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陰風涔涔，潮氣氤氳。

「老、老六？」

「你——啊！！」

痛呼聲，尖叫聲，剎那間此起彼伏。

手電筒從不知誰的手中滾落，咕嚕嚕滾到石台一角，藉助那一瞬間的光照，身受重創的老大終於看清了洞中的情況。

剛才那一瞬間，受襲的不止他一人。

性子溫吞的老六站在他們中央，背後伸出蜘蛛一般的長肢，尖端如刀刃般鋒銳，剎那之間，將所有人都狠狠捅了個對穿！

鋒刃扎穿后，在他們體內用力一攪。

內臟錯位的劇痛讓所有人都發出凄厲的慘叫，再也無力反抗。

「滴答，滴答。」

殷紅、粘稠的鮮血順著年輕人背後細長的節肢，緩緩滴落在地，像是生命流逝的倒計時。

沒有人想到這一幕。

他們已經一起行動很多年了，彼此之間都是浴過血、救過命的交情——哪怕一切重來，老大也打死都想不到，自己這一行會折在老六手裡。

他們彼此太過信任，老六的爆發又過於突然，以至於其他人連一丁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不，你不是老六！」

鮮血在岩石上洇開，老大掙扎著，右手拚命向前伸著：「你這、這個……怪物，你是誰，老六呢？」

年輕人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他。

蛛刺包裹著他，他微藍的瞳光中閃過一絲不忍，但旋即又被更深的幽藍色壓了下去。

「對不起，老大，」年輕人垂下頭，輕聲開口，「對不起，大家，我就是老六啊。」

窸窸窣窣，是衣料摩擦石台的響動，旋即一隻蒼白的、沾滿鮮血的手，拉住了年輕人的腳踝。

「……不，不可能。」

老三艱難地喘息著，拚命仰起頭：「我跟老六、是過命的交情，他、他絕對不會……」

年輕人垂下眼帘。

幽藍的瞳光落在絕望的老三眼中，隱隱帶著一絲憐憫。

「我就是老六，」他平心靜氣地說，「我有過去的所有感受，也擁有跟你們在一起的美好記憶。你們說的這些，我都記得，甚至那種感覺還縈繞心頭，歷歷在目——我怎麼就不是老六呢？」

厲的嗓音從側面傳來，凝聚著她最後的力氣：「因為老六從不殺人，更不會對我們下手！」

尖利的嗓音在洞穴內悠悠回蕩，尾聲掀起音浪，震得沙礫簌簌。

年輕人沉默片刻。

旋即，他失笑地搖了搖頭：「那只是你們的刻板印象罷了。如今的我，跟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變化，大概就是……生命形式，變得更高級了吧。」

「只是可惜，資源有限，沒辦法把大家都轉化成我這樣的高級生命，真的很抱歉。」

說著，他俯下身，將重傷的星盜們逐一搬上石台。

鮮血順著他們的身軀，流淌在石台的紋理上，石台中央的尖刺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開始發出細微的震顫。

彷彿有什麼深藏其中，此刻受到星盜們鮮血和瀕死精神力的刺激，正飛快地蘇醒、成長。

眾人之中，老大的身體素質最強，這時還能拚命掙扎著：「怪物，你是……蟲族？是蟲族嗎？」

他眼底閃爍著驚恐的光，周遭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如同宣紙上洇開大片大片的水墨。

……從沒聽說過能寄生在人身上的蟲族。

也從沒聽說過蜘蛛形態的蟲族。

可除了這個解釋，老大實在想不到任何其他可能。

他死死盯住老六，目光驚懼又兇狠，拚命瞪大雙眼，恨不得用眼神把眼前人殺翻在地。

年輕人又嘆了口氣。

「不是我變成了蟲族，也不是蟲族取代了我……唔，怎麼說呢？」

他撓了撓後腦勺，低聲說：「我們之間是更深層次的融合，類似於靈魂的融合。但我不喜歡蟲族這個稱呼，如果可以，請還是叫我老六吧……老大，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老大瞪著眼睛，悲憤交加。

