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餘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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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封和韓鴻濤商議一番,決定由王封和封不同帶領著一部分人馬去王文吉那邊,在消滅官軍的同時,控制王文吉;韓鴻濤因為和義軍不熟悉,則由李伯言配合他掌控隊伍,完成對整個武關殘存官軍的清繳。
兩路人馬分開行動,一邊向前進攻,一邊安排人高喊:「武關已破,投降不殺!」。
卻說王封一行人率領大軍向著王文吉的住所而去,一路上不少官軍見大勢已去,都扔掉了武器投降。當然,也有不少死節之人還在拚死抵抗,激烈的戰鬥依然在繼續。
待王封抵達王文吉駐地之時,義軍的士兵早已將此地團團圍住。看見王封來了,帶兵的小校趕緊上前行禮:「啟稟將軍,王文吉及其家眷已被我軍控制,盡數關押在後院。他吵著鬧著要見將軍。」
「哦,知道了。他方才可有反抗?」王封問道。
「反抗到是沒有,只是叫嚷著他為義軍杠過槍、打過仗,還差點負傷,是我義軍的功臣,不應當受到這樣的待遇。還說將軍毫無信義,過河拆橋。」
「什麼亂七八糟的。」王封笑罵道,「帶我去見他。」說罷,便帶著封不同等人走了進去。
「封將軍,封將軍,你可來了,快給我做主啊。王封這個王八蛋,把我騙得好苦啊。」見到王封走進來,王文吉從椅子上跳下來,兩隻老鼠眼一眨,眼淚順勢就要滾落下來。
還沒待王封說話,王文吉上前一把拉住王封的軟甲邊緣,面露凄惶,唯唯諾諾地說道:「將軍也乃一代豪傑,定當以信義為先,當晚承諾王某之時,可要說到做到呀,否則流傳開來,定然被天下人恥笑。」
「哦,不若我把王大人就此滅口,此事便不會流傳開來,這樣便可保我名聲無虞。況且,你說當晚是誰答應你諸多條件的?」王封笑呵呵地問道。
「自然是您封不同,封將軍呀。」王文吉連連抱拳,討好一般地笑著。
「哦,既然是封將軍答應你的,那你便找封將軍吧。喏!我已經幫你把封將軍請來了,你自己給他說吧。」王封朝著封不同一指。
王文吉順著手指看過去,發現是自己不認識的一位大漢,正尷尬地朝著他笑。他頓時就明白了其中關節,當即朝著王封跪下來:「小小小……」
王封知道他老毛病又發作了,調笑道:「得,剛才是王八蛋,現在又要當小人了。」
這下把王文吉的舌頭也嚇直了,「不敢不敢,小人不知道王將軍白龍魚服,之前有所得罪,還請王將軍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
「哈哈,好啦,王大人,儘管放心,本將答應的事情,自然言出必踐。只是眼下還需要王大人出面,幫一個忙。」
「不敢,不敢,將軍只管吩咐,小人一定做到。」
「那邊走邊說吧。」
原來,王封是要請王文吉去勸降武關城內,很多的中下級官員,希望他們能出來為義軍做事。王文吉聽后自然是滿口答應。
要說王封為何要勸降中下級官員,而不是一殺了事。這倒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而是近來思考良久。這義軍自起事以來,受到了百姓的熱烈擁護,戰事方面也是所向披靡,打得官軍望風而逃,佔領的府縣也越來越多。但是因為義軍多是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的農民出身,對官府的官員,特別是經常與百姓接觸的循吏充滿了憎惡。
