗓音：「鯤哥，亞嵐星是哪一年收復的？」

「你在亞嵐星上待了幾年？這麼多年，就沒發現什麼奇怪的變化？」

她的嗓音太輕了，連呼吸都輕柔，彷彿是怕微弱的風喚醒面前的礦石。

賀鯤雖然心中不解，但還是小聲回答道：「收復七年了，我是四年前來的。這些年……沒什麼奇怪的變化啊，氣溫越來越低算不算？」

顧瓊生心念微動。

她腦海中隱隱有了想法，但還是一個大致的輪廓。

「雪獸的遷徙呢？」顧瓊生呼吸加快，「是不是也越來越朝地面匯聚？」

賀鯤琢磨片刻，點點頭：「這倒是。」

「以前很少看到雪獸，都生活在地底最深處，近年來倒是見得越來越頻繁。你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一直都在朝地上蔓延……」

顧瓊生嗓音微涼：「因為地下空間在不斷被侵佔，它們所能活動的範圍越來越少，所以才逐步從地下走到地上。」

「野獸的嗅覺總是比人類更靈敏。這次也是，它們提早預感到了危險逼近，所以才會大規模地離開聚集地。」

賀鯤皺了皺眉：「但是以前我們巡邏，誤入山洞、岩洞，也沒見過這玩意兒啊。」

「那是因為這些東西也在不斷生長，」顧瓊生解釋道，「它們一開始可能很小很小，掩埋在地下最深層，誰都發現不了。」

「但隨著它們不斷汲取能量，逐漸成長，體型擴大……甚至它們可能還經歷過類似蝶蛹、蝌蚪那樣的變態期，體型在短期內出現顯著變化，所以才會在之前毫無痕迹，一旦發現，就已經是爆髮式的狀態。」

賀鯤悚然。

他聽出來了，在顧瓊生的描述中，眼前的藍色礦石真的是一種生命。

可是，這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會出現在亞嵐星地下深處，它又憑什麼汲取能量，實現個體增長？

顧瓊生看出了賀鯤的疑惑。

她低下頭，嗓音壓得極輕，吐出幾個字。

「這些，都是……蟲族。」

蟲族？！

亞嵐星上竟然有蟲族？

賀鯤整個身軀都僵住了，他獃滯地站在原地，目光下意識偏移，落在自己扶住旁側岩石的右手。

旋即他像是被燙到，猛地縮回了手，整個人僵硬地站在地穴中央，不敢再碰觸任何岩石。

威綸星上發生的事情是機密，韋瀾和他的星空研究所正在加班加點鑽研生命礦石的奧秘，所以這一事項尚未全網公布，賀鯤也不得而知。

他只是震驚極了，也憂懼極了。

——如果按照顧瓊生所言，眼前這些全都是蟲族，亞嵐星上駐守的三十幾個戰士哪裡夠用？

而且這還僅僅是手電筒掃到的位置，不包括遙遠的地穴深處。那裡還不知道隱藏著多少生命礦石，多少蟲卵正貪婪地吸食能量，等待孵化的那一天。

而且他們並不知道孵化的具體時間。

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是下一秒。

「……咱們馬上離開！」賀鯤猛地拉住顧瓊生，神色嚴肅到了極點，「回駐地，把消息傳出去，你們坐飛船馬上走！」

顧瓊生被他拽了一下，腳下不穩，右手在石壁上一撐，指尖不小心從深藍色礦石上擦過。

久違的系統提示音卻突然在耳邊響起：

【檢測到大型能量礦物，是否採集？】

……

顧瓊生記得很清楚，原遊戲中並沒有採集這樣的生活技能。

她愣了片刻，仔細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回憶起來——這多半是遊戲掛機派遣系統的變形。

為了吸引玩家定時上線，也為了防止玩家抽到的許多遊戲角色壓箱底，很多手游都會附帶基建、派遣系統，讓眾多遊戲角色在玩家離線期間進行名義上的「採集」、「加工」，生成少量經驗，並概率性產出遊戲道具，甚至氪金道具。