他的血快要流干，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視線也愈發模糊、黯淡。在最後的視野中，老大看到石刺裂開，幾隻很小的、只有拇指大的小蟲從中鑽出。

那是像蜘蛛一樣的小蟲，通體晶瑩剔透，泛著幽幽藍色熒光。

年輕人欣喜地將它們捧在掌心，溫柔地微笑著：「來吧，吸吧。」

「這裡是蟲母的卵場，所有蟲卵都是你們孵化的溫床。不需要有什麼顧忌，吸光這裡的能量吧。」

……

地下另一處。

正拚命吸收能量，與蟲族做對抗的顧瓊生突然發現，岩石內蟲族幼蟲的掙扎力量突然削弱了許多。

石牆不再簌簌搖動，岩石的縫隙也不再繼續裂開，似乎有什麼正從另一個方向，與她做著同樣的事情——大肆吸收生命能量，試圖讓幼蟲孵化失敗，化作更徹底的石頭。

顧瓊生眼睛亮了。

不管對方是怎麼做到的，但既然雙方目的都是幹掉蟲族，那就是友軍！

她心中安定許多，毫無後顧之憂地繼續瘋狂吸收起來。

經驗嘩啦啦流入，哪怕每次都只有一點點增長，這一會兒的功夫，她也積攢了不少經驗值，加上之前已經積累的經驗，正逐漸逼近16級大關。

再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點亮下一個技能了。

而且隨著能量的不斷吸取，顧瓊生隱隱感應到，系統身上似乎也在發生質的改變。雖然她不知道具體的改變是什麼，但強烈的預感告訴她，應該是好的變化。

隨著他倆瘋狂吸收能量，亞嵐星地下深層的蟲族算是遭了殃。

原本保護它們的礦石，此刻反而變成了束縛它們的繩索，牢牢將它們的梏在岩層中，只能徒勞地掙扎著，眼睜睜看著能量一絲絲流逝。

老六掌心，那幾隻幽藍的蜘蛛蟲在吸食大量能量后，身體漸漸膨脹，鼓到巴掌大小。

又過了片刻，它們身軀開始轉為瑩白，幽藍色微光反而匯聚在蟲背上，稍稍鼓起一點，乍一看過去，赫然是一張面孔的輪廓。

年輕人欣喜地望著這批小蟲，喃喃道：「果然，還是蟲母的能量最為精純。」

「亞嵐星的蟲卵礦區這麼龐大，應該足夠孵化幾十隻魂蟲了……」

話沒說完，情形突變！

孵化的蜘蛛蟲突然「啪嗒」一下，虛弱地癱在了地上。

它的身軀還是藍白相交的顏色，背上的面孔尚未凝聚完全，可地縫中持續傳輸而來的能量似乎正在急劇變弱，弱到已經不足以支撐它完成轉化！

年輕人：「？？？」

他愣了一瞬，眼底閃過錯愕和慌張的神色，忙快步上前，雙手捧起後續的蜘蛛蟲。

可無論他怎麼撫摸、呵護，後續的蜘蛛蟲也接二連三地癱倒在地，細瘦的節肢被龐大的身軀壓在身下，劇烈又惶恐地拚命揮動著——

年輕人傻眼了。

這怎麼回事？

雖然說魂蟲的孵化，需要正常蟲族數十倍、乃至數百倍的能量，但亞嵐星上的蟲卵這麼多，供應幾十個魂蟲還是沒問題的啊。

他的要求又不高！

年輕人完全沒考慮過能量不足的問題。

他只以為是通道堵住了，於是趕忙邁上石台，仔細觀察作為能量支點的「石刺」。

可再三確認，年輕人也沒能從「石刺」上找到任何問題。他眼睜睜看著一隻又一隻魂蟲孵化失敗，卻無能為力，心痛得幾乎滴血。

魂蟲的卵非常難得，身軀又格外羸弱，孵化失敗，根本無從補救。

剛好這時，他聽到一陣呼嘯的風聲。

風從遠處來，刺穿地下陰沉潮濕的空氣，攜帶破空之勢，狠狠砸向他的頭頂！

