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雨夜

序章:雨夜

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在雀樓的台階上。

渾身是血的少年回眺了一眼大雨中的長平城,讓狂跳著的心臟緩緩平靜下來。

雀樓的台階十分陡峭,沒有雕欄,階面如碎骨拼接而成。越是拾級而上,越是陰森扎人。他緊了緊手中已經被鮮血浸染的雪燕刀,一步一步地向上走著。

天越來越黑了,很快只剩下少年腳下的一點光。他快步走了一段路程,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眼前沒有上閂的閣門。

他的目的地到了。

少年叫張若虛,今天剛滿十八歲,是天下第一刺客組織雀樓的殺手。

也是當今這座天下僅存的兩名雀樓殺手之一。

十六年前,他的家族因為江湖仇殺而覆滅。年僅兩歲的他被罪魁禍首雀樓樓主作為衣缽傳人收養。他不相信那個男人不明白斬草除根的道理。他更不相信憑藉那個男人的手段會看不見自己在長平做的一切。

「如何?」閣門推開后,那個令張若虛恨之入骨的男人身形隱沒在黑暗中,只有絲縷光亮映照出他的稜角。他輕飄飄地問了這麼一句。

如何?男人的話令張若虛氣血上涌,恨不得立刻上前攥住男人的衣襟,將這些年來積攢的恨意釋放而出。

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如何?我可是將你這輩子的心血親手覆滅在了長平。」張若虛用黏膩的掌心緊握住刀柄,刀尖垂地,「不過你也不用傷心,馬上就輪到你了。」

下一刻。

鐺。金鐵交擊之聲錚然響起,本身寂靜的樓閣之中出現了獵獵狂風。

張若虛出刀了。

他使用的是自己遊歷得來的兵家刀法,闖入的雨絲剎那間被煞氣絞殺成霧,彙集為水幕倒卷向梁。

細密的白霧之間,張若虛看見了擋住自己這一刀的武器。那是一柄樸實無華的古劍,劍身細長,通體黝黑。

「你還是不願意用我教你的劍法啊。」案后的男人笑著問。下一秒,巨大的衝擊力從劍身傳來,張若虛瞬間倒飛出去,將閣門砸的粉碎,雪燕刀斜插在一旁牆上,顫鳴不止。

張若虛將口中的淤血吐出,雙足點地,毫不猶豫地拔出一旁正在不斷哀鳴的刀向著前方的男人再一次衝去。

長刀凌空,刀劍相交。從最初的交手中張若虛便知道自己不是眼前男人的對手。他自知必敗,反而心靜如湖,當男人的劍再度逼近之時,他完全放棄了防禦的架勢,左手握刀,抱著必死之心,僅憑直覺刺了出去。

電光一閃而過,震耳欲聾的雷鳴聲片刻后才響起,另一道更加沉悶的聲音的在雷鳴的掩護中傳出。

那是劍尖刺入心臟的聲音。

「不……錯。」黑暗中的男人低垂眼目「你最後的那一刀,我能看到我教你的劍法招式的影子,我很高興,原來你還是會用劍的。」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他感覺到眼前的男人在笑。

張若虛幾乎無法說話了,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如致命的利刃穿刺著他的內臟,他無法理解生死決鬥后的勝利者,卻只對著自己最後出刀的招式這麼一件小事高興。彷彿自己做的這一切都在這個人的算計之中。這麼多年的謀划,就是為了復仇,為了逃出自己的心魔,可現在彷彿又有一張名叫命運的大網籠罩住自己這隻嚮往天空的小雀。

張若虛感到脊柱發涼。

驀然,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電光順著直欞窗映照進室內,首先映照而出的是男人身後的廉神像。

廉是傳說中掌控風的魔神。鹿身雀首,頭生尖角,通身豹紋,尾如黃蛇。在曾經張若虛還不知道真相之時,他曾經問過樓主:「師父,我們為什麼要叫做雀樓呢。」

樓主是個很英俊的男子,兩道劍眉斜插入鬢,一雙鳳目顧盼生威,高挺的鼻樑下薄唇似笑非笑,看似溫和,卻不時透出稜角分明的凌冽。他眯著眼睛,俯下身至與幼年時的張若虛平齊的高度。

「我們信仰風啊。」樓主輕輕敲了敲張若虛的頭頂,「小傢伙,你要記住了,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哪怕是一隻小雀,乘風也可去往寰宇。」張若虛聽不懂,只能用力地點著他小小的腦袋。

之後樓主帶著張若虛觀看了廉神像。

廉是雀樓信仰的神獸。

它的神像佇立在雀樓樓頂,日月交匯的精華澆築出神像的金身,風刀霜劍未予其一絲磨損,它是長平至高的存在,傲然威嚴,不怒自威。

「風是不會腐朽的」樓主平靜的說道,「我的祖師,也就是第一代樓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它是在夢中。」

廉神於夢中授予了祖師雀樓的奠基功法定塵訣,也傳下來一套劍法。

「這套劍法叫做蜚劍。」

「蜚不是傳說中的災獸么。用這個當名字真的好么?」男孩問道。

「我也不清楚,也許它們以前是兄弟呢。」男人笑著打了個趣,然後給了男孩一個板栗「當時傳下來就叫這個,不許質疑。你只要知道,同時練成了我們雀樓的功法與劍法,萬物之風聽憑調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達不到的地方了。」

「這樣啊,那師父你不就是天下無敵了。」男孩拉著樓主的手,興奮地問道。

這句疑問換來的卻是良久的沉默,過了許久,樓主才用乾澀的聲音吐出:「這套劍法,我用不出來。」旋即又拍了拍男孩的腦袋,「不過我會教給你的。」

長平城外一輪紅日漸下,光明如晝,映著夕陽斜輝,照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影。這是張若虛幼年時最清晰的記憶。

雀樓處於江湖的風尖浪口,無數的人想要除之後快。

最快地摧毀一個組織的方法永遠是內部瓦解,很快當年的真相就傳入了張若虛的耳中。他也曾一劍一劍地奪去那些他本認為說著瘋言瘋語之人的性命。可真相這種東西,如果一直追尋下去,只會隨著時間的沉澱越來清晰。

他的劍愈斬愈慢。最後,他的劍落在地上,發出叮噹的清脆響聲。敬愛的師父一夜之間變成了屠家仇人。

張若虛自那天開始,就握不住劍了。也自那天起,那個男人閉關於雀樓之頂,他再也沒看見過男人的身影。

「記住那套劍法,你以後會用到的。」男人的聲音自黑暗中傳遞而出。張若虛慘笑了一下,用盡最後的力氣向著男人嘶吼,「我想活著,但不要你的施捨。」

「好。」刺啦一聲,男人輕輕的向前推了一下,劍尖透背而出。張若虛的意識模糊起來。

彌留之際,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那個男人離開了案牘,向自己走來。

驚雷乍響,天明地滅。

張若虛的瞳孔驟縮!寒意如同蟲豸一般浸入他的骨髓。

眼前的人絕不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個樓主!

撞入眼帘的是一隻不斷的轉動的無瞳眼球,連接一條蜿蜒崎嶇的黑紫色條紋趴在那個男人的臉上,宛如吸血蟲一般蠕動。雙袖露出的皮膚也被黑紫色的血絲佔據,包裹著腐爛生瘡的血肉。已被染成濁黃色的下袍高高鼓起,無數腫脹著的無磷觸手四探而出,最令人驚懼的是上面遍布著密密麻麻的眼瞳與口器!

「那把劍叫做空穴。」清朗的聲音化為渾濁傳入張若虛耳中。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作者題外話】:練筆之作,歡迎大家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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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江湖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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