在席捲中嶺州的戰鬥中,幾乎是抓一個殺一個,不管是正印官,還是衙門的各槽官吏,在義軍泄憤似的殺戮之下幾乎沒有活口。開始的時候,王封覺得還沒有什麼,殺了也就殺了。可後來攻佔的地方越來越多,管理的地域越來越廣,才逐漸意識到朝廷牧守地方,為何要設置這麼多的官吏。上次在兵進武關之前,王封已然看到了義軍不惜民力,大肆徵兵的危害。現在,驟然攻下武關,他又逐漸意識到了義軍似乎沒有想明白要如何接收、治理這片土地,更多地是像流寇一般,打到哪裡,吃到哪裡。也沒有想過某一天,沒有地方可打,沒有為富不仁的豪族可以鎮壓之時,靠什麼維持這日漸龐大的軍隊。
同時,經常閱讀史書的王封發現,歷史上十數家王朝的更迭,都有一個統一的規律,就是對中下層技術官僚的留用。這些人,沒有參與政策的制定,但卻是政策的執行者,他們掌管著一地的糧食、賦稅、刑名、戶籍、徵兵等事務,並維護著地方的治安。就拿一縣之地舉例,知縣因病、老、弱等原因去職,而經過吏部審核補缺,再到候任官員就位,往往需要半年甚至更久,但為什麼一個縣沒有出現大的動亂,依然可以給朝廷上繳賦稅、提供勞役,百姓依然可以穩定的生活?就是因為下面有著一群常年操持庶務的技術性官員,他們不似知縣那般做個流官,任期一到,考核績滿,便可謀求升遷或平調。他們很多人終其一生都在一個地方、一個崗位工作,沒有升遷調動,仕途無望。但也正是依靠他們這些佐貳官和循吏,正印官才能維護住一個地方的正常運轉。
誠然,他們不少人在管理百姓之時,因升遷無望,也不注重官聲,逐漸化身成為一個個蠹蟲,肚子里吸滿了百姓的膏血,甚至不少人還背著百姓的血債。但王封認為,義軍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對所有人一殺了之,而應當有所甄別,加以利用,維護住義軍佔領地最基本的秩序,能讓更多人留在家鄉,種地、經商或做工謀求生計,而不是一股腦兒地加入義軍,吃上所謂的「皇糧」。至於後續該怎麼管理,怎麼讓佔領的地域成為義軍兵員、糧草的輸送地而非負擔,王封也還沒想清楚,畢竟武關之戰才是他當前的重心。
話說王文吉被王封帶著,在武關城中各處官衙轉悠,勸降那些仍在抵抗的官員軍士,也去做了不少沒有反抗,卻不肯為義軍服務之人的思想工作。好在王文吉為了保命,也實實在在出了不少力氣,至少中嶺州逃到武關的官員,基本都投誠了。
就在王封對勸降成果感到滿意之時,剛巧路過一處寬闊宅院,看到義軍士兵將這裡團團圍住。正想問王文吉此處乃何人宅院,就聽他說道:「將軍,這裡正是周興民的府邸」。
王封聞言,當即便黑下臉來,這些士卒將武關主將的府邸圍住,莫不是要瓜分裡面的錢財。王封沉著臉走過去,開口詢問外面的士卒為何在此。
士卒也不知道是此人便是他們的先鋒官王封,但看他前呼後擁,只道是什麼大官,便說:「啟稟這位將軍,這宅子里已經被澆滿了火油,裡面一名少年,帶著兩個美婦在正堂之上,舉著火把誓死不降。還威脅我們說,只要敢踏進正堂一步,便要點火,讓我們什麼都得不到。兄弟們看這府宅寬闊,定是什麼朝廷大員的宅院,想來裡面有著數不清的錢財,所以也不敢冒進,只能把這裡團團圍住,待那人乏力之時再做打算。」
聽罷這話,王封一言不發地朝大門走去,剛進門,就聞到了刺鼻的火油味道。再往裡一看,一名布衣少年正舉著火把,腰間別著一把劍,端坐在正堂門口,正堂里坐著兩名婦人,一名穿著雖然簡樸,但身上頗有些貴氣。另外一名倒是作下人打扮,手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王封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那少年看著王封,大喝一聲:「來將通名。」
王封聞言一愣,抱拳道:「某乃義軍先鋒官王封,不知小英雄如何稱呼?」
少年答道:「我乃武關主將周興民之子,周伯通也。你這亂臣賊子,殺害吾父,吾與你不共戴天。」