年輕人瞳孔倏地收縮。

下一秒，他的身軀以人類不可能的方式，倏地朝後彎折，八根節肢狠狠扎入石縫，撬開一片碎石稀里嘩啦滾落。

「咻——！」

一抹銀光襲來，擦著年輕人的鼻樑劃過，狠狠扎在後方岩層上。

那是一根長棍，棍身泛著雷霆似的紫色電漿，在昏暗的地下發出「滋啦滋啦」的尖銳響聲，宛如陰雲籠罩中的霹靂。

「啪嗒，啪嗒。」

低沉的腳步聲。

周楓的身影出現在地道盡頭，她面色嚴肅，伸手一招，那銀棍便如有意識一般，飛快地從岩層拔出，飛回到她掌心。

「你是什麼東西？」

她低聲道：「新型蟲族？」

……

陰風徐徐，帶著穿透骨髓般的寒意。

周中校滿眼警惕，精神力氣場毫不掩飾地向外釋放，強大的氣場宛如凜冽寒風，給人撲面而來的強大威壓。

之前衝出駐地時，她是想遠遠地跟著顧瓊生和周晴，確保兩個女孩的安全。

但這種跟蹤很難。

顧瓊生的探測力十分靈敏，周楓不能離得太近，否則很容易被識破。

可一路上風雪過大，痕迹很快便被掩蓋，賀鯤等人又沒有在預先定好的休息點逗留，以至於不知詳情的周楓掐著預計時長靠近山洞時，只看到了凍得硬邦邦的雪獸屍體。

顧瓊生一行人，早已不知所蹤。

看著空蕩蕩山洞的周楓：「……」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顧瓊生的治療術在，賀鯤一行人壓根不需要修整。

莽就完事了！

周楓哭笑不得，可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嘗試抄小路去追。

小路要穿過一大片雪獸聚集地，那裡的黑森較為低矮，穿行時很容易被雪獸攻擊，所以並未被巡邏戰士敲定為常規路線。

可就在抄小路的過程中，周楓發現了另一群人的蹤跡。

——野心勃勃的星盜六人組。

周楓不確定他們的目的，但她很肯定這些傢伙不是什麼好鳥，於是她臨時轉變目標，遠遠地在後方跟著，想查清星盜的目標。

她跟著他們找到山洞，鑽入地縫，在陰沉沉的地下悚然地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幽藍礦石。星盜們不知道那是什麼，還興緻勃勃地觸摸，談笑，周楓卻只覺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根寒毛都驚悚地倒豎而起。

然後，她就看到了更為驚悚的一幕。

背刺，獻祭，從年輕人背上伸出的節肢，泛著詭異幽藍色光芒的蜘蛛蟲……在那一隻又一隻的蜘蛛蟲背上生出人臉輪廓時，周楓終於沒法繼續潛伏下去——只是看到那可怖的人臉輪廓，一種極大的恐怖便如巨爪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本能在瘋狂叫囂，呼喊著讓她遠離。

可身為戰士、身為中校的責任感又在心底沸騰，支撐著她快步衝出，手中銀棍顯形，挾雷霆萬鈞，強勢出擊！

年輕人脊骨倏地彎折，以極其詭異的姿態躲開了攻擊。

這更加確定了周楓的猜測。

眼前的人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他或許還披著人的外皮，但內里早已被蟲族所取代，連生理結構也已經發生轉變。