當然，產出氪金道具的概率還不到1％。

但只要是白嫖，就會有玩家樂此不疲。哪怕許多玩家都瞧不上掛機派遣帶來的少量收益，還是會有很多人定鬧鐘掐點，每天按時上線「收菜」。

對他們而言，這也是遊戲的樂趣之一。

顧瓊生萬萬沒想到，現如今包裹著蟲族的生命礦石，會被系統認定為「可採集」的能量礦物。

或許是因為眼前的蟲族尚未孵化，在生命和礦石之間，更偏向於礦石一些？

畢竟她的天賦視野也觀測不到未孵化的蟲族，也許對系統來說，眼前這些東西的確是沒有靈魂的吧。

不管了，系統都提示到家了，怎麼也得試一下！

顧瓊生沖賀鯤低聲說了句「稍等一下」，旋即右手摸上礦石，深吸口氣，在心中默念：「採集。」

【嘀，正在進入採集派遣模式……】

【請注意，採集派遣期間人物不可收回，不可移動，否則採集將中止。】

顧瓊生愣了一下。

然後她就感到自己整個人像是被什麼定住了，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保持著抬起右手的姿勢。

好在嘴唇還能動，還能說話。

「鯤哥，先等一下，」顧瓊生喊住焦慮的賀鯤，小聲說，「我有個辦法，或許可以解決這些蟲子……」

說話間，一股神秘的能量無聲匯聚，悄無聲息，順著她的掌心湧入。

龐大，熾熱，蘊含著澎湃的生命能量，宛如烈焰熊熊燃燒，又如岩漿翻騰，淹沒一切。

突然間，顧瓊生又明悟了一點。

——這些蟲族成長、孵化依靠的能量，其實是來源於地心。

所以它們每侵佔一個星球，離開時都像是把星球整個挖空了；所以亞嵐星上，氣溫才會逐年變低；所以蟲族才總是出現在地下，由地縫深處突然湧現。

它們需要格外龐大的能量，去孵化更多蟲族戰士，而一個星球上，有什麼比地心更火熱、更澎湃的能源呢？

這就是蟲族的以戰養戰——侵佔一顆行星，殺死所有生命，掠奪地核能量，孵化更多蟲族，旋即把失去一切、變得毫無用處的星球拋棄，轉而攻佔下一顆星星。

真不愧是宇宙中的「蝗蟲」。

顧瓊生心中越發心驚。

她屏息凝神，保持著不變的姿勢，任由系統肆意吸收眼前龐大的能量。

之前威綸星上只有零星幾隻蟲子，或許是系統看不上，又或許是在系統判斷中那不符合「礦區」的定義，所以並未彈出提示。

但這一刻，顧瓊生真切感受到了系統的威能——海量能量以她的手掌為支點，源源不斷湧來，在她體內如潮水般流淌一圈后，一股腦湧向腦海中的某處。

虛空中像是開了一個缺口，有什麼從那裡貪婪地張開大口，瘋狂吸收能量。

這些能量在顧瓊生體內轉了一圈，只把她當中轉站，最終留下的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絲。可即使這一絲，轉化做系統提示，也在顧瓊生面前持續不斷地彈出提示：

【派遣中……獲取經驗+8】

【派遣中……獲取經驗+10】

【派遣中……獲取經驗+6】

【……】

每隔3秒，顧瓊生都能收到一個經驗增長的提示。

雖然數量不多，但勝在持久。

有周晴和賀鯤在旁守護，哪怕現在身軀不能移動，顧瓊生也毫無憂慮。她只要吸，狠狠地吸，吸光眼前這片只會帶來毀滅和死亡的「蝗蟲」！

賀鯤其實不明白顧瓊生在做什麼。

他焦灼極了，在地下逗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無比煎熬。

可一路走來，他能感受到顧瓊生謹慎的品性，既然她說有辦法，那多半是有辦法的。

雖然賀鯤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一個瘦弱的女孩子能有什麼辦法，解決眼前數量龐大的蟲卵？

他焦慮地等待著，幾次三番想開口，不過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又過了一段時間，就在賀鯤的忍耐力已經熬到了極點時，周晴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咦？」

兩人驚訝地發現，前方幽藍色礦石上的熒光在逐漸暗淡，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幕布。

生命氣息在流逝，那種令他們躁動、不安的精神力波動也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嘩啦啦淌盡之後，只留下空蕩蕩的軀殼。