王封看著這滿眼通紅的小子,想到他小小年紀便要承受喪父之痛,心中頓生憐憫:「敢叫小英雄知道,我與周將軍並無私仇,要怪只能怪這乾元朝廷。乾元朝廷臣奸君暗,奸相弄權,黎民生計無著,四方天災盡顯,氣數已盡。周將軍不識天時,依舊為朝廷效力,與生民作對,我今天迫於無奈害了將軍性命,也是為天下蒼生計,為黎民百姓計。」
周伯通怒道:「休要侮辱我父。我乾元自高祖開基以來,至今已歷二百八十六年,恩深澤沛,萬民服膺。今雖偶為奸相誤國,以致生靈飽受塗炭之苦。但如今人心仍歸乾元,天意不肯絕我道統,且以我主上神佑,只需用賢任能、刷新吏治,中興指日可待矣。我看將軍堂堂一表,才具亦早有耳聞,抱才負能,不能為國家棟樑,甘願以身為賊,充做綠林草寇,是為不忠;既不能揚名顯親,反至玷污清白,祖上蒙羞,是為不孝;荼毒生靈,殘害忠良,讓這武關百餘年後再歷戰火,是為不仁;但知做一草頭王,不知天下之大,豈無更出其右,一旦失手,定遭我朝大將斬落,辱身敗名,為天下笑,是為不智。可笑王將軍空有一身本事,『忠孝仁智』四樣俱無,實乃庸人耳,反說我父不知天時耶?」
王封聽到周伯通說了這般話,知道他就是一個書獃子,也不再與他爭辯,而是將目光投向他身後的兩名婦人。見周伯通警惕地看著他,王封知道他誤會了,趕緊收回目光,施禮到:「倒是王某唐突了。敢問小英雄,身後兩人乃是何人?」
周伯通見他頗為講禮,沉吟一陣,方才說到:「這邊這位,乃是我的母親。那位,是我弟弟的乳母。她懷中抱著的正是我弟弟。」
「不知道是周夫人當面,倘若有失禮之處,萬勿見怪。」
堂中女子聞言,福了一福,算是回禮。
王封想了一下,還是勸道:「周夫人,周公子,此處滿是火油,不若先行出來,再論其他。我王封以人格擔保,絕不傷害你們分毫。」
「我雖然久在深閨,但義軍之名也聽先夫說起,亦久聞王將軍仁義之名。今有一事相托,不知可否答應。」周夫人說道。
「請夫人言明,王某自當盡心竭力。」
周夫人不捨得看看周伯通,又看了看乳母懷中安睡的嬰兒,對王封說到:「我周家雖不說對國有功,但先夫也曾戍邊多年,為國家流過血。現在這兩個小子已是我周家最後的骨血,還望將軍回護一番,留他們性命吧。」
王封趕緊答道:「這是自然,還請夫人放心。王某在此起誓,絕不傷害夫人一家性命。」
周夫人見王封答應,臉上露出了絕望的微笑,對著周伯通說到:「我兒,好好帶著弟弟長大。為娘希望你們不要再入仕途,在這亂世里,做個平凡百姓,耕讀傳家便好。」說完,又對乳母道:「兩位公子已是我與老爺最後的骨血。還請你將他們撫養成人,接續周氏香火,你就是我周氏一門的大恩人了!快帶著伯通去王將軍那邊吧。」
乳母走出大堂,剛剛來到周伯通身邊,就見周夫人從袖口掏出一把匕首,對著胸膛直直地刺了下去,噴涌的血水灑滿了整個大堂。
「娘!」一聲凄厲的哀嚎響徹雲霄。
王封不忍再看,快步走過去拉住乳母,撲滅倒在地上的火把,叫她抱著孩子先離開此地。便又對著倒地的周夫人抱拳說到:「夫人安心去吧,周將軍行路未遠,賢伉儷定然可相會地下。」又對著伏在母親身上的周伯通說到:「伯通,且隨我去吧。你若想留在義軍,便留在我身旁。若不想留,我亦可遣人送你一家前往京城。」
周伯通抬頭看著王封,咬牙道:「父母具去,何言有家?」突然,又雙目圓瞪:「王封,勿負誓言,否則我九泉之下有知,定然回魂索命。」
聽他此言有異,王封大驚,連忙飛奔阻止,但已然不及。周伯通拔出隨身的寶劍,橫劍自刎而死。王封獃獃地看著倒地的兩具遺體,沉默良久,直到王文吉、封不同等人進來。
看著地上的周家母子,王文吉說道:「好不知趣,這又何必呢。」
王封聞言驟然回頭,用通紅的雙眼狠狠地盯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乾元亦有志士忠臣,王大人所能及乎?」
王文吉聽聞此語,臊的滿面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