強忍著劇烈的心悸感，周楓抓回銀棍反轉，就勢一掃！

長棍掄出迅疾的殘影，淡紫色雷霆在空氣中蔓延，以無可匹敵之勢，朝年輕人背後的節肢削去。

地下作戰，不像地面作戰那般隨意，周楓顧忌著岩層的受力支點等問題，不敢使出雷池大陣的招式。

但她常年在一線作戰，有種豐富的與蟲族對戰的經驗，哪怕這一刻面對的是一種新型蟲族，敏銳的直覺也讓她率先將年輕人身後的長肢作為進攻對象，棍掃疾風，重重砸下！

年輕人皺了皺眉。

他身後長肢迅速收起，隱沒在背脊之中，蛛刺穿出的傷口迅速癒合，轉瞬之後，後背便只剩下光滑的皮膚。

與此同時，他認真打量著周楓，突然開口道：「銀輝軍團，周中校？」

「什麼周中校，」周楓冷哼著，「是你周爺爺！」

長棍攻擊落空，但她絲毫不慌，再度激發精神力。

瞄準的卻不再是鋒銳的節肢，而是長棍掃過時，空氣中剎那間被掀起的塵埃。

長棍的攻擊範圍受制於自身形態，雷霆的力量卻不會。剎那間，雷霆火花點燃空氣中的塵埃，以此為借力，在年輕人周身引發一串迅猛的轟炸！

「轟！」

小範圍，極精準的轟炸，將影響範圍降到最低，卻又將瞬間的爆發力推到最高。

山洞內一瞬間充滿了粉塵沙礫，紛紛揚揚，而一片暗淡中，周楓警惕地攥緊長棍，目光緊緊盯住爆炸的方向。

塵埃緩緩散開。

爆炸中央，年輕人重重地咳嗽幾聲，吐出一口鮮血。

收起節肢后，他似乎又變回了普通人類，正面承受周楓的雷暴攻擊，這一刻已經遍體鱗傷。

尤其後背，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嘶……」

他吃痛地直起身，反手在背上摸了一把，看著滿手的血，嘶嘶地抽著氣。

「這麼凶幹什麼？」年輕人嘟囔著，「坐下來好好聊聊不行嗎？」

「銀輝的周中校，在那位的計劃里，你是很值得拉攏、值得我們耗費資源的人才呢。」

周楓厭煩地皺起眉。

「拉攏就免了，」她說，「跟你一樣變成蜘蛛人？太丑了，姑奶奶不稀罕。」

年輕人卻輕輕搖了搖頭。

他鬆開雙臂。

在他身下，是之前孵化成功的幾隻蜘蛛蟲。有年輕人用身體保護，它們沒受到雷霆爆炸的攻擊，此刻仍是完好無損的狀態。

周楓盯見蜘蛛蟲背上的人臉輪廓，眉心倏地感到一陣刺痛。

很難清晰描述那樣的感覺，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厭蟲的人突然看到一片密密麻麻色澤艷麗的劇毒毛毛蟲，又或者是懼蛇的人突然掉進一窩嘶嘶吐氣的蛇窟。

那樣源自生命本能的厭惡、恐懼，足以讓任何人在一瞬間毛骨悚然，汗毛豎起，渾身顫抖。

無關勇氣，只是純粹的本能。

周楓清晰地意識到，那幾隻被年輕人死死護住的蜘蛛蟲肯定是很難纏的東西。

可越是難纏，越意味著威脅，意味著會給聯邦、對亞嵐星、對銀輝的戰士和顧瓊生二人帶來可怕的災難。

黑暗中，周楓咬緊牙關。

目前只有她見到了這一幕，那她就不能坐視不管。

「滋啦滋啦」，強烈的電弧跳躍、碰撞聲在狹窄的地穴中蔓延，而面對蓄力的周楓，年輕人卻只做了一個極其簡單的動作。

他抬起頭。

眼底幽藍色光芒閃爍，宛如滿天星辰。

對上他目光的剎那，周楓只覺得腦海中猝然暈了一下，片刻之後她才驚悚地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年輕人竟是稀少的催眠系精神力擁有者！

在被蟲族寄生之後，他依然保留著身為人類的能力！

雖然對方的能力並不算強，針對周楓也只能定住她極短暫的時間。

可對年輕人來說，這短短的一瞬間已經足夠他將一隻蜘蛛蟲挑起，輕飄飄地，甩向周楓的前額。

幽藍色蜘蛛蟲，宛如乘風的樹葉，安靜地落在周楓眉心。

——背上的人臉輪廓，恰好觸碰在周楓的肌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