不知是不是錯覺，賀鯤和周晴甚至隱約聽到了蟲族幼崽瀕死的悲鳴。

「咔嚓。」

「咔嚓……」

有什麼在岩石中掙扎，用力想撞開外殼，撞得過於用力，賀鯤隱隱聽到了岩石裂開的聲響。

「咔嚓咔嚓！」

不止一隻蟲子在掙扎。

他面前一整棟石牆都輕微地顫動起來，礦石上無數突起顫抖、起伏，看著讓人毛骨悚然！

顧瓊生也暗暗心驚。

干這事的風險比她想象的還要大，蟲族不是死物，不會傻獃獃任由她奪取生命能量。

她的舉動會驚擾這些孵化中的蟲族，激活它們更快地從休眠狀態中復甦，現在她就是在跟蟲族搶時間，看看是她吸得快，還是蟲族復甦更快！

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顧瓊生屏息凝神，催動注意力更加集中。

她也不敢立即中斷系統「採集」，畢竟有些蟲族已經蘇醒，如果她停手，那些蟲子多半會立即破殼，將深陷地下的他們層層包圍。

這是一場攸關生命的賽跑。

她必須要贏！

……

山脈很廣，地洞很深。

地下的通道也歪歪扭扭，活像是大型蚯蚓私下亂竄挖掘而出的，要不是天氣嚴寒，把泥沙凍得堅硬，這樣的通道讓人幾乎無法下腳。

六個星盜抓著鑿子和繩索，艱難地在地道中下潛。幽暗，寂靜，連風雪聲都逐漸遠去，幽深的地下只傳盪著幾個人低沉急促的呼吸和腳步聲。

「……艹，」有人低低地罵了一句，「真折騰人。」

「還有多遠？」

「這兒到底藏著什麼東西？」

走在前面的老三回過頭，樂呵呵地寬慰道：「別心急，應該不遠了——對吧老六？」

年輕人在後面悶悶地應了一聲。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彷彿摻著潮氣，與地穴陰冷的空氣潤在一起，讓人想起濡濕的、泥濘的沙土。

「這地下還挺好看的，」老三拿著手電筒，朝兩側照射，讚歎著，「你們看，這些石頭是不是很美？」

幽藍色的岩石，泛著粼粼熒光，在黑暗的地下宛如夢幻一般。

這的確很符合審美，於是她也感慨地嘆了一聲，細長手指在岩石上輕輕摩挲著：「是挺好看的，這是什麼礦？」

「以前沒見過，多半是稀有品種。如果時間來得及，咱們可以挖一點走，說不定還能賣出高價？」

說著，她抬手一抓，精神力在掌心凝聚成刀刃，就要朝幽藍礦石上捅去。

「唰！」

一隻手突然從後方伸來，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愕地回過頭。

年輕人的身形籠罩在黑暗中，手電筒的光只照亮微尖的下顎，陰影下他的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閃爍微光，眼底隱隱有淡藍色光芒閃過。

在漆黑的洞穴中，顯得格外可怖。

瘮了一下，下意識縮回了手：「干、幹什麼？」

她有點被嚇到了——剛才那一瞬間，對上年輕人冰涼的眼瞳，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怪物盯著，目光沁涼，泛著無機質般的寒意。

不過在鬆開她的手后，老六退開半步，壓迫感也隨之消散。

「別亂碰。」

他嗓音輕柔，語氣溫和：「這裡是地下很深的地方，地質未必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堅固，一旦挖斷支撐點，我怕地道坍塌，把咱們都埋在裡面。」

說話時，年輕人一如既往的靦腆溫吞，鬆手后還衝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心悸感逐漸消退。

她摩挲著下手腕，又羞又惱，隨口嘟囔一聲：「知道了，還要你說？」

恰好這時，前方傳來老大粗獷的嗓音。

「快跟上！」他喊著，「前面有東西，應該就是了！」

聽見到了目的地，一行人立即來了精神，腳步加快，迅速跟上老大的步伐。

前方果然有東西。

那是一塊光滑的石台，在怪石嶙峋的地洞中顯得格格不入，石台中央有一塊明顯的突起，眾星盜靠近了，才發現那是一根鋒銳的石刺。

老大繞著石台轉了幾圈，又抬腳踩在石刺邊緣，用力擰了擰。

石刺紋絲不動。

「這什麼東西？」他狐疑又茫然，「有機關？」

老大回過頭，沖後方喊道：「老六，金主沒說要怎麼開啟嗎？」

年輕人忙快步上前，輕聲道：「說了說了，其實啟動方法很簡單，只要——」

「刺啦！」

老大突然感到一陣劇痛從胸口傳來。

緊接著是涼颼颼的，穿過胸膛的冷風。

他驚異地低下頭，只見一根細長的、泛著甲殼光澤的長肢貫穿了他的胸口。

男人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目光順著長肢的方向一點一點看過去，長肢盡頭是年輕人溫柔的微笑，神色中帶著些微的歉意，嗓音卻涼，像是貫穿他胸口血洞的寒風。

「對不起，老大，」年輕人低聲說，「機關啟動，需要你們的